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欣瑤此時正洗了澡,絞了頭發,換了衣衫,往園子里去。
蔣欣瑤前世因所愛之人最喜美食,投其所好,方才拜名師學藝,日日苦心專研,用功程度堪比高考。有道是抓住男人的心,首先要抓住男人的胃。
可笑的是,當蔣欣瑤還未拜師前,偶爾心血來潮為男人做頓飯,男人感動非常。當學有所成,日日為他烹制美味時,感動變成了理所當然,甚至視而不見。
蔣欣瑤漸漸明白了一個道理,當你一身油煙,把菜端到男人面前,不如打扮得如花似玉,等男人把菜端到你面前來。前者,你在他眼里不如一盆菜,後者你卻是他的全部。
可惜的是,蔣欣瑤頓悟得晚了些。這一世的蔣欣瑤極端厭惡做菜,只要一聞到油煙味,她就會想起男人厭棄的眼神。
來這個世界六七年,錦衣玉食,呼奴喚婢,要不是今日再下廚房,蔣欣瑤早已忘了自己曾經也那麼能干過。只可惜,越是能干的女人,越是拉不住男人的心。一盆精心準備的菜肴,哪比得上情人流下的一滴眼淚。
菜肴只能月復飽,眼淚卻讓男人酥軟。
蔣欣瑤在桃樹前停下腳步,抬頭望天,眼淚含在眼眶里久久不落。輕絮擔心的看著小姐,一臉關切,卻不敢說話。
沈力剛進園子,入眼的便是這樣一幅美景。
桃花樹下女子挽著飛仙髻,只簪著一支翠玉簪子。外罩著一件天青色繡折枝梅花的披風,微微抬頭,露出潔白的頸脖,眉尖微蹙,眸眼含淚,神色悲涼。俏麗若三春之桃,清素若九秋之菊。
當年身形尚小的姑娘如今出落的如此,沈力一時間呆愣住了。
輕絮眼尖。見來人,忙輕咳一聲,蔣欣瑤回過神來,抬眼望去。微微紅了臉。
蔣元晨忙上前陪笑道︰「姐姐,這是要往哪里去?」
蔣欣瑤掩飾道︰「哼,要不是為了某個人肚子里的饞蟲,我此時應該悠閑的坐著喝茶,陪太太小姐們說說笑笑。」
蔣元晨諂媚道︰「姐姐辛苦了。若不是今日興起,我哪里能知道姐姐做得如此一手好菜?這位沈力大哥,兩年前老宅見過。」
蔣欣瑤忙上前行禮,含笑道︰「沈大哥好。」
沈力雙手合拳道︰「多謝四小姐今日款待,肚子里有饞蟲的人正是在下我。」
蔣欣瑤笑道︰「民以食為天,不足為怪。」
沈力道︰「四小姐說用心做菜。都能做出美味來。看來沈府的那些個廚娘都該換了。四小姐,你說我說得可對?」
蔣欣瑤虛笑兩聲,答非所問道︰「君子遠庖廚,沈大哥怎麼對做菜有了興趣?」
沈力眼中光芒漸盛︰「我只想知道,一個閨中女子。素手縴縴,如何做得這一手好菜?」
蔣欣瑤心道干卿底事,你吃了我的菜,還要打听我的底細,早知如此,那一桌菜還不如喂了狗。狗還會沖你感激的叫兩聲,偏你這廝不知好歹。刨根問底。
她抬了抬眉,笑道︰「沈大哥,今日的菜可還滿意?」
好個狡猾的姑娘。
沈力眉眼笑意更盛,目光灼灼,緊盯著蔣欣瑤瞧。「四小姐與人說話,常常顧左右而言他嗎?」
蔣欣瑤臉上的笑。漸漸冷了下來,淡淡道︰「沈大哥說話,向來如此直白嗎?」
沈力忽然哈哈大笑道︰「四小姐果真是個妙人!兩年未見,越發的靈牙利齒。」
沈公子果然是個賤人,兩年未見。越發的厚顏無恥,
蔣欣瑤暗下冷哼,輕描淡寫道︰「多謝夸獎,先走一步」。
說罷,輕輕一福,欲借勢而過。
輕絮狠狠的瞪了沈力一眼。心道,這沈公子?吃了小姐做的菜,還為難小姐,真真是沒規矩。
蔣元晨見勢不妙,忙道︰「沈大哥,咱們去那邊走走,不是說好要比劃兩招嗎?小弟我等不及了!」
沈力似未听到蔣元晨說話,只雙目炯炯有神,直直地盯著蔣欣瑤道︰「不知可有機會能再吃到四小姐做的菜?」
做他娘的春秋大夢。
蔣欣瑤心里暗罵了句粗話,撇過臉翻了幾個白眼,臉色照常,含笑道︰「沈大哥說笑了,貴府的廚子手藝自然是好的,告辭!」
沈力抱胸,含笑看著款款而行的蔣四小姐,扼腕嘆息道︰「晨弟,好口福啊!」
蔣元晨耷拉著臉道︰「沈大哥,我這個姐姐,得罪不起啊。」
沈力嘿嘿一笑,一把摟過蔣小弟,揚長而去。
……
輕絮跟在小姐身後,怒道︰「小姐,那個什麼沈少爺忒不像話,哪有直直盯著人看的?活月兌月兌個登徒子,呸!」
蔣欣瑤冷笑道︰「富貴家的公子哥兒,見著有幾分姿色的,大都如此,不必理會。」
輕絮不屑道︰「哼,我們小姐也是他能屑想的,癩蛤蟆想吃天鵝肉。」
蔣欣瑤笑道︰「你家小姐我可不是天鵝肉,人家想要的是廚娘,我在人眼里,還比不上一盤菜,當真小姐我貌若天仙啊。傻丫頭,走吧,母親怕是等急了。」
話音未落,只听得遠遠傳來鼓樂聲,輕絮道︰「怕是戲開演了,小姐,咱們快走。」
蔣欣瑤愛慘了那婉轉清雅,細膩雋永的水磨唱腔,那至情至性,大起大伏的故事情節,那良辰美景奈何天,奼紫嫣紅開遍的千般境意,萬般柔情。
當然,這些都得歸功于前世祖父的燻陶。
今日府里請了蘇州有名的戲班子,欣瑤哪里肯錯過?主僕倆加快腳步,趕著去听戲。哪料到游廊那頭迎上前來一個人,攔下了蔣欣瑤。
來人是大房的杜姨娘,穿一身家常襖子,撲通一聲,跪倒在欣瑤跟前,未語淚先流。
蔣欣瑤嘆道︰「杜姨娘,這是為何?」
杜姨娘泣