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政先沒有說話,只是靜靜的抽煙,听她說完,也沒發表什麼意見。
程暖不再說話,心漸漸沉下去,她低著頭看著自己的手指漸漸笑了起來,屈辱在蔓延。
主動上門求他,只有過一面之緣的男人。程暖不知道這主動的求有沒有什麼用!也許她高估了自己的份量,快二十八的女人,老了也丑了,就算是出賣也沒什麼價值。
「林先生——」
沉默讓程暖覺得羞恥,逼仄空氣令人窒息,她幾乎要奪門而逃。
咬牙還是坐著了,她知道,這是唯一的機會。
她爭不過陸子揚,她連一個好一點的律師都請不起。
程暖想笑,可是對著林政先她是無論如何都笑不出來,尷尬而又生硬的說︰「我什麼都沒有,林哥,我……」
正如程暖所說,她只認識這一個大人物。別的人啊,她早跌進了塵埃,又如何高攀?
程暖抿了抿干燥的嘴唇,她嗓子有些疼,張了張嘴唇卻沒發出聲音。
林政先一根煙抽完,把煙頭按滅在煙灰缸內。抬頭,黑眸沉沉望著程暖。
「程暖,你現在是來和我做交易嗎?」
他的聲音不重,甚至很溫和。
程暖卻剎那跌進懸崖,她猛的抬頭看向林政先。
林政先站了起來,他個子很高,站立在屋子中間,頭頂的燈光散發著光芒。程暖逆著光看他,他低頭,靜靜望著程暖,許久後。
「你回去吧,這件事我會安排人。」
他轉身朝樓上走,程暖愣在原地,看著他的後背。
林政先走到樓梯的時候,站住了腳步,他轉頭。
「我不喜歡交易,程暖,你應該是個單純的女孩。」
程暖坐在沙發上,頭頂的溫暖的光線,她卻猶如被剝光丟在大街上一般羞恥。
她尷尬而又不知所措,她心里狠狠的疼了一下。
「我喜歡你,程暖,你需要幫忙,我不會拒絕。」
他走了。
安靜的空間里只剩下程暖一個人,程暖握緊了的手指,指甲陷進了肉里。
她都不知道心髒和手心那里更疼,只是有些麻木。
許久後,她站起來。
身體踉蹌了一下,很快就站直。
程暖是刀槍不入的女戰士,臉皮能值幾毛錢?程暖深呼吸,邁開步子朝外面走,可那步子沉得她幾乎要邁不開,心髒揪成一團的疼。
她高高在上的自尊心,終于是摔碎了,一無所有。
程暖走出這棟房子,她站在門口,遠處花園亮著路燈,繁花茂盛,她靜靜的看著,忽然很難受。
記得第一次見林政先的時候,她張嘴叫的是叔叔,而今。
他說,叫林哥或者政先。
程暖如果是能豁出去的人,她早就是人生贏家了。
可她從小的教育,她總是高貴而自傲著,即使窮的揭不開鍋,也不願意把自己最後的底線踩在泥里。她不知道丟了這些,自己是誰?
她還有什麼。
程暖站了很長時間,腿有些木。
剛要往外面走,接她過來的西裝男就直接迎上來。
「程小姐,林先生吩咐送你回去。」
程暖看著他,三十歲左右的男人,長的很不起眼。
他表情平淡,仿佛這世界上所有的一切都和他沒有關系。
程暖抿著唇,深呼吸。
「走吧。」
兩個字,輕不可聞,飄在空氣中。
程暖的心髒有些鈍疼,不尖銳,可是無法忽視。
她邁開步子,往外面走,背挺得很直。
「謝謝。」
總要走出去,程暖。總要走出去成為一個堅強的人,頂天立地什麼都不怕。利用愛情或者被愛情利用,前者她會得到想要的一切,只是失去了自己。後者,她會失去所有的東西,最後連自己也可能會失去。
權衡利弊,誰會選擇後者呢?
