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誰念西風獨自涼暖語濃如酒
生氣歸生氣，左溢還真不能不管他倆，朱元冰倒罷了，關鍵是徐浩剛入仙籍又身系四靈，天帝很有可能問起，到時他該如何解釋呢？
如此百般思量惴惴不安多日，忽有一名仙婢過來傳話，說是天帝召他即刻過去，左溢暗嘆一聲「怕什麼來什麼」，只能先硬著頭皮去了。
這回倒沒在凌塵殿覲見，而是被領去了天帝的住處——明陽宮，他踏進內殿，就見其坐在書桌前等待多時的樣子，忙上前行禮。
天帝沖他招了招手，笑得十分慈祥︰「溢兒過來，此處沒有旁人，不需要拘禮。」
「是，天父。」左溢極難得有這種機會，滿心歡喜地坐到他身邊。
這稱呼可沒有喊錯，左溢正是天帝當年與矜蘭上仙所生之子，但一直不曾公開，而這個秘密也只有天後青堇與何熠飛知道。
天帝拉住他一只手，繼續笑道︰「好孩子，這次四靈的事辦得不錯，我原想借此機會封你為真君，將來再瞅個時機便可一舉升做仙尊，只可惜……」
「我沒關系的，」左溢慌忙搖頭，「溢兒只要能多陪伴在天父身邊，便已經很滿足了。」
「傻孩子，」天帝拍拍他的手背，頗多感傷地嘆了口氣，「是我不好，救不了你娘，也沒能親自撫養你長大，現在連做點補償都不能夠。不過你放心，剩下的這個仙尊位子早晚會是你的。」
「天父別這麼說，我知道您也有很多無可奈何。至于仙尊的事，」左溢說著想起一人來，「蔚清真君執掌律法多年，我還以為您一直屬意于他。」
「要坐仙尊之位，可不光是靠能力的，他不過出身三足金烏一族，如何能與你相比？」天帝看不起的意思很明顯，接著又隨口道，「你那兩位朋友在這兒住得可還好？」
「挺好挺好，」左溢深怕他要細問，敷衍了一句忙轉移話題，「如今四靈也拿到了，飛飛哥有說下面要怎麼辦嗎？」
「這正是我找你來的目的，」天帝神情一肅，「何熠飛也未推算出更多天意，因此我打算帶著四靈閉關一段時間，看能否從中瞧出什麼端倪。在此期間，大小事務都交由何熠飛負責，你也跟著他多學習點兒，將來總有用到的時候。」
「嗯，溢兒懂的。」左溢連連點頭，明白這是委以重任的意思。
天帝甚是欣慰的樣子，正欲夸他兩句，忽听一陣腳步聲由遠及近，有人走進殿來。
「真是一幅父慈子孝的美好畫面啊。」青堇停在門邊，遠遠地看過來。
左溢听見她的聲音便心中生怒，此時也不行禮，反而轉開頭去只當沒看到。
天帝微皺了眉頭問她︰「不知天後來此，所為何事？」
「也沒什麼大事，只是知會你一聲，軒轅空很快就要到仙界了。」青堇說得稀松平常。
「他來做什麼？！」天帝卻是當場震怒，稍緩了口氣吩咐道，「溢兒你先回去。」
左溢也看著情形不對，雖然好奇那人是誰，還是听話的起身往外走，即將邁出門去之時，卻听得身後青堇的答話——
「天帝莫不是忘了，軒轅空也是你兒子，他如今元神已固仙身已成，自然不能再寄養于我族中。」
「你閉嘴！」天帝忽然急了，猛地拍桌站了起來。
青堇當真不再說話，只一副看好戲的表情。
左溢緩緩轉回身去，目光從她身上掠過，直直盯住天帝，一字字問得極艱難︰「天父，您還有一個兒子？」
「溢兒，你听我解釋。」天帝說著向門口走來，像是打算拉住他。
「你又騙我！」事實已經擺在眼前，左溢哪還肯听解釋，憤恨地吼了一句扭頭就跑。
天帝臉色難看地轉向青堇︰「你滿意了？」
「難道你還能永遠瞞住左溢？」她一臉無辜之色，怡然轉身而去，輕飄飄丟下句話，「我把軒轅空安排在毗沙宮了，好方便他們兄弟倆交流感情。」
毗沙宮正是臨近遣雲宮的一處院落，建築風格都很相近，只是格局要小一些，內部配備也沒有那麼奢華。不過這里倒有個獨特之處，就是後園養有一池粉白睡蓮，皆是上古時期遺留下來的，十分珍貴。
蕖左無事的時候，便很喜歡來這里看蓮花，又因此處位置偏遠，一向也沒有別人打擾，只是今日卻有些不同了。
「喂，你誰啊？知道這里是什麼地方嗎？仙界不是由得你隨便亂闖的懂不？這上古睡蓮若是踫壞了你賠得起嗎？這隔壁遣雲宮的主子若是被驚擾了你擔待得了嗎？」蕖左此時睹物生情，正在感傷她早逝的父母，突然見一名年輕男子冒然闖進，心中不爽地張口喝問。
