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真是很小,本在千里之外,忽然又近在眼前!
听到小萌的描述,朱奇不由得一陣眩暈,那個在張明汽車里出現的酷似子民叔叔的身影,不是酷似,而是正是!正是子民叔叔,在子順被父親嚇死之後不久,子民叔叔一怒之下,只身闖蕩到了改革開放的前沿陣地︰深城。後來,他又寫信叫走了秀珍阿姨,當秀珍將信給朱奇看時,現在的他依然體會到了當時那種既欣慰又苦澀的心情,那時的他覺得,自己一生中最美的夢也隨之飄走了。
現在,在這個叫河城的邊陲小城里,子民叔叔突然現身,而且突然變的蒼老,在這短短的時間里面,他經歷過了些什麼,有過怎樣的心路歷程,讓他與以前判若兩人?他怎麼會認識和苗家走得特近的張明?朱奇站在水果店的卷簾門下,心潮起伏,子民叔叔現在去了哪里?他好想找他問個明白,但人去了,混入人海,剛才還覺得很小的世界又開始變的很大了。
「他是我的小學老師,」朱奇向在一旁奇怪的看著他的小萌說,「也是我的本族堂叔,我在家時他已經去了深城發展,不知他現在怎麼會來到河城?他給你提起過他來這里的原因嗎?」朱奇壓住了一個埋在心里的疑惑,子民叔叔的到來,和秀珍阿姨有關系嗎?他有些心跳,他不敢想像他們之間出了什麼意外。
「沒有,他一來就問我回不回收水果,」小萌笑著說道,「我還是第一次遇到這種事,我看他年紀不輕,又戴著眼鏡,就同意了,但我不是奸商,我給的價錢還是公道合理的。」
「這我相信,」朱奇點點頭說,「對一個連幾斤水果都舍不得吃還要拿來換錢的人來說,他一定是遇到了什麼困難,他有沒說過還會再來之類的話?」朱奇心里抱有一絲希望,但也知道希望渺茫,子民叔叔書生意氣,當年得知自己的教師編制將被子順頂替,一怒之下,遠赴深城,自是深好臉面,現在潦倒如此,更不希望有人對他印象深刻,所以他來的可能性很小,朱奇一陣悵惘,河城不大,但真要去找一個人還真不是件容易的事。
果然,小萌搖搖頭,「他拿了換來的錢,就匆匆走了,低著頭,直往前走,怕被別人看見,我理解這點。」猶帶稚氣的她,這時臉上卻是一副精通世故的表情。
「要不,」小強看到朱奇失落的樣子,就安慰他道,「要不我們回去叫二哥他們也幫忙找找?多一人找,就多一份找到的希望。」
「這樣不好,也不合適,」朱奇搖搖頭,「如果子民叔真是遇到了什麼難事,以至潦倒于此,以他性格,他一定不想見任何熟識的人,我想偷偷找找看,悄悄幫助下他。」
「不用找了,」小萌突然緊張的說,「他又來了,不過這次是空著手,沒帶東西。」
朱奇一驚,他連忙向外望去,只見子民快步向這店走來,他不住的東張西望,笨拙的躲避著路上的行人和車輛,現在沒有隔著汽車玻璃,朱奇看得非常清楚,這確實是子民叔叔,剛剛三十出頭的他,現在臉上已經有了幾道皺紋,頭上的頭發已經一大半呈花白色了,原來從鵝公山頂上一躍而下的身軀現在已有輕微的佝僂,他走路時小心翼翼的樣子讓朱奇一陣心酸,他一拉小強,「咱們先暫時避避。小萌,你和子民叔叔說說話,盡量多問他一些情況。」小萌點點頭,看到朱奇和小強一下閃身就鑽進了床簾後面。
「你又來了,有什麼事嗎?」小萌看到走進店里的子民,就迎上前問,她知道眼前這位頭發花白的中年人是朱奇的舊時故交,話就客氣許多,「我有什麼可以幫到你的嗎?」
「有!」子民說道,「你能抽出幾分鐘時間听听一個故事嗎?關于我的,一個真實故事。」
小萌有點意外,她笑著說道,「為什麼是我?我們好像素不相識,僅僅因為剛才我們完成了一筆交易,一筆價值幾塊錢的交易,」她略帶揶揄的說。
「是的,你說得不錯,」這個叫朱子民的男人說道,「你肯定有點意外,覺得我這人哪里出了問題,要不然不會這樣反常,我告訴你,這個故事在我心里憋得太久,我找不到一個合適的听眾,剛才我們作過交易,我覺得你是最適合听它的人選!」