程暖。每個人都在變化,我們都在一步一步蛻變,也許最後的模樣並不是你想要,可那是必須的結果。
人,只要活著,就不能一成不變,無可奈何。
爸爸,我沒有成為你期待的人。
車子穿梭在這個城市,程暖眼楮望著窗外。
她靜靜的想。
程程漸漸變好,是程暖最期待的事。
她辭職了,辦好離職手續的那瞬間,沒有預想中的輕松,只有莫名其妙的惆悵。她在和組員辦交接的時候,韓晨過來。
「程暖,辦好了嗎?」
「交接完就好了。」
程暖回頭看著他說道。
韓晨沉默了一會兒,說道。
「我等你。」
和程暖交接的是個年輕姑娘,聞言,玩笑道。
「組長,是不是快要請喝喜酒了?」
整個公司都知道韓晨追程暖,追了這麼多年,兩人也從來沒宣布過在一塊,可看那意思很明顯,他們其實挺般配。程暖漂亮溫柔,韓晨雖然不帥,可也老實能干會賺錢。
程暖有些尷尬,笑笑沒出聲。
韓晨心情十分的差,他平時脾氣也好,面對這種事,越解釋越亂。他轉身朝外面走,聲音落在身後︰「程暖,辦好手續,去我辦公室一趟。」
「好。」
程暖應了一聲,才緩和這尷尬,繼續和同事交接。
「程暖,你和韓組長什麼時候會結婚?他家里人同意了嗎?我听說你有個孩子?多大?怎麼不見帶進公司玩呢?你現在和韓組長結婚,那就是二婚了?」
程暖突然把手中資料往桌子上一放,說道︰「剩余的有什麼不明白,電話聯系,我還有事,先走了。」
程程一個人在醫院,她始終是不放心。
總擔心陸家人做什麼手腳。
待程暖離開,那同事撇了下嘴,轉頭對另一個男孩說。「看看程暖那德行,我看韓組長也只是玩玩而已,快三十了還帶著孩子,誰會娶她?要真娶了韓組長父母不得氣死!就那樣了,還傲氣個什麼!哎,你說是不是?我就問問怎麼了?擺臉色給誰看呢!」
「難怪你嫁不出去,嘴太碎!」
年輕男孩毫不留情的吐槽。「我覺得程暖還不錯,看上去比實際年齡要小,溫柔懂事,比你強太多!娶老婆誰不想娶那樣的!」
女同事拿起那一摞資料就砸男孩頭上了,氣急敗壞︰「你給我滾!」
男孩聳肩︰「你長的土圓肥,滾起來不是更方便?」
程暖進了韓晨的辦公室,韓晨站起來。
「要走了?」
兩人隔著一段距離,韓晨望著程暖的眼楮,笑笑。
「找到工作了嗎?」
「還沒呢。」
程暖回答,安靜的辦公室,她低柔的聲音格外清晰。
「打算找什麼工作?我認識的人也不少,如果需要的話,我能讓朋友幫你介紹工作。」韓晨說著說著,突然不知道怎麼說下去了,又干笑,低下眸子。
「也許,你根本不需要再找工作了,當我胡言亂語吧。」
「我找啊,不找工作誰養活我。」程暖彎起唇,挑眉︰「謝謝韓組長一直以來的照顧,如果我找不到工作,一定會來麻煩韓組長。」
太見外的話,她也不想說。
幾年了,她和韓晨像是朋友一樣,她喜歡這個朋友。
這年頭,有幾個朋友,能在你有難的時候,毫不猶豫借出幾年的積蓄。
無論以後,韓晨和她如何,程暖都不會忘記,有這麼一個人,為她雪中送炭。
「我可記得今日韓組長說的話,可別到時候,裝作不認識我。」
她開玩笑。
韓晨也笑了起來,抬眸,表情恢復自然︰「不會的,程暖,我不認識誰也不可能不認識你。」
程暖靜靜望著他,臉上的玩笑漸漸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沉靜。
「韓晨。」
她眸光清澈,朝前走了一步。
「我會記住你對我的好,我們是永遠的朋友,無關工作或者別的感情。」
她擁抱了韓晨,很輕很淡的擁抱。「友情比愛情更永久,韓晨,我希望你明白,我並不想失去你這個朋友。」
她不想韓晨陷入太多,因為他們根本不可能在一起。
