在上午時分,這姑娘給林立敬酒時,笑靨如花,活潑可親,語笑嫣然,現在幾個時辰之後,就增長了好幾歲一樣,她神色冰冷,語音悲戚,「命已如此,夫復何言,小青,你還是看不開這些紅塵舊事。」她搖搖頭,從林立手中拿過湯碗,看也不看林立一眼。她的目光全在小青身上。
小青含淚說道,「小姑,你不知道他有多好,我好想和他在一起呀,」她又對林立說道,「林大哥,你恨我嗎?」林立搖搖頭,「沒有,小青,我不恨你,我只是為你傷心,」當他得知這碗湯中有毒時,沒有憤怒,只是傷心,甚至覺得自己喝下去也沒什麼,當他看到紅燭流淚,似在哀悼鮮花凋謝,零落成泥,一個年輕姑娘只身踏上冥途,尋尋覓覓,冷冷清清,形單影只,不自禁的想隨她而去。
「說的多麼好听,」姑娘冷笑一聲,「我救你一命,不為听你這些虛情假意之詞,」
「姑娘雖救活我人,卻殺死她心,」林立說,「我不感謝,也不怨恨,」
「早知如此,」那姑娘恨恨的說,「我就應當晚來一步,卻又如何?」
「姑娘如果想要知道,也不困難,」林立說,「你只要把碗給我,你再走出門去,情景再現,不就知了。」
「不,不,」小青說道,「林大哥,剛才是我自私,你不要這樣,就讓我一個人走吧。」她的聲音越來越微弱,林立扶住了她,用毛巾輕輕擦她臉上的汗,那是由疼痛而引起,他的淚珠滾滾而下,因為無能為力,因為心痛如絞,他要是和她一起痛也好啊,那姑娘看著他,不再說話。
「林大哥,你多好啊!」小青奮力掙扎出了一絲笑容,「我怎麼就沒早認識你呀?」她胸脯不住起伏,隨後就慢慢平息下去,林立覺得她的身子越來越軟,他的心也漸漸的沉了下去,沉下去——那個姑娘將手一搭小青脈博,再看小青的雙眼,瞳孔放大,顯然已經死了,臉上猶帶笑意。她嘆了一口氣,「走吧,」她用手捅捅林立。
林立還沉浸在悲痛之中,他沒有反應。
「咚咚」外面有人在敲門,「小姑在嗎?苗老有請!」是王媽的聲音。
這姑娘說道,「我在,王媽你先去,我隨後就到。」一陣細碎的腳步聲慢慢遠去。
她又拉了林立一下,「如果想要活命,就快些走!」她的聲音凜冽,林立心中一震,從悲痛中回過神來,但看著依偎在自己懷里的小青,仍不舍得放手,那姑娘從林立手中接過小青的漸漸變冷的身體,給她平放在床上,蓋上被子,然後拉著林立走了出去。
走出房門,樓梯就在左邊,林立剛要下樓,那姑娘一把拉住他,「上去!」她命令道,林立一愣,那姑娘示意他往樓下看,林立一看,在院子里有小黑吳生還有幾個人在走來走去。就隨那姑娘來到樓頂,林立看見一棵桉樹在距大樓三米開外,那姑娘指著桉樹問林立「能跳過去嗎?」
林立猶豫了一下,他不知道,因為從來沒跳過,「你行,我就行!」他說。
「真是笨得要死!」姑娘罵道,她看出了他的畏縮,「看我怎麼跳,學著點!」她後退幾步,一個助跑,林立看見她就像一只蝴蝶一樣輕盈的飛一起來,穩穩的停在了樹上,那樹簡直沒動分毫。林立受到了鼓舞,他想起上學時他的立定跳遠是全班第二,僅次于子杰,那時最好的成績是2.55米,加上助跑,應當沒有問題,他不願在一個驕傲的姑娘面前示弱,何況,即使不成,小青剛走不久,自己就去追趕她好了,他依葫蘆畫瓢,後退,助跑,他騰空而起,可惜用力太猛,他的頭撞在樹上,疼的眼冒金花,還好,他的雙手牢牢抱住了大樹,兩條腿把大樹夾的差點窒息而死。
那姑娘在下面看的直搖頭直扁嘴,林立下來後面紅過耳。
他們一陣奔跑,跨過一條小溪,穿過一個山坳,林立雖然體質不錯,但也有些喘氣,那姑娘倒是沒事,想來是常在山路行走。她听到林立的喘氣聲,「那歇會吧,應該沒有問題了。」
林立不逞英雄了,他坐在地上,有許多問題想問,現在有時間了。
「姑娘,你叫什麼名字?」他問,「不用問,」那姑娘說,「反正你又不會給我寫信,」
林立一愣,「那苗老先生為什麼要給小青下毒?他是他爺爺呀!」
「毒是我下的,」那姑娘冷冷的說。林立一怔,「你——?」