對方像是被嚇得不輕，唯唯諾諾地答話︰「對不起，我，我姥姥都叫我空兒，我也不是有意要打擾姑娘，只是瑤姬姐姐說讓我熟悉下環境，我才到處看看的。」
「噗——空兒？你長這麼大難道連個正經名字都沒有麼？」蕖左忍不住樂了，又仔細去瞧他，只見身形挺高就是太顯單薄，穿的不過是件普通衣衫，身上更無多余佩飾。而他的相貌有幾分眼熟，提及的瑤姬又是天後貼身仙婢，便猜測道，「你是被天後派到這兒的仙僕吧，如此說來毗沙宮要有主人了？唉，只怕今後看蓮花沒那麼方便了。」
「方便方便，姑娘想來隨時都可以來。」他忙不迭地接話，「還有，我不是……」
「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蕖左打斷他的話，蹦到跟前抬手就在他額上敲了一下，「方不方便是你一個仙僕說的算嗎？姐姐教你一個乖，仙界最重禮儀尊卑，你將來服侍主子千萬不可逾越，否則踫上個脾氣不好的可就慘啦。」
「你是在擔心我？」他被責罵了似乎還挺開心，眼楮亮亮的問道。
蕖左瞧那傻呆呆的樣子不由又笑了，連欺負他都有些不忍心，抬手一拍他肩膀道︰「是啦看你還挺可愛的，以後姐姐罩著你。我叫蕖左，就在隔壁遣雲宮，有事可以來找我。」
「真的？」他滿臉不可置信，連忙一個勁兒的道謝，末了想起件事，「哎對，我的名字是……」
「下次再說。」蕖左突然听見左溢喚她的聲音，未及听完他的話便急急飛出院牆去。
剩下那人無奈一嘆，轉身走到她剛剛坐過的地方，卻突然發現地上有件東西。
蕖左趕回去時就見左溢已經把全宮的人都召集起來，禁不住嚇了一跳，想著這是出了多大事兒啊。
左溢見她來到，直接將那塊紫色玉牌拋過去︰「我留在仙界也是多余，就不在這兒佔地方了！若是天帝問起，你就把這個給他，把我的話照實告訴他。」
蕖左手忙腳亂接住玉牌，琢磨半天才領悟出他這是要退仙籍的意思啊！大驚之下忙要追問，卻見人家走得利索，轉眼已經消失在天際了。
從來只听說千方百計求仙的，哪里有退的啊，一眾仙婢茫然無措，哭喪著臉問她怎麼辦，能怎麼辦呢？蕖左咬了咬牙自認倒霉，拿著玉牌去稟告天帝了。
而左溢此時已沖出了天門，又沒頭沒腦地飛了一陣，回過神來時竟已身處鬼界。他為這種下意識的行為暗自一驚，不過既然來都來了，便干脆往地府而去。
經由府內小鬼指引，他很快在後院涼亭里找到了一手把玩兩只核桃，一手端著杯茶，閉目養神無比愜意的劉俊麟。
「俊麟——」左溢剛喊了這一聲，就覺自己的全部委屈也都隨之涌了上來。
對方聞聲睜眼，瞧見跟前這個紅了眼圈一臉哭相的人，險些以為是幻覺︰「小溢？你怎麼又來了？」
「嗚——你也嫌棄我！」這回左溢真的要哭出來了。
「沒有沒有，我就隨口一問，你這不是才剛離開沒幾天麼，」劉俊麟慌慌張張放下手中東西，起身迎上去，「到底怎麼了啊，這世上竟還有人能欺負得了你？」
「……我就當你是夸我吧，」左溢很自覺地作出理解，緊接著訴起苦來，「你知道麼，當年我娘正懷著我的時候，我爹就為了家族聯姻娶了別人，而他顧忌身份影響，甚至不能對我娘稍加照顧。
後來此事還是被那個女人察覺，我爹迫于無奈，將只有三歲的我送去蠻荒。可沒過幾個月我便被接了回來，親眼見到我娘被極刑處死，是她甘願以死換取我的未來前程。
那一天，我爹抱著我躲在屋里哭了很久，發誓要好好撫養我長大，把虧欠我娘的都補償在我身上。其實我也沒怨恨過他，我知道這一切都是那個女人的錯！是她搶走我爹，逼死我娘！
但是，我今天才醒悟，他從來都是在騙我！
他說會對我娘好，卻不能娶她；他說除了名份什麼都可以給，卻眼睜睜看著她被處死；他說要照顧我，卻把我交給別人養大；他說與那個女人的婚姻有名無實，只有我一個孩子，將來他的一切都是我的，現在卻有了一個已經長大成人的兒子！」
劉俊麟靜靜地听他發泄，心里也跟著揪痛起來，他們一直猜測左溢的父親早已去世，沒想到卻是這麼個人渣！當即一把拉住他道︰「走，你帶我去找他，我一定幫你出了這口氣！」
