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處床簾後面的朱奇听到小萌在不停追問子順的死因,不由得微微埋怨,自己是那樣的急切想知道子民叔叔和秀珍阿姨在深城的情況,以及現在的近況,她卻一個勁追問子順死因,小強看到了朱奇著急樣子,就輕輕用手拍拍他的肩,示意他不要著急,朱奇無可奈何的對小強一笑,只得再一次听子民叔叔向小萌介紹父親和自己在子順死亡事件中各自扮演的角色。
小萌听得甚是有趣,她又問起了一些細節問題,但子民知道的也並不詳細,他也是听秀珍告訴他的,而且子順畢竟是秀珍的丈夫,她又不願多講,每一次對別人重述這事,對她都是一種煎熬,所以子民漸漸的有點不耐煩了,他本來是找小萌听他的故事的,現在話題卻轉移到了別人身上,就像一輛跑上岔道的汽車,子民費了好大的勁才重新回到正道,只是小萌,听到了一些朱奇少年的事,不由得又向床後看了兩眼。
子民的故事已經來到了秀珍到深城之後,他如願以償的看到了自己心中的女神降臨人間,來到了他的身邊,並在他的幫助之下,進了他同一個工廠,他的同學也在那個工廠里作高層管理人員,當子民來到深城之後,進了這個港資企業,主要生產各式高級男鞋,他的同學姓唐,名叫唐泓,他念及同窗時深厚情誼,他對子民很好,熱心的幫他解決各種問題,子民人也聰明,他進步很快,沒過多久,他已經熟練掌握了制鞋的各式生產流程,並且學會了設計各種款式,他設計出來的一種款式,甚至得到了一向挑剔的老板點頭首肯,這個時候,他在工廠里的地位慢慢如日中天,已經隱隱的唐泓並駕齊驅,唐泓主管銷售這塊,長年累月的奔跑,在他手里已經積聚了一定數量的客戶資源,看到子民在生產方面的潛在才能一步一步被逐漸挖掘出來,唐泓的心里有了一個大膽的設想︰他想和子民一起月兌離工廠,自立門戶!
這個時候的子民來到他人生中最為輝煌的時刻,在工廠地位舉足輕重,這還不算什麼,重要的是他慢慢的獲得了秀珍的認可,秀珍的一顆芳心漸漸有所寄托,秀珍心里知道,自已被子民叫來深城,這其中固然有自己想走出家門看看外面的世界心情,更是被子民信中所描繪的前景吸引,子民對自己敬愛有加,她心里清楚,但與子豪心心相映在前,與子順這個公子結婚在後,她不敢再去接受任何人,那時的深城,雲集了全國最靚麗的美女,也雲集了全國各地的青年才俊,秀珍剛到深城,立即有許多男人向他大獻殷勤,她根本不為所動,何況還有子民,子民以他在那里的影響力,將那些前來騷擾秀珍的男人們擋在外面,他知道秀珍現在已經心如止水,就算將來有一天重起漣漪,那也只會為一個人而起,那個人,不論從哪個方面來說,都應該只是自己!
子民的耐心和他的誠懇漸漸打動了秀珍,她不是個苦行僧,她正處在一個女人最需要愛需要關懷的時候,所以當子民前來告訴她,說起唐泓想和他出去單干,並征詢她的意見時,她毫不猶豫的選擇了堅定支持,子民得到了支持,一鼓作氣,向秀珍表達了愛慕之心,請秀珍考慮作他身後的一個女人,秀珍含著眼淚答應了他,那時的子民,同樣眼淚汪汪,當然是激動的淚,是喜悅之淚!
他們在深城的一個大酒店里舉行了婚禮,主婚人當然是他的同窗好友唐泓了,婚禮之上,秀珍批上了傳說中的婚紗,她看到西裝革履的子民,在眾人的起哄聲中,子民當著大廳幾十個人,吻了他美麗的新娘,站秀珍又是害羞又是新奇,朱家村的往事漸漸如煙,恍若隔夢。
子民講到這里,听了下來,他似乎在回味他的人生濃墨重彩之時,愛情與事業雙豐收,魚與熊掌兼得,在那里,有陽光,有沙灘,有大海,還有更為重要的︰有秀珍!人生還有何求?