程暖對韓晨的感情還沒到達可以愛的程度,還有韓晨的家庭,他是很傳統的家庭,父母不可能容許韓晨娶一個二婚的女人。
程暖耳朵不聾,辦公室就這麼大,其余同事議論的內容她也是知道一二。
韓晨心口一滯,表情有些難看,可到底還是回抱了程暖。
他們不可能在一起,朋友比情侶更長久。
情侶一旦分手,就是老死不相往來的敵人。
「我送你。」
「不用。」
「你會和他復婚麼?」
「不會。」
「為什麼?」
程暖推開了他,他們有一米的距離,程暖彎唇笑了。
「我為什麼要和他復婚?只因為他有錢?還是長得帥?」
她皺了下鼻子,說道︰「韓晨,會有一個更適合你的人,你應該過得更好。」
白血病後續需要花很多的錢,細致的照料,程暖沒有更多的心思花在旁人身上。不管程暖和誰結婚,都是負擔。也許相愛的時候,心甘情願,可是愛的保鮮期過了呢?
說起來,程暖是最自私的人,她總是選對自己最有利的路。
程暖拎著包,她穿著一件白色棉布襯衣,窄裙坡跟涼鞋,走至門口,忽然轉身。
「再見。」
韓晨站在原地,看著程暖離開。
他連一句再見都說不出口。
程暖走出公司大樓,心情卻異常沉重,已經到了夏末,天氣悶熱。她站在公司樓下很長時間,然後電話就響了,看了眼號碼,是徐律師。
林先生自從上次見面後,就再也沒和她聯系過,程暖是不知該如何面對他。
前幾天,程暖在電視上看到他,心里猜測,也許他忙,根本不會有時間想起無關緊要的人。程暖不給他打電話,是對的。
林政先沒有和程暖打電話,可是程暖求他辦的事,卻是上了心。
業界有名的大律師徐蘇和她聯系的時候,程暖還迷迷糊糊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她是沒想到,林政先的速度會這麼快。
程暖接通電話,她往自己的小電車那里走。
「徐律師。」
「馬上就要開庭了,你準備準備。」
「我該做什麼?」
程暖也沒面對過這種場面,多少有些緊張。「要搜集什麼證據嗎?陸家勢力挺大。」
雙方都不願意放棄撫養權,那就只能法庭見了。
律師叫徐蘇,有名的貴,女精英模樣,程暖都不怎麼敢和她說話,老是怕說錯。
听到程暖那麼說,徐蘇笑了起來︰「多大?能大的過程小姐後面那位?」
這是她第一次這麼直接指出來,程暖臉色的笑收斂了。
眯了眼楮,她抿著唇。
「孩子從小由你撫養,撫養權並不是難事。」徐蘇多少年沒接手過這種案件,若不是那位來頭太大,這種小案子誰能請的動她?「這個案子沒什麼懸念,明天你到律師事務所一趟,有些資料需要整理。」
如果對方,只是平民老百姓,那程暖還真不擔心。
可是陸家,在這個城市也算是有頭有臉的人家。
這年頭,有錢能使鬼推磨,程暖是一點風險都不敢擔,她怕失去孩子。「好。」
程暖抿了抿唇。
「別的沒什麼事了,程小姐,再見。」
徐蘇掛斷電話,程暖深呼吸,抬步朝停車場方向走去,剛剛走到一半,電話鈴又響。
十一位號碼,明明沒有署名備注,可程暖就是知道那是誰,心里一咯 ,然後掐了下自己的大腿,才按下接听鍵。
「程暖。」
程暖有些緊張,可還是乖乖回道︰「林哥。」
「最近很忙?」
他的嗓音低沉和緩,從電話里傳了過來,程暖快步朝前走到陰涼下,才說道︰「不忙。」
「在那里?」
「公司樓下。」
程暖說完,突然又想起一件事。「律師的事,謝謝您了。」
那邊停頓了一下,然後才開口。
「如果我不給你打電話,你是不是就忘記了這回事?」
程暖一愣,沒接上話。
「在原地等著。」
他的聲音平靜,听不出喜怒。
程暖也不知道該怎麼回才好,這好像是遷怒。
可是她那里做錯了?
