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一個人習慣了睜眼後衣著整齊地站在各種場所時,也就沒什麼值得詫異的了。
張玉含這時發現身體的主導權又歸于自己,正不知道原因,猛然發現四周燈火通明,人聲嘈雜,一桌一桌擺的都是豐盛飯菜,日前見到的牌位也不知去哪兒了,反應了一下才想起這是那劉氏祠堂的正廳,丐幫說過「次日擺宴」,現在果然已是次日傍晚。
她還在想程瑤迦的意識尚在,為什麼又拖自己出來頂缸。之前的多次莫名其妙醒來又莫名其妙睡去,顯然是程瑤迦在危險時刻退居二線,等到警報解除又浮了上來的緣故。
這時她看見郭靖就站在身前不到一米處。
按書上的說法,程瑤迦此時對郭靖懷有少女情竇初開的朦朧愛意,不是該抓緊一切相處的時間多看他幾眼?
正這麼思忖著的時候,張玉含突然覺得心里涌上一股羞澀,但這感覺又不像是發自本身,倒有點像對別人感情的感同身受。
混亂之中她扶住了太陽穴,想要沉到意識深處去看個究竟,但馬上被一種力量「推」了上來。
「程瑤迦?」她恍然大悟,「你不是喜歡他嗎?怎麼不自己出來?」
「我、我不知道怎麼跟……跟他說話……」
典型的少女懷春嗎?張玉含想,只是喜歡「喜歡一個人」的感覺,面對實際的時候又無法作出任何反應。
「拜托……請、請幫我,不論你是誰,都請……拜托了!」
「好吧,不過……幫你什麼?你也能看出來他喜歡的是……」
「我、我知道。我只要看看他,跟他說幾句話……」
「那麼你自己來說啊!」
張玉含猛然有了一種給大一新生當心理輔導員的感覺,轉念一想程瑤迦的歲數也確實就是大一。
「我不敢……」
話題最終還是回到了原地。張玉含長長出了一口氣,試圖用平定的心情安撫體內另外一個靈魂。
說真的,她還是第一次親身體驗所謂的「雙重人格」——盡管不是原裝的。
郭靖和黃蓉已經手拉著手走上前來。
「程姐姐,你來了!」
各種擔憂霎時間煙消雲散,因為黃蓉是最能調劑氣氛的人,看見她的笑容,張玉含就覺得沒有什麼事大不了的。
「蓉兒,你好——郭師哥,你好!」
為了讓程瑤迦听得清楚,張玉念特意把後面一個招呼的音量提高了一倍。幸好她嗓門本來不大,並不顯得怪異。郭靖、很令人滿意地、禮貌回應了。
張玉含仿佛听到內心深處傳來一聲悠長的嘆息。
「對了,程姐姐,穆姐姐可還在你家麼?」
張玉含猛然想起了什麼,急忙點頭。隨後便見郭靖一臉喜色地回頭拽過一個人來。
這人是個十**的少年,面如冠玉,眉目俊俏,雖然衣飾簡潔,仔細看去質料和剪裁均是上上之選,舉手投足間氣度不凡,而不像郭靖那般樸實。走上前來便對「程大小姐」施了一禮︰
「听說義妹蒙姐姐救援收容,在下感激不盡。」
果然是楊康。
張玉含學著程瑤迦的動作還禮,沒等她打听,黃蓉在一旁已經嘰嘰喳喳說了事情始末。
郭黃二人送回程大小姐和穆念慈後,半路遇見楊康,後來听到馬蹄聲嘈雜,騎兵交戰,近前探視之下發現是金**馬追擊蒙古特使拖雷等人。郭靖是拖雷的結義兄弟,當下出手相助,一直打斗到天明時分,盡退敵兵。又听說金國是趙王完顏洪烈親統部隊,三人便四下搜尋,欲報郭楊兩家的殺父之仇,但終究沒有找到蹤跡。
這番劇情張玉含當然熟悉,听到與原著毫無二致,倒覺得自己提前救出穆念慈有點多此一舉。唯一的好處是穆念慈沒有听到楊康與完顏洪烈的對話,此時便不會和他反目。
她對穿越時空這事知之甚少,不清楚自己在這本已經完篇的小說中究竟會起什麼作用。眼下看來雖然小有出入,故事的大方向仍然照原樣進行著。說不定過不多久,穆念慈還是會因為種種原因和楊康分手,兩人還是會變成一對怨侶,無法決裂,也無法復合。
如果結局注定是那麼淒慘,張玉含想,眼下撮合了他們又有什麼意義?
