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和魄從我的眼眶,鼻孔,雙耳,和嘴,也就是人們常說的七竅飛了出來,我發現自己像風一樣輕盈,像浮塵一樣細小,像綢緞一樣柔軟,地球對我沒了引力,我慢慢升騰,我從我的床上緩緩而起,我首先越過了小奇的頭頂,這個孩子的腦袋真大,從我現在的角度來看,我看到了這個孩子的發如雪,一個蒼老的頭顱配上了一個女圭女圭的臉,他似乎比一號還大十歲,小奇呀,應叫你老奇吧,你別在那里周叔周叔的叫了,也不要流淚了,我受不了的。
我飄近了我的首長身邊,這個我一直敬畏著的頂頭上司,你站在我的身體旁邊,仿佛一下蒼老了許多,對不起了,老大,我無法面對你詢問的目光,所以我只有先走了,在你們來之前走了,你不用去合上我的雙眼,我在扣動扳機時自己已經閉上了眼。我知道你那是出于習慣,你想讓我走的平靜,不再見到這滾滾紅塵的千絲萬縷,謝謝首長!
小強小烈,你們比我晚來基地,你們年輕,心靈純淨得就像一張白紙,我多麼羨慕你們,因為不同的心靈就意味著有著一個不同的世界,我不純了,在幾年前的那個順城之夜,在那個綠太陽酒吧,在那個女人面前,我把她當作了我的女神,盡管我知道我不是她的神,她的神是子杰,我的兄弟,但我在那一瞬間有了私心雜念,就在那一天,我就知道自己已經慢慢偏離了航道,我沒有在她問到子杰時據實相告,要是那樣,今天也許就不同了,生活就是一個一個的偶然組成的必然。《》
哦,我還差點忘記你了,我的不會說話的永遠沉默的親密伙伴,我的狙擊步槍,你靜靜的掛在我床邊牆上,本來你是不應當在這里的,你應呆在兵器室里,和你的同類為伴,感謝老大,他說你要和他朝夕相處,增進友情,這才有了我們的形影不離,抱歉,伙計,我最後一次不能用你,因為這次的任務相對簡單,射程太近,難度也不大,我不需要用鏡頭去瞄準,我甚至閉上眼楮就完成了這次精度射擊,我知道子彈從哪里進去,又從哪里穿出來。伙計,會有一個新的搭檔來配合你的,他一定會更加愛你!
你們將我的軀殼抬了起來,老大,你就不用動手了吧,就讓他們年輕人干好了,感謝小奇,噫,這時他的頭發又恢復了黑色,難道我剛才看到的是幻覺?哎,不只是人才有幻覺呀,這個小奇,他給我用綠草編了一個花環,放在了我的身上,懂事的孩子,不僅懂事,而且會寬容別人,是否你也知道,我沒有實質傷害到子杰,我還受了他一刀,但我也知道,他是因我而死的,這與傷害他沒什麼不同。我知道,自己罪不可赦,一個軍人,不管你之前立了多大功勞,在你犯錯之後,也不能拿功勞來沖抵,這不是銀行存錢,你的豐功偉績不能用你的錯來抵帳,哪怕付再高的利息也不行。所以我只有以死相謝,唯一的安慰是這事就此消化,塵歸塵,土歸土,我的魂魄可以四處游蕩,我的軀殼還在這翠谷峰,這是我永遠的家!
性格決定了命運,一念之差決定了生死,事已如此,夫復何言?首長,小強小烈,小奇,還有兩個戰友,辛苦你們了,我還有人要去探望,我得趕快去了,我不知道我什麼時候會魂飛魄散,如果那樣,我就來不及了,我還要去看看那些在我生命中有著重大意義的人,那個秦璐,你是我的女神,盡管我知道你並不那麼完美,在那個晚上,就像歌里唱的你的美一縷飄散,去到我去不了的地方。我去不了你的地方,但我願意為你去做一切,盡管這一切實際只有一件,照顧好你的女兒,我覺得不辱使命,我留了遺書,我的戰友們會替我完成這事的,你放心吧。
還有綠太陽酒吧的小敏姑娘,我覺得欠你太多,盡管你從沒對我提出任何要求,你說過和我在一起很是快樂,最初我說你是秦璐的一枚棋子,你說不管,你要作一個妻子,作我不掛名的一個妻子,我們在綠太陽酒吧里一起喝酒聊天,我體驗到了跟我以往大不相同的生活經歷,綠色的太陽,多好!我們以前的生活方式,就像在紅太陽底下一樣,熱烈似火生機勃勃,如果有一顆綠色的太陽,將會調和我們的節奏,讓它變的溫和從容一點,多麼好呀,所以我來了順城,都要來此一游,有個人在這里等你,有杯酒在這里等你,有首歌在這里等你,你還貪圖什麼?