她一直沒想好怎麼和林政先打電話,上次的事歷歷在目,她怕再丟人現眼一次。
剛要說話,那邊已經掛斷。
程暖沒動,就站在原地等著。
她捏著電話,抬眸看向天空。
大約是要下雨,溫度雖然很高,可天空並不是晴空萬里,而是霧沉沉的壓在上空。太陽也是無精打采的散發著溫度,程暖想著,應該過不了多久,程程就該出院了。
她要找個什麼樣的工作呢?能照顧程程還能賺錢養家?
林政先是什麼意思呢?他要求見自己,是想要她做什麼?
程暖微微蹙眉,這樣半死不活的吊著,她覺得自己像是砧板上的魚肉,明明知道是要被宰殺,可是對方什麼時候下刀又是個未知數。
程暖等了大約有二十分鐘,林政先的電話就打了過來,程暖接通,還沒說話,林政先就開口︰「在那里?我過來了。」
程暖抬頭張望,沒看到林政先的車,就說道︰「我在大樓西北角位置,我沒看到你的車。」
「抬頭,對面,黑色這輛。」
程暖視線移過去,黑色的奔馳朝自己這邊開來,她抬步走過去。
車門打開,林政先坐在後面位置,他鼻梁上架著眼鏡,顯得愈加斯文。穿著銀灰色襯衣手邊還放著資料和檔案,手提電腦放在一旁,看到程暖,指了指身邊的位置︰「上車。」
程暖坐進去,空調溫度適宜,和外面火籠一樣的世界,天差地別。
她悄悄的拿紙巾擦了下額頭上的汗痕,希望不要太狼狽。
林政先視線又移回去,落在資料上。
車廂里很安靜,只有汽車發動機的聲音。
程暖有些尷尬,故而拘束。
她捏著手中的包帶,七十五塊的手提包,三十五的裙子,五十塊的襯衣,鞋是打折入手,四十九。程暖眼再瞎都能看出來林政先穿的襯衣和手腕上的手表價值多少,有種落差,叫做你開著奔馳,我騎著奔馳牌自行車。
不是程暖小市民思想,是她本來就小市民,整天泡在茶米油鹽里面,漸漸的就落俗了。整天為幾塊錢斤斤計較,也不是她愛計較,迫不得已。房租少給一塊房東不依不撓,買菜少給一毛能追著你數落半天。一個月工資就那麼多,怎麼算計都不夠花。
六年的生活,她早不是以前的千金公主,甚至比不上一般的家庭主婦。
「孩子怎麼樣了?」
林政先突然開口。
程暖從這巨大的腦洞中把自己拉扯回來,又是溫婉的程暖。
她一緊張,就容易發散思維,把亂七八糟的事都想上一遍。
「恢復的不錯。」程暖回答。
林政先把文件闔上,所有東西放整齊,才轉頭看向程暖,黑眸深沉。
「程暖。」
他的語氣溫和,可是程暖一點都不覺得他溫柔,身上有著久居上位的威嚴。
「十三天。」他側身,背後光線讓他的五官越加深邃。「我以為,你會主動和我聯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