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問店家,可曾見到一位十五六歲的小姑娘,身穿白衫,金環束發,相貌甚是美麗的?」
然後,張玉含得到了這一天的第九個否定答復。她垂下眼來,對身邊的小真無奈地攤開手。
這個動作對于古代人來說並不熟悉,但小真已經看張玉含——在她眼里是程大小姐——做過多次,于是默默地跟在後面離開這家客店。
小袖正站在門外的馬車旁邊。見到她們出來,三人便都上了車繼續前行。
自那日黃蓉听說郭靖早已在大漠訂親,負氣而走,張玉含跟著郭靖在寶應四下找尋,終是毫無蹤跡。郭靖固然又是焦急,又是自責,張玉含也覺得有些內疚。
記得書里黃蓉听說此事之時確實也曾激動過一陣,但隨後就因為郭靖的解釋而安心,誰知坦白提前發生,卻令這單純的孩子倍受打擊以至于出走。
這些天來張玉含一邊尋找黃蓉,一邊思索事情經過,突然想到原著里郭靖告知黃蓉許婚之事時,兩人正在牛家村的密室療傷,性命攸關之際,黃蓉自然沒想到離開。何況當時兩人已經歷過多次生離死別,感情漸深,是以黃蓉能耐心听郭靖解釋。而現下她仍是小孩心性,又從小嬌縱慣了,如何能忍得住?
張玉含當年看書時就喜歡黃蓉,這兩天來又和真人相對,不由自主地關心起她來,所以才設計讓郭靖提前坦白訂親之事。黃蓉出走,以她料想應當是沒有危險,但總是放心不下,便回到程家說明出門尋人之意。和家人對話時由程瑤迦出面,言語得體有理,家人見她不再是古古怪怪的模樣,又原打算將她送到外地住一陣子,掩了鄉鄰議論她大齡不嫁的口舌,也就同意了,並遣小真小袖一路跟隨服侍。
她出來後去見了郭靖,二人都覺得黃蓉最大的可能是回返桃花島。女孩子在外受了氣,總要去家人那里找安慰。不過鑒于郭靖和黃藥師的一月之約轉眼即到,黃蓉若想避而不見,也許會延遲回島時間。所以二人商議之後,決定從寶應至舟山一路尋訪,如果不得,再行上島。
正要出發,郭靖卻又道︰「我既得罪了黃島主,又氣走了蓉兒,這次上島只怕有死無生。我須去一趟嘉興,請我六位師父不必一同赴難才是。」
張玉含心想,這孩子其實很能為別人著想——前提是,那是「別人」。
黃蓉最悲劇的一點,是被他早早地當成「自己人」了吧。
不過也不能因為這個就太多地責備他,重情重義說明他心地善良,至于盲目遵守某些條約和規則,只能說長這麼大沒合適的人教過他。
李萍是個沒讀過書的普通村婦,蒙古人上至成吉思汗下至諸位將軍兵士也只是直率的血性漢子,而他的授業恩師江南七怪,為人自然是正義的,但也具有正義之士的最大毛病——強加于人。
把自己所遵循的道德標準硬性套到別人身上,當別人不照此去做的時候就看作是非正義的,這不僅僅是江南七怪的問題。而郭靖正是這種墨守陳規的教育體制下的產物。
于是她善意地微笑起來︰「你不要當面對他們說。你幾位師父都是固執激進的人,沒有放任你一個人去送死的道理。不妨就趁他們不在留封書信,言明你有黃島主之女陪同,他們該會放心。」
「如果蓉兒不原諒我,或我們找不到她,又該如何?」郭靖先點了點頭,又接著問。
「第一,」張玉含伸出一個手指,盯著郭靖問道,「東邪黃藥師為人怪僻,但你我都沒听說他是濫殺無辜的人,你親眼見過他殺人嗎?」
江湖傳言,眾口鑠金,自不用提,將來你還可能受到親近之人的蒙蔽——張玉含的思緒跳到未來不知是否會發生的煙雨樓混戰,心想還是打個預防針的好。
郭靖听話地再次點頭。
「第二,」張玉含又伸出一個手指,「如果情況足夠糟糕,你一個人去死總好過你師父們陪綁,是吧?」