「是我下的,」那姑娘重復一遍,「是她爺爺叫我下的,小青已經到時候了,而且這個時候最是疼痛難忍之時,生不如死!」
「那小青當時知道是毒藥嗎?」林立想起小青喝湯時的微笑,心里疑惑。
「如果連這個都看不出來,那麼她還算苗家後人嗎?」那姑娘說。
「那麼她叫我喝,就是要我和她一起——」林立一時不知如何措詞。
「是呀,這小青好像還看上你了,這丫頭,平時心高氣傲,不知怎麼會看上你?」那姑娘說道,「你還真有福氣,別的人要陪她死,她還不一定會答應呢。」
是呀,林立不禁苦笑,「那你救我干什麼?你覺得我不配陪小青去死?我連殉葬的資格都不夠?」
「就是不夠!」那姑娘蠻橫的說。「你上午不是走了,怎麼又回來了?是不是貪財呀?我一看到你,就知道你死定了,」
「是苗老請我來的,原來他也想我死呀,我跟他無冤無仇的,」林立說道。
「活該你倒霉!我們家族傳統就是這樣,凡是到已婚年歲仍然單身的,如果遇到不測,都會臨時找個配偶,一同去地下,面見列祖列宗。」那姑娘說。
林立不禁打了個寒噤,過了一會,林立又問︰「小青的槍傷是警察打的嗎?是為什麼?」
「這個別問,你知道了不好,」姑娘一口回絕。
「王媽給我換了裝,還在臉上加了工,你是怎麼認出我來的?」
「你別自我感覺良好,我給你敬酒時看到了你的眼楮,後來在你抱著小青出來時又看到了,人可以變,但眼楮眼神一般還能看得出來,當然也許只有我才能看出來。」
「那是那是,」林立恭維道,「她們都叫你小姑,那是你的名字嗎?」他又問。
「苗老先生是我大伯,小青是他的孫女,她不叫我姑叫什麼,叫小姑,是因為我這個長輩只比她大兩歲,至于王媽她們,則是跟著小青一起稱呼,哎呀,說這些一點沒勁,」姑娘變得煩燥起來。「你走吧,記住,忘記這一切,不然你會惹火燒身的。」她對林立說道。
林立站起身來,拍拍身上的泥土,他看了一眼帶他逃亡出來的姑娘,她的背心起伏不定,不知為何,林立忽然想起一首詩來,他輕聲吟道,去年今日此門中,人面桃花相映紅,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
「發什麼酸?」那姑娘問道,臉色微紅。
林立說道,「沒什麼,觸景生情而已,姑娘上午敬我酒時,活潑靈動,笑意盈盈,如人面桃花相映,分外嬌艷,下午則是冷言冷語,戾氣橫生,那時的和藹可親溫柔可人的面目早已不知哪里去了,可惜可惜,」
「說夠了沒有?」姑娘板著臉說。
「夠了,馬上就走,」林立說道,「姑娘救命之恩,無以為報,噫,這里采摘紅花一朵,聊表謝意。」
林立走下幾步,在下面一壟土地里,開著許多鮮艷的紅花,他一生還從未見過這種紅花,粉綠色的花枝,葉片直接長在枝節上面,不像別的花開幾朵,它就一枝一花,花呈鮮紅,顏色極是嬌艷,燦若雲霞,隱隱帶有讓人眩暈之感。又似帶有某種奇特魔力,林立不知不覺的往花的深處走去。
「站住!」那姑娘厲聲喝道,林立愕然轉身。
「不要去采摘那花,你不知道那是什麼嗎?」姑娘說道。
「就是花呀,難道還是草嗎?」林立說。
「這是罌粟花!這里的鄉民作藥用的,你不要去摘,我不喜歡。」那姑娘說道。「你快走吧,回去不要亂說,你的車,以後會有人還給你的,」
林立看著她,「那你回去以後,不怕他們責罰你嗎?」
「責罰?他們敢嗎?」姑娘又恢復了那種冷冷的神情,「你不是想問我的名字嗎?我可以告訴你,不過你別出去亂說,我不是警告你,除了我自己家人和朋友之外,知道我名字並同時看過我臉的人,都不在這個世界上了,你將是唯一一個例外,」她說。
「我叫苗丁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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