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書說到重病的蔣振交待欣瑤幫他完成三件事。
蔣欣瑤听罷心如刀割,抬起頭淚如雨下道︰「您說。」
「第一件,我死後,不入蔣家祖墳,就在這後院找個干淨的地方把我埋了,不立碑。我身邊預留位置,什麼時候那個位置的人找到了,什麼時候幫我立碑。找人的事,蔣全會去做。你只要幫祖父看著,除了她以外,誰都不能睡在我身邊。我會留下書信,你只管拿給他們看。」
欣瑤不及思考,含淚點頭。
「第二件事,蔣福跟了我幾十年,又是個無牽無掛之人,你替我養老送終。」
欣瑤泣道︰「祖父,您放心,我視他如您!」
「最後一件,也是最重要的一件事,我想了很久,也只有交給你我才放心。祖父這一生的心血,都在一件事上,就是翠玉軒。從現在開始,我把它交給你。分成十份,你佔四份,阿全佔一份,剩下的五份給宏遠,也就是你小叔叔。」
欣瑤猛的停止了抽泣,直直的看著老人,一臉的茫然。
「莊子上有幾個玉雕師傅,都是翠玉軒的老人了,你得養他們到死。翠玉軒的事,阿全以後會跟你說。我知道,你懂,你瞞不過我的眼楮!」
蔣振抽出手,從枕邊拿出一黑色的匣子,顫巍巍的送到欣瑤手上。
欣瑤木然的接過匣子,腦子里一片空白。
「這匣子里有二十萬兩銀票,京城兩個宅子的房契,青陽鎮這處莊子的地契,還有那些個古件,你幫我交給宏遠,親手交給他。這五萬兩銀子,還有這老宅的房契,你收著。阿全以後就是你的人,你是他的主子。」突然一陣猛烈的咳嗽打斷了蔣振的說話。
蔣欣瑤完全呆住了,她想過無數的可能,卻沒想到是這樣一個結果。
蔣振不給她思考的機會,突然渾身一用勁,直直的坐起來,問道︰「孩子,祖父求你這三件事,你可答應?」
說完又是一陣猛咳。
蔣欣瑤一驚,忙上前幫著順氣。
蔣振就勢一把抓住她的手,表情猙獰,勾勾的瞪著她。
蔣欣瑤被看得無所遁形,那一雙渾濁卻炯炯有神的眼楮,深深刺痛著她心底深處。
她泣不成聲,重重的點了點頭。
蔣振猶不放心,狠聲道︰「你發誓,若有違今日之約,祖父便會打入十八層地獄,日夜受油煎火烤之苦,永世不得超生。說……你快說!」
蔣欣瑤被這惡毒的誓言驚得無法思考,只麻木的跟著念道︰「我發誓,若有違今日之約,祖父便打入十八層地獄,日夜受油煎火烤之苦,永世不得超生。」
蔣振全身力氣像被抽走一般,往後倒去,臉上一片平靜。
他放開了欣瑤的手,只喘著粗氣道︰「丫頭,難為你了,無緣,則因不生,因果循環,緣自在心。孩子,祖父這幾年,有你陪著,很高興。」
欣瑤的雙眼被淚水模糊,分不清是為祖父還是為了自己,泣道︰「祖父,好好養病,別多想,你可記得明月明年之約。做人,得講誠信。」
蔣振淡笑道︰「若言琴上有琴聲,放在匣中何不鳴?若言聲在指頭上,何不于君指上听?孩子,祖父以後,護不住你了。」
蔣欣瑤听罷哀痛欲絕,抱著祖父的手失聲痛哭。
這個睿智的老人,洞穿了她的一切。一張琴放在那兒,不去踫她,唯有沉默,如若以指觸之,則高山流水,綿延不絕。使人聞之欲醉,聲音從哪來?從琴上來?或從琴外來?亦或從指外來?佛曰不可說,不能說。
蔣欣瑤知道,她便是那琴音。
可惜蔣振已經听不到她肆無忌憚的痛哭聲,他陷入了長久的昏迷中。
……
蔣欣瑤擦干了眼淚。她沒有時間悲傷,她必須在這幾天,在蘇州府還沒有來人之前,為祖父,也為自己做好萬全的準備。
她先找來李媽媽和冬梅,這兩人,深得她信任。
她如實的告訴她們前兩件事情,並指出,第二件事不難,難的是第一件事。雖說蔣老爺留有書信,若太太執意不肯,怎麼辦?本身不入祖墳就已是難事,還要預留位置,不立碑,那就是難上加難。她人小言微,誰會听,誰肯听?
