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回龍河的彼岸,在朱家村的斜對面,有著一個小鎮,別口鎮,不知什麼時候有了這樣一個約定,每月逢二五八尾數的日子趕集。每到這一天,鎮上人來人往,非常熱鬧,各個村的鄉民,女人們拿出她們不常穿的花衣服,男人們則拿出牙膏牙刷,把牙刷白一點,在不走親戚不趕集的尋常日子里,沒有多少人會去搭理自己的這口牙的,當然更多的是一些老頭老太太,帶著孫子輩的童男童女,滿大街的遛達,趕集的日子也是聚會的日子,也是人與人之間交流心得體會的日子,常常一個人遇見了他或她的遠親,相見恨晚,一聊起來就沒完,直到小孩子都受不了啦,直拉著大人的手要走,才作罷,走時還要互約時間再聊。
民以食為天,趕集那天最熱鬧的當然還是菜市,鄉民們挑著籮筐或背著背簍,有的賣完蔬菜有的賣了糧食,在肉鋪前流連忘返,在魚攤前久久徘徊,那些屠夫,踫見一個熟人,則要大聲招呼,王駝背,整兩斤嘛,今天的豬巴適的狠,而被叫的人往往會說,哎,上次趕集才買了幾斤肉,現在都沒吃完,這些話也不知是真是假,而那邊賣魚的漁民,則相對矜持,場面也相對冷清,攤子前魚腸魚腮魚甲,混著血水,一片狼藉,村民們都有自己一副小算盤,吃魚不劃算,還得自己費油,肉呢?可以將它煉出油來。所以,盡管在排列詞語方面,魚總是排在肉的前面,像什麼大魚大肉呀,魚肉百姓魚肉鄉里呀,但在銷量和受歡迎排行榜上,肉是永遠第一,魚就只有去永遠爭第一了。♀
但最近情況有了一點變化,有一個漁民的魚賣的特別火,他一進場,住住馬上有幾個顧客就圍了上去。不談價格不疑斤兩,一手交錢一手交貨,就像有了某種契約一樣,很快,他的魚被一搶而空,圍著他的人就笑嘻嘻的散開了,留下了這個孤獨的漁民,就像潮水退後,露出的礁石,這塊礁石就是朱奇。
朱奇的暢銷秘決很簡單,就是把魚當白菜賣,他覺得自己不缺錢用。
在學會捕魚之後,他最初並沒有想用它來換錢,自己每月有子杰叔寄來的生活費用,對他而言,那就足夠了,他去河里捕魚,純粹是一種游戲,他喜歡在回龍河里游泳,喜歡在回龍河上撐船,他喜歡將漁網撒下河後,然後讓小船順水漂流,等待收網,當他從河里拉扯起漁網時,他喜歡听那漁網出水時刷刷的聲音,那是因為一個個的漁網格子,在出水的一霎那,上面因為水的張力而布滿了水泡,然後被空氣擊破,發出的聲音。收網時,是他覺得最激動人心和最具懸念的時候,誰也不知道在下一秒他扯起漁網時會有什麼,他有時心情過于急切,已經想像有魚掛在網上搖尾掙扎的樣子,結果好多時候,一直拉完網,除了一些青苔和上游漂來的枯枝掛在網上,別的一無所有,他就發脾氣,對著青苔和枯枝,他將青苔撕得支離破碎,將枯枝折斷,遠遠的扔了出去。有一次一只倒霉的螃蟹掛在網上,那時他正為一無所獲而憤怒,看見這個舞爪橫行的家伙,他學著電影里面的奸詐壞人,「哼哼哼」他扮成一副猙獰之相,*近了它,然後吃掉它的兩個鉗子一樣的幸福的大腳,當然幸福是他自己的,他有權決定一個生命的存在和消失,有一次他網上來一條江豚,它那副傻傻笑容的可愛的神情,讓他猶豫了好久,最終放它歸河。
讓他有了將魚賣錢的想法是那次踫到朱支書之後,他在路上看到朱支書,臉上肉少了,皺紋多了,眼珠向外鼓出,看什麼都要看好長時間,才分辨得清楚,而且還不一定準確,有一次他看到朱老四,嘴里卻叫道,子杰呀,你怎麼還不回家呀,你媽說夢見你出事了呀,嚇得朱老四直往後躲。自此,朱奇就決定以後要專業捕魚了,子杰叔寄回來的錢,他要留著,等到子杰叔來帶他出去時他再一起給朱支書,他想到自己昂首挺胸將錢交到他手里時,會有怎樣的自豪和驕傲啊,那才是個爺們,多帶勁呀!他一個未成年人,本就用不了多少花銷,再加上那些買魚的人,看他是個孩子,就一味夸他捧他,說他小小年紀如此了得,將來必定大有可為,還有的人說他頭大如斗,將來絕對是個商業巨頭,還有人說一看他就是個豪爽之人,不會斤斤計較,賽過孟嘗君,結果他就為了對得起那些贊譽,就稀里糊涂的半賣半送了,有時甚至在人家來買魚時,朱奇還主動問人家多少錢一斤合適,搞得人家瞠目結舌,直呼奇葩。