「你講累了嗎?要不我給你削個水果?」小萌看著眼前的這個面容蒼老的中年男人,不自禁的起了一點惻隱之心。
「不用,」子民搖搖頭,「我不吃水果,你給我倒杯白開水吧,如果有的話。」
「我沒有燒開水,」小萌笑著說道,「我還是給你削個隻果吧,還是你剛才給我的,我不收費,你別擔心。」
子民點點頭,他看到小萌動作熟練的用小刀削起隻果來,小萌在央視上看到過一個女人削隻果,手法非常嫻熟,那隻果在她手中轉個不停,水果皮一寸寸的耷拉著向地面延伸,就是不掉落,她苦苦照樣學習,現在已經小有所成,她有意炫耀,把一邊的子民看的怔在原地不動。
婚禮之後,他們去西藏游玩了一周,秀珍第一次看到了電視上才能見到的雪域高原,那藍得接近透明的天空,那神秘莊嚴的布達拉宮,一步一叩首的虔誠膜拜各尊大神的藏民,對別人看他們時的詫異表情視而不見,因為他們心中有著信仰!而我們大多數人,都已經沒有了信仰,都只靠吃飯而活著。在那個時候,在那個地方,子民給秀珍講起了另外一種生活,一種有精神層次的生活。
在他們度完蜜月回到深城時,唐泓已經開始了新公司的運作,他在毗鄰深城的一個小鎮,開起了他們的第一個公司,取了一個洋味十足的名字︰嘉士德鞋業有限公司!從此,他們就像兩個陀螺一樣的轉個不停,唐泓負責在外面跑業務,利用他以前的客戶資源,請客吃飯,陪客桑拿,就這樣的,訂單像雪片似的飛來,子民負責在廠里安排生產,兼管質量,他們過來時,有一些死忠也隨之而來,秀珍就帶著幾個女工,負責鞋幫的生產,那時候的他們,過得忙碌而又充實!朱子民沒有想到,秀珍更沒有想到,他們有一天居然成了老板!真是富貴將相,寧有種乎?
「你們那時賺了多少錢呢?」小萌挺實際的,不愧是看店的,三句話不離本行,「有幾十萬吧?」
「幾十萬?」子民微微一笑,「我們在開業第三個月,都有了自己的廠房和小車,當時我們廠的工人走在街上,一個個都是昂首挺胸氣宇軒昂的,外面的人要想進我的工廠,還得托人找關系呢!有的還得交介紹費,當然我是不允許下面招工的人這樣干的,可有人為了進我的公司,還是偷偷給招工的人塞錢,你說那才值幾十萬嗎?」
「噫!」小萌驚嘆一聲,「那後來又怎麼敗落了,是不是起了內訌?或是那個姓唐的整了你,把你害成這樣,未老先衰。」
「不是的,這一切都像是夢,」子民長嘆一聲,「仿佛就像一場颶風,一下就刮走了一切,你听說過這樣一個詞語嗎?金融風暴?」
「听說過呀,你們也趕上了?」小萌若有所悟。
「不止我們,我們那里的工業區里,差不多的工廠都趕上了,」子民露出了一絲苦笑,「這一場風暴來勢如此洶涌,它把唐泓刮進了監獄,我僥幸爬上了岸,身邊一無所有,除了秀珍,在工廠關門的那個晚上,我一宿沒睡,早上在鏡子前,我大吃一驚,我的頭發一夜之間,白了大半,如同鬼魅,我一時如同冰水澆身,從頭涼到腳跟。」
「古有伍子胥過關之時,一夜之間全白了頭,」小萌說道,「沒想到現在,還有這樣鮮活的例子,不過,你有必要那樣傷心嗎?你損失的不就是錢財,那些重要,但畢竟是身外之物嘛。」
「你未曾擁有,所以不知道失去的痛,而且,我不僅僅因為這些而傷痛,以前我和秀珍相好,事業有成,可說是幸福美滿好事成雙,」子民有點哽咽,「現在想來,跟好事成雙相對應相制衡的就是禍不單行了,在我工廠關門不久,秀珍她又出了意外---」
秀珍阿姨怎麼了?正在為子民叔和秀珍阿姨嘆息的朱奇心一下提到嗓子眼上,他差不多要從里面一沖而出。
「秀珍又怎麼了?她出事了嗎?」小萌關心的問,床簾後面,小強拉住了他的手,輕輕摩挲,朱奇慢慢平靜下來,沖動有用嗎?
「秀珍其實她也沒出什麼事,」子民說道,「她只是變了,變了一個人,變得好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