三人面面相覷了一個晚上,毫無辦法。
第二日一早,她把蔣福,蔣全請到了書房。直截了當的問兩人可知道老爺交待給她的事情。
她沒時間玩互相猜測,欲擒故縱的游戲,如今的他們應當是她的戰友,是同伴,絕不是敵人。
蔣福,蔣全不約而同的點頭。
于是蔣欣瑤先把最簡單的問題先拋出來。
「福管家,老爺把你交給我,讓我替他照顧你,現在我只想問你,你今後有什麼打算?」
蔣福哀傷道︰「老奴今年四十有八,從十歲開始跟著老爺整整三十八年。老爺千秋後,老奴只想替他守著墳,逢年過節也有人陪著喝幾杯,說說話。」
欣瑤點點頭道︰「福管家,你留在這青陽鎮確實要好過跟著我。這樣,我把這宅子留給你,只說是老爺給你的,你住著也名正言順。我每年再給你一千兩銀子養老,錢不多省著點花也夠。等老爺走了,那些常年跟著老爺的人若願意留下,就在這老宅中養老,或不願意,每人三百兩安家費。其它的下人,福管家你留幾個得用的,服侍你,剩余的發還賣身契,都遣散了吧。」
蔣福忙道︰「小姐,不用給銀子,老爺給我留了銀子,夠我嚼用一輩子的。」
欣瑤道︰「老爺給的是老爺的,我給的是我給的。福管家,若不嫌棄,我叫你一聲福伯。我把你當長輩,孝敬長輩那不是應該的?」
蔣福直直跪下,泣聲道︰「小姐,小姐這是抬舉了老奴啊,您放心,這宅子老奴幫您守得好好的。等老奴入了土,再還給小姐。」
欣瑤上前扶起蔣福,嘆道︰「福伯,什麼還不還,我交給你了,便是你的。」
蔣全看著欣瑤一言一行,心下贊嘆。別看小姐年紀尚小,這事做的大氣周到,暖人心,怪不得老爺高看她。
蔣欣瑤解決了福伯的事,當下問道︰「這第二件事,有些棘手,老爺交待不入祖墳,不豎碑。雖說有書信留給府里,我想著,其它人還好,只怕太太不同意,你們看這事怎麼辦?」
蔣全心頭一動,忙聲道︰「我原想,有了書信估計也不是什麼大問題,倒沒想過太太怕不會應下,還是小姐想的周到。」
蔣欣瑤心道,你是低估了一個女人的嫉妒之心。
半晌,蔣福突然高聲道︰「小姐,听說老太太置了個佛堂,那佛祖的話,應該信。」
欣瑤頓時心領神會,拍掌道︰「福伯,好辦法!這事交給你來辦。預留的位置先不要說留給誰,只等老太太百年後,把老爺的書信再拿出來給大伯、父親看,你們看如何。」
蔣福,蔣全各在心里叫了個好,都道此計甚妥。
欣瑤心中的一塊大石頭落了地,只要祖父順利下葬,比什麼都重要。
她長長的嘆了口氣,兩件事情總算解決,這最後一件……
欣瑤看了眼蔣全,心想也沒什麼好遮遮掩掩的,便對福伯道︰「福伯,你先去忙,老爺身邊離不開人,時間長了我不放心。」
蔣福心領神會。
這事他是一絲絲忙也幫不得,既幫不得,就不能添亂,小姐操心的事太多了。老爺一下子把擔子全壓在她身上,這才多大點的孩子。我只管把小姐安排的事辦得穩穩當當,便是幫了小姐的忙。
蔣福思定,忙起身告退。
蔣全看著福管家輕輕帶上了門,便上前從懷里掏出幾本帳本遞給欣瑤。
蔣欣瑤看都沒看就丟在一邊,正色道︰「蔣全,我有個問題放在心里,如果不問,也沒心思接了這帳本看。」
蔣全道︰「小姐,請說。」
「我只想知道,為什麼祖父把翠玉軒交給我?明明你才是最好的人選。」
蔣全完全沒想到小姐會問這個問題。他認真的思索了片刻,深深的嘆了口氣。
「我也不知道老爺為什麼會選你。小姐,說句大不敬的話,這事我反對過多次。可老爺卻說‘我這孫女,是個極聰明,極通透的人,但凡她想做的事情,必能做成。她是老天賜給翠玉軒的寶貝,翠玉軒到她手里,比到你手里強。’老爺是我的恩人,他的話,我听。」
蔣欣瑤容色未變,身子卻有些僵硬。
蔣全的言外之意是︰我听恩人的話,但不一定听小姐的話。
蔣欣瑤苦笑不已。她從沒覺著自己聰明,通透,也沒想到祖父會在他人面前如此夸獎自己。
蔣欣瑤是個調低隨性的人,只願笑看花開花落,緣來緣去。現如今,這天大的餡餅砸到她頭上,她卻沒有食欲,只想喝碗白粥,這可如何是好?
蔣欣瑤頭疼的長嘆一口氣。
「蔣全,說實話,我與你一樣,從來沒有想過要接手翠玉軒,甚至到目前為止,這個想法都沒有改變。」
蔣全臉色突變,喚道︰「四小姐!」
欣瑤擺擺手,示意他听完。
「若不是祖父逼著我發毒誓,依我的性子,定不會自找苦吃。且誓言這東西,我向來是不信的。你就辛苦點,我那四成也沒打算要,你都拿去。你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