朱奇賣完了魚,提著魚簍,先到鎮上的書店,買了兩本英國女作家阿加莎.克里斯蒂的小說,然後又到郵局看有沒有自己的來信,他來到那個黑板前,在上面用粉筆寫的一大堆姓名中,沒有找到自己的名字,有些失落,他覺得有人從遠方給自己來信,是多麼幸福的事呀,一封信從千里之外而來,這本身就是很神奇的一件事,它是怎麼來的?中途又有多少個陌生人的手觸模過它?它乘的火車還是輪船?晚上它又在哪里度過?朱奇想像著是自己躺在信封里面,穿山越嶺乘風破浪,他不由得笑了,走出去,是多麼精彩呀!
他在盼著子杰來接他,可是子杰叔說的時間還沒有到,真的,時間過得真慢,一天居然有二十四個小時,他覺得一個小時都好難度過,特別是晚上,他睡不著。還好,他可以看秀珍阿姨給他寫的信,她在去南方不久,就給他來信了,這封信是帶有濃厚的中國國情,先是自己一切都好,不要掛念,然後問他怎樣,過得好嗎?最後就是一大堆祝福和告誡的話,盡管這樣,朱奇在收到信時,仍然感動得哭了,他知道由于鄉村觀念,秀珍阿姨沒讀過多少書,寫這信一定讓她費了不少心血,那晚,他看了十多遍,後來,他拿來一張白紙,在上面寫秀珍阿姨這四個字,不停的寫,後來這張紙寫的滿了,他突然驚訝發現,他寫的並不全是寫秀珍阿姨這四個字,有好幾處,他明明白白是寫的秀珍兩個字,他臉紅心跳,不自覺的四處看了一下,他覺得有個心底最深處的秘密被寫了出來,他連忙點燃火柴,將紙燒掉,又覺得上面有秀珍二字,燒的不吉利,便趕快滅了火。然後不知為了什麼,又一個人流起淚來,好像受了委屈一般。
朱奇劃著船,想著心事,他覺得有些燥熱,就除掉外衣和長褲,從船後面下了水,其時已經是深秋季節,河水早已有了涼意,但朱奇不為所動,他以前從書上看到,好多人在下雪冬天,還堅持在河里冬泳,其中還有老者婦女,又想到將來要和子杰叔一樣,但自己除了飛刀,還沒一樣能拿得出手的活,只怕讓子杰叔看輕了自己,只有近水樓台先得月了,從水里游泳下手,深挖自己潛力,所以他在天冷時也一個人浸泡在水里,開始無法忍受,但後來也習以為常了。
所以好多時候,朱家村的人常常會看到這樣一種圖景︰回龍河上,一葉小舟,雖然無人駕馭,但也能時快時慢,掌控有度,小舟周圍,不時還有水花飛濺,最初人們有些驚恐,以為河神作怪,但水面冒出人頭,一切煙消雲散,唉,這個孩子,人們如此總結,不知是嘆息,還是贊美。
朱奇的雙腳拍打著水花,雙手推著小船慢慢靠近了碼頭,然後他身體打直,雙手用勁,一下上了小船,小船微微一晃,朱奇用篙竿點著河底,調整船頭,準確地駛進了他的專用停船船道。
朱奇上了岸,將漁網整理干淨,然後開始他的必修科目,飛刀!在河邊不遠的地方有棵槐樹,這是他練習飛刀的靶子,這樹方圓幾十米就是他的靶場,他已經能在靜止狀態下一擊而中,現在練習的是運動中的飛刀出手,他離樹三十米遠,每十米遠有個標識,他開始啟動,助跑,加速,在離樹十米遠時,他一個魚躍,身子騰空,「嗖」的扔出了飛刀,「砰」的一聲,飛刀命中目標,刀身兀自搖動不休。
「好刀法!」一個男人的聲音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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