「榮幸之至!」小萌起了一點好奇心,小強和朱奇藏身床後,給了她無比的安全感,何況她正值一個好奇心特別濃重的年齡,「那我就听听你的傳奇吧,不過,我可得說明白了,這不是給學生補課,我不會出補課費的,對吧?」
「我才不會稀罕那幾個區區小錢!」子民昂首說道,不僅小萌看到他佝僂的身體一挺,甚至連床後面的小強和朱奇也感覺到了這一點,「小姑娘,你現在看到的是一個落魂人物,可是你不知道,我以前也是闊過的,你相信嗎?」
「我相信,因為這話好多人都說過,好像還有那個叫阿q的也曾經給別人說過。」小萌故意激他。
「阿q?」子民微有好奇,「看來你還是不相信,把我和阿q相提並論,在你听完我的故事之後,你可能會對我的過去有所了解,再不會以貌取人了。」
「說吧,我洗耳恭听。」小萌點頭示意,你可以開始了。
子民沉默了幾秒鐘,然後開始了他的講述。他剛開始微有一點激動,但他當過老師的經歷讓他在開講後就平靜了下來,他講得很認真,小萌听得也很認真,床簾後面的小強和朱奇也聚精會神的听著。
我是一個高考落榜生,在落榜之前我有點像是一個風箏,看起來飛得很高,眼看就要飛進我向往以久的大都市,就在城市上空邊緣,那根線,後來我明白了那是命運之繩,它和我開了一個玩笑,在我將要落入鋼筋水泥的城市時,這根繩子斷了,我被風吹回了我的鄉村,跌落塵埃,我接受不了這點,所以我在剛回來的那幾天,坐臥不安,有時甚至作出了一些不雅的舉動,你知道嗎?子民微微露出一絲笑意,我在家鄉的山林里,深草中,披頭散發,長歌當哭,當時我的鄉親們有的還認為我瘋了,我在當時,成了他們的一個笑談和一個反面教材,我說這些你厭倦嗎?
不,不,小萌說道,在我們村里,也有同樣高考落榜的年輕人,他們和你的境況差不多,只是他們沒有你那樣的——沒有我那樣的癲狂,對嗎?子民說道,我是不瘋魔,不成活,後來我的境況稍有好轉,我當上了村里的帶課老師,而且我發覺我在家鄉也有了一點慰藉,你知道那是什麼嗎?那是因為,在家鄉,我差不多可以天天看到一個我暗戀的人——她是誰呀?小萌不由得感興趣的問道,你為什麼不大膽去追她呢?在床簾後面的朱奇心頭一陣猛跳,他知道自己又要听到一個讓他激動不已的名字,很快,心里又是一陣淡淡的憂傷掠過。
她叫秀珍,子民平靜的說,我不能去追她,因為我配不上她,這點我知道,我只能在心里暗戀著她,看著她的一顰一笑,後來,我听說了有一個正式教師的編制要降臨到我的頭上,這可能是我命運發生轉折的一個重要拐點,但是這樣好的機會有別的人在盯著,我們村的最高行政長官朱支書,他悄悄想法打通上面,想讓他的兒子子順去獲取這個機會,你知道當時的農村里面,有許多方面的制度都是不盡完善的,我當時心中悲涼,忍不住告訴了我的一個極要好的朋友兼兄長,子豪!當時,我也只是想找一個人訴訴,並沒有想到其他方面,比如後果之類的。結果在第三天,陰歷七月十五那天,也就是我們那里的鬼節那天黃昏,子順在河里遇到了詐尸,一個在水里的浮尸從水里坐了起來,當場把子順嚇了個半死,在抬回家的第二天早上,子順死了,被嚇死了。
真有僵尸?雖是大白天,床後還有小強朱奇二人,小萌還是有點心跳,她不由得向小強朱奇他們藏身處看了一眼,子民沒有在意,他繼續給小萌講起了那時在朱家村轟動一時的越傳越訛的傳奇故事。
我不信那些,子民說道,當時我就對這事產生了懷疑,我想到了子豪,一個在鄉村中極少見的血性男兒,他以前和秀珍曾經好過,可是後來,秀珍在她家庭的壓力之下,委身下嫁給了子順,我隱隱猜到這里面和子豪有關,其目的可能也是為了懲罰子順,我沒有問他這事,我寧願這是一個我永遠不要知道的秘密,在兩天後,我接到我一個以前高中同學的邀請,去了深城,開始了我的新的人生——那子順到底是怎麼死的,你後來知道了嗎?小萌繼續追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