當然,小茹我是一定要來看你的,周叔沒能完成你的心願,讓你和你爸爸見上一面,因為周叔是一個人,一個有很多弱點的人,他在這世上也有許多無可奈何的事,盡管你眼中的周叔像個英雄一樣的有許多人都不會的技能,但周叔一樣會無能為力,他有他的短板,他有他的致命傷,盡管周叔有把握在百米開外一槍洞穿一個匪徒的頭顱,但周叔也避不開近在咫尺的一根柔絲,它在我心底的輕拂。你那麼恨你媽媽是不可思議的,就和你那麼崇拜你只在相片上見過一面的爸爸一樣不可思議。小茹,你還小,在這一方面,你得向和你差不多的朱奇學習,學會寬容,學會忍讓,但願這些有我的戰友來繼續,給你溶化你心中的那一塊冰。
唉,我在飛,可是我怎麼飛得不夠快呀,我還有好多地方要去呢,有風在阻擋我的去向嗎?不是,在我身上系著一根細線,線的那頭有個小孩在牽著我,那個小孩怎麼那樣面熟呢?哦,那是小時候的我嗎?我在放風箏,在草坪上放風箏,綠草如茵,天空深藍,我在奔跑,旁邊是我的爸爸媽媽,他們不停為我鼓掌加油,那時的我多麼幸福,那時沒有人強迫我去學鋼琴,拉小提琴,我一天開開心心玩就行了,童年好幸福呀!可惜我回不去了。一陣風來,我魂不由已,飄飄悠悠,又好像回到了翠谷峰一樣,哦,是的,我又回來了,為什麼我還不能自由飛翔?是因為塵緣未了,還是我的肉身召喚?我看到一號從那萬綠叢中穿了出來,他將那張紙遞給了那個不知是老奇還是小奇的家伙,我知道那張紙是我和他們之間在人生旅途上剩下的唯一的聯系紐帶。那上面記錄了我的內心世界,不是懺悔,不是乞求寬恕,只是直白,只是心路歷程,不是心靈雞湯,無色無味,無任何口感,但是真實!我不想看他們了,我要飛走了。
朱奇接過一號遞給他的周闖的遺書,「蘭小茹!」他一下就把這個名字念了出來,「我們在那個房間見過她,」他說,「和我們一樣,那時她是去給她爸爸燒紙的,」
「她沒見過她的爸爸,周闖在遺書上沒說她的媽媽是誰,」一號說道,「那你們兩個小孩子談過話沒有?」
「沒有多說,」朱奇有點不好意思,「我們互相告訴了對方名字,她對她媽媽印象十分惡劣,她肯定是見過她媽媽的,現在看來,周叔就是受她媽媽之托,照顧好她,而她的媽媽可能是顧忌身份,不便出面,而周叔想讓張昭不死,自是答應她,要讓她和張昭見上一面,」
「張昭死後,那個鐵盒被我們所得,里面有這個蘭小茹的一張舊照和她的生辰八字,算來她也有九歲了,比你小著一歲,哎,小姑娘長得挺乖的,」一號拍了拍朱奇的肩,「按照慣例,這個鐵盒我們應當歸還于她的媽媽,可是現在找不到她,這個可憐的女人,那就只有還給蘭小茹了,你說她是住在蘭家村嗎?」朱奇點點頭。
「那就只有我們抽時間去一趟蘭家村了,」一號說道,「你願意去嗎?看看你的小伙伴,」
「現在我們作不了伙伴了,」朱奇說,「我們命中注定會是冤家!彼此都背負有殺父之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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