郭靖點頭點得都快習慣了,半天才道︰「程師妹,你真是心思周密之人,我若是能像你一樣,也不會惹蓉兒生氣了。」
那是因為我比你多想了十年——張玉含思忖——多走了十年的路,大部分都是彎路。
「對了,你又沒拜入全真門下,論年齡我比你大,你該叫我師姐才是。」
郭靖的表情像是說當初叫「郭師哥」的也是你,當然他不知道那是新修版射雕的影響。呆了一陣,還沒來得及說話,又听張玉含道︰
「算了,我也不習慣兄弟姐妹地叫。我叫……化名叫張玉含,你直接叫名字吧。」
可憐的郭靖不知道除了點頭還有什麼可做。
在兩人的商議、或者說一個人的決定和另一個人的點頭中,形成了如下方案︰
二人即日啟程,從寶應縣南行。因為不知黃蓉會走什麼樣的路線,所以分東西兩路尋找。太湖西畔宜興歸雲莊的莊主陸乘風是黃藥師門下弟子,也說不準黃蓉會去找這位師兄訴苦,故而郭靖走鎮江、宜興一線,從西邊繞過太湖;張玉含則從常州向東,兩人相約在嘉興會合,再行定止。
當下張玉含帶了小真小袖出發,不止一日,到了常州武進縣。听到這地名時張玉含忍不住發問︰
「傳說仁宗景祐年間,有位俠客姓展名昭字熊飛,江湖人稱南俠,後來入仕輔佐開封府包大人,官封御前四品帶刀護衛,聖上口稱‘御貓’的,不就是本地人麼?」
小袖在一旁「噗哧」笑了出來︰「小姐,你這番話真好像那說書的先生!」
張玉含想可不就是跟說評書的學的,見小真默然無語,追問道︰「有這人麼?」
「小姐今天累了,咱們趕到前面市鎮,就早歇吧。」小真面無表情地回答。
張玉含暗中嘆息一聲,看來七俠五義什麼的,跟射雕果然不兼容啊。
說起小真,她因比小袖對程瑤迦之事了解得更多,所以一路之上總是小心翼翼,張玉含言行稍有舛錯,她就露出一副警惕的神色。張玉含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煩,也就裝成程瑤迦那般文靜的樣子,只是舉止之間實在無法完全克服現代人的許多隨性之處。
令她不時疑惑的是,打從幫助「自己」順利離開寶應程家之後,程瑤迦就沒有再浮現過。這原本是「她的」身體,而張玉含才是個闖入者,為何她會如此大方呢?
張玉含偶然想到那一日第一次感受到程瑤迦的時候,她曾經提到過「琳瑯」,那麼「琳瑯」會是她的另一個身份、或者說副人格嗎?
也許正是因為「琳瑯」出于不明緣由的消失,才會令張玉含恰巧填入了這個空缺?而這個「琳瑯」,又是否原來為了彌補程瑤迦對外交際的極度退縮而產生?
然而這些終究只是憑空的推測。張玉含覺得,自從自己穿越到這個建立在虛構文藝作品基礎上的世界,思維就變得越發失去理性了。
那麼,就暫時先接受這些怪力亂神的東西吧,反正也無法可想。特別是,自己似乎已經漸漸習慣了和周圍人的相處,就連小真和小袖的護送與監督,都快習以為常了。
——這可不是個好兆頭,張玉含猛然想,除非願意扮演著程瑤迦一直生活下去。這個時代的女性,只怕不會有更為創意的生活方式,所以自己要麼在某個不為人所知的地方隱居,獨處一生,要麼迫于環境壓力,嫁為人婦,持家生子。
這絕對不是張玉含想要的!
可是,眼下自己的身體是和程瑤迦共用的,如果不考慮「她的」意志,就選擇自己的生活,似乎也並不公平。
想到此處張玉含就覺得毫無頭緒。她不知道自己將來會怎麼樣,也不能斷定此處的事態發展是否還在按原劇情進行,甚至她都不知道去哪里才能找到出走的黃蓉。
正在她想到黃蓉的時候,空中突然傳來遼遠響亮的鳥鳴。張玉含循聲抬頭,便見到一對通體純白的大鳥,從頭頂上迅速飛過,消失在南端的天空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