「你幫不了的，」左溢站著不動，終于還是說了出來，「他是天帝。」
這簡單幾個字卻信息量過大，劉俊麟一下瞪圓了眼楮，回頭瞅著他消化半天，才張口問出一句︰「朱元冰知道嗎？」
「我沒告訴其他人，此事關系太大，我是打算將來時機成熟再說的，」左溢不明所以地搖搖頭，又囑咐他，「你也要暫時幫我保密。」
「放心吧，」劉俊麟此刻心情奇佳，難得的笑得開懷，「哈哈，只有我一個人知道。」
左溢總算明白過來他的意思，不覺失笑，可想到他如此在意自己，甚至去計較得知此事的先後，又是心中一暖，先前被人遺棄的失落感消了不少。
劉俊麟高興完之後，開始反省這態度是不是不太對，立即正了臉色想要好好安慰他，卻苦于沒有此類經驗，憋了半天只道︰「他對你不好就不要理他了，來跟我混吧，保你吃香的喝辣的。」
左溢噗哧一笑︰「哎我正想要問呢，你這一副大爺樣兒是怎麼回事，難道現在不該在前廳辦理公務嗎？」
「我也奇怪啊，」劉俊麟一攤手，「那個赫連淺草對我特別照顧，說干活太累了，隨便我想做啥做啥。」
「難不成她看上你了？」左溢捏著他下巴仔細打量，「這口味是有多重啊。」
「滾！」劉俊麟怒而拍開他的爪子，「應該還是看你的關系吧，你爹這來頭忒大了。」
「怎麼可能，此事她又不可能知道。不過……」左溢想起何熠飛曾經說起，赫連淺草正是化身紅兒害他倆的人，如今這般態度，是不是怕被報復？他沉吟一會兒，未免多生事端還是先不跟俊麟說這個了，轉而道，「估計飛飛哥第一仙尊的名頭也夠用了。」
劉俊麟沒有多想，點了點頭又問︰「那你現在有什麼打算？」
「當然是跟劉大爺混啦。」左溢笑得一臉諂媚湊近他。
「真的假的啊，你能舍得仙界那麼好環境？」劉俊麟猶有不信。
「切，稀罕，我連身份玉牌都扔了。」左溢哼了一聲，滿是不屑。
「那敢情好，來來來，嘗嘗我剛泡的鐵觀音。」劉俊麟拉著他就往涼亭里走。
一向不喝茶的左溢，在這個午後，終于也品出了其中的妙處。
且說徐浩懷揣秘鏡一路疾馳，很快就到了魔界入口，只見這里戾氣彌漫，一派荒涼陰森之象，竟比鬼界還要嚇人幾分。他放慢腳步，試探著向里走去，漸漸發現毫無異常，便放開了膽子。心里不免又暗罵朱元冰，以前說什麼不帶他來怕他適應不了魔界，這不明明沒事麼。
不多時，入口地帶已過，眼前變得開闊起來，卻是一片怪石嶙峋的山區。徐浩不辨方向地亂走一陣，結果連路都找不到了，正自愁眉不展無可奈何之際，忽然隱隱望見前方有個背對著他的人影，急忙跑過去打聲招呼——
「你好，能問下路嗎？」
那人腳下一停，楞了楞才轉過身來，臉上似笑非笑道︰「怎麼，這才離開幾天你就不認識我了？」
「元冰？！」徐浩驚呼一聲，有些無措地開始解釋，「不是不是，我剛才只看到你背影，所以才……啊對，大概是因為從沒見你穿過黑色衣服。」
「所以說，換了身衣服就不認識了？真是讓人傷心唉，你哪怕不穿衣服的背影，我可都認得出來哦，」朱元冰的嘴角邪氣地上揚，一手攬過他的腰，臉也湊近到與他幾乎相貼的地步，低聲道，「那麼現在這樣，你可記起我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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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章預告——
「傻小浩，我的心意你還不明白？」
「女人麼，不過是拿來玩玩罷了。」
「我愛的人，始終只有你一個啊。」
「留在這里，好不好？」
…………
徐浩初來魔界就遇到朱元冰，對方輕易便給了許多承諾，這些原本是自己十分渴盼的，可為什麼總覺得哪里不對？
而隨著魔氣侵體、靈力損耗日益嚴重，徐浩終于到了難以承受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