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是高級的「善」,創造」美「是最高級的樂趣。107倉的淨身就是創造「美」的最典型的範例,這里有最高級的樂趣。
晨操的時候,金彈被拉到隊伍的前列,照例要給他淨身,金彈很听使喚,站在東面的牆角下。
可是金彈帶著手銬和腳鐐,把身體支出個「大」字型,實屬不易,他把腳張得很開,腳鐐已經繃緊,金彈又試圖把兩手伸平,銬手的鐵鏈有些短,無法使手伸平,兩只手成30度角向外側延伸,呈倒「八」字形,他再根據要求把嘴巴張大,把頭後仰,靠在身後的牆壁上……
他等待著猛虎給他淨身,這神聖的禮儀為107倉的每個人熟稔,雖然每個人僅僅都是經歷一次,但這一次都是終身難忘。
對金彈來說,即便是終身難忘,這終身之期也不過是幾個月的時間,因為他自己承認奸殺眾多女人,其罪可謂罄竹難書。
猛虎的射水動作還在準備之中,金彈的動作就凝固在那里,他臉上的橫肉因為嘴巴張大的原因,都繃緊起來,看起來極像冰箱里拿出來的條塊肉,稜角更加分明,幾近沒有靈魂皈依的鐵甲戰士。
在別人看來,他是一個嗷叫的武器,制造殺戮,制造血腥,制造恐怖的鐵一樣的麻木的冷血的武器,不存在心靈與自由意志。他沒有自己的自由意志,也讀不懂別人的自由意志。更進一步,他更像死神的符號,唯有死神是沒有憐憫的,沒有可以被點燃的欲火的,無論怎樣,他決定寂滅的東西,必須消亡。
然而,此時他沒有反抗,接近從容,接近潛規則,接近隱秩序,心潮似乎沒有起伏,他只是等待,等待開始,等待過程,等待完結,這是無淵之淵,無恨之恨,無情之情。或許,漫長的人生就是這樣晃悠過去的,如今他已接近死亡,而在死亡前夕,他已經萬念俱灰。
金彈在等待,大家也在等待,因為今天的主角有點異類,異類是可以被誅伐的,這是千百年來亙古未變的自然,即便在看守所,延續這樣的自然,暫時沒有歧義。
大家覺得此時的淨身完全是一個游樂場推出的一個新型游戲,這一時空里被冠冕的最高樂趣,可以被短暫地刺激,興奮一下每個人的末梢神經。
在大家的情緒近乎起哄時,猛虎從少有的拖宕中舉起水勺……
水是凌冽的,強勁的,盡管只是一勺水,看起來像萬卷波濤中最洶涌的一支,猛然撲到了金彈的臉面,橫在金彈臉面的鐵鏈完全承受了水的沖擊,金彈的手抖動了一下,本來鐵鏈與臉面有點間隔,但被水沖擊以後,鐵鏈竟然貼在了臉面。
看得懂的人都知道,這水絕對挾裹了氣流,這氣絕對是武家的真氣,更因為這氣不尋常,攜帶誅滅邪惡的滔天之浪,別人不能感受,金彈自能領會,所以他覺得甚難阻擋。他覺得甚難阻擋的原因並不是因為他遭遇了這強大的滔天之浪里最強大的一股浪濤,而是因為不管在所謂的法律框架,還是他寄予希望的同病相憐的犯罪隊伍,人人都痛恨他,尤其後者,對他更為致命,猛虎的水勢,雖然發自一個身陷囹圄之人,但其形態完全是法律框架內意念的復制,所以本來涌現的一點點熱血,那些從人性尊嚴深處或許可以迸發的對攻態勢,瞬間土崩瓦解。
第二勺水射向金彈的時候,很多人分明看見他滂沱的眼淚,但大家絕對沒有看到抽噎,看到泣不成聲,只是看到淚水無聲地滾瀉。猛虎似未見此情景,毫不猶疑,水勢還如第一勺水,裹帶強勁的氣流,越過銬手的鐵鏈,在金彈的額頭上踫撞,還是猶如巨浪一般,高躍而威猛,突破海岸線,突然窺伺了千家萬戶的燈火,帶著一絲居高臨下的嘲謔。
第三勺水射出去的時候,金彈抬頭仰向天空,這是上帝的所在,缺乏意志的人一般都祈求皈依宗教的力量,渴望獲得救贖。那勺水逼來的時候,金彈依舊仰望天穹,並不理會那些環伺著他猶如看馬戲的觀眾,他並不打算大叫,給予大家震懾的威力,或者逃離這個淨身的場所,他越是仰望蒼穹,越是證明他要堅守,證明他要為大家實現這個「高級樂趣」堅持到最後時刻。
……
金彈淨身完畢,他臉上橫肉的條紋里還掛著水珠,這是有別于倉內的任何人的,這水如果不用干燥的毛巾擦洗,一時半會難以干淨。
金彈只是用手一擼,算是完成對臉面的擦拭,在生活中,他對自己的欲求絕對是微小的,他根本沒有看看還有什麼工具可以擦拭,沒有日常的慣性激起他對于物欲的選擇,顯然他在平常的生活里過著簡單的日子。
照例一個殺戮無數的人,他應有千溝萬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