「程姐姐,程姐姐!」黃蓉在她耳邊大聲叫著,「楊大哥又不是外人,你害羞什麼?今晚咱們好好聚一聚,明日就該分手了。」
張玉含微微一笑︰「說的是。」
于是四人攜手入座。不多時,丐幫中人也將穆念慈請了來,黃蓉作好作歹,一定要她坐在楊康身邊。穆念慈沒有黃蓉那麼灑月兌,整晚雙頰都帶著紅暈,雖然不敢直視楊康,卻也舍不得不看他。
直到宴會結束,洪七公仍然沒有出現。大家知道他性情古怪,來去隨心,也不介意,只有穆念慈遺憾總是緣慳一面。楊康見周圍人漸漸散去,便拉起她手溫言撫慰。
郭靖道︰「賢弟,穆世妹,我和蓉兒去中都刺殺完顏洪烈,你們一同去吧!」
楊康見到穆念慈的眼光盯在自己臉上,馬上應道︰「好,小弟听大哥的!」
穆念慈的表情果然緩和下來。旁觀的張玉含卻知道,完顏洪烈本就是楊康救走的,又建議他半年內不要回中都,此時郭靖前去必然撲空。楊康這一聲答應惠而不費,還讓郭靖尤其是穆念慈對他好感更深了一層。
不過,對張玉含來說,反正歷史已經是定局,這場刺殺行動成功與否,都阻止不了成吉思汗大軍的鐵蹄,也就懶得管這些事。
倒是黃蓉在一旁沉吟片刻,道︰「完顏洪烈那廝甚是狡猾,我們追了他半夜,既然被他逃月兌,必然知道我們想刺殺于他,就此躲了也未可知。」
穆念慈點頭道︰「黃家妹子說的有理。不如我們慢慢分頭尋訪,我與他……他……大哥……要去中都辦事,若有任何消息再告知你們。」
「去中都?」楊康愣了一下。
「父母的靈柩厝于寺內,我們該扶棺回鄉安葬。」
此時楊康對穆念慈的細心深情也無法不感動,忙伸手摟著她肩膀,滿口稱是。二人就此辭別。
「郭師哥!」張玉含看著兩對情侶都是神情親密,突然想起程瑤迦來。雖然不能幫她搶了郭靖當情郎,分別在即,好歹也多說上幾句話,「你和蓉兒去哪里?需要盤纏麼?」
郭靖想了一想,才道︰「蓉兒說完顏洪烈未必在中都,那暫且不去也罷。但我答應了蓉兒的父親,一月之內要上門賠罪,這期限馬上就到了,應當先赴這個約。」
「賠罪嗎?」張玉含輕笑,「你這傻女婿怎麼得罪老岳父了?」
「咳!程師妹……」郭靖不想這看上去靦腆羞澀的程大小姐說話如此直白,一下子紅了臉,喃喃地對答不出。
「程姐姐,我和靖哥哥不是……」黃蓉明顯想說「不是夫妻」,卻又不願意,一時之間倒不知道如何措詞。她平時伶牙俐齒,只在這種事上遲鈍,張玉含倒覺得可愛得緊。
不過一提起這件事,「金刀駙馬」四個字猛然從張玉含腦海中跳了出來。
「對了,郭師哥,」不知出于什麼樣的心理,張玉含閑閑開口,「之前听你說自幼在蒙古長大,令堂現在還留在大漠?」
郭靖不明其義地點了點頭。
「那你打算什麼時候帶蓉兒去見婆婆啊?」
「咳、咳咳……」
「程姐姐!」
兩個當事者同時爆發出尷尬的叫聲。
「怎麼了?蓉兒你不是想去大漠看看嗎?」
「是啊!」饒是黃蓉機靈,這一下也被張玉含轉移了注意力,「靖哥哥,什麼時候咱們回大漠接你娘,我也要捉一對白雕兒,這才回來。」
話題順著張玉含既定的方向展開著,她沒有再插話,眼看郭靖的臉色慢慢僵硬,知道已經讓他想起了那最不願意想的事實。
雖然早知道兩人的感情真摯堅定,並不是所謂婚姻之約所能左右的,但張玉含還是隱隱對郭靖這種逃避現實的行為產生了反感。當然他現在還不到二十歲,想不出合適的解決辦法,然而這麼拖延下去,只會對周圍的人造成更大的傷害。
包括——那個對他抱有朦朧情感的程瑤迦。
張玉含感到內心深處傳來另一個人的不安,便深深吸了口氣,等待著郭靖的回答。
似乎只是片刻的工夫,但對于局中人來說,卻漫長得宛如一生一世。
「蓉兒,」郭靖終于艱難地開口,「有件事一直沒對你說,是我不好,我不能再瞞你啦。在蒙古時我已訂過親事,是成吉思汗的女兒華箏,就是昨兒夜里見到的四王子拖雷的妹子。」
如果這時候是程瑤迦在外面,張玉含想,沒準也會哭的。誰听到自己心儀的對象早已名草有主都不會好受,何況這人還根本毫無自覺。
人都說「一見楊過誤終身」,楊過好歹還是自由之身,只不過心有所屬,任憑別人百般追求,都當作過眼煙雲。可是郭靖呢?
他就這樣愛著黃蓉,耽誤著華箏嗎?
張玉含壓下心頭的不快,正想上前勸他早早退親,省得這茬叫黃藥師听說,第一個劈死了他。卻不料早已滿臉淚痕的黃蓉突然「嗚」地哭出聲來,轉身便跑出門去。
郭靖一驚之下,向外追去。張玉含緊跟著他來到門口,只見頭頂一彎檸檬色的新月,路上卻空空蕩蕩,哪里見得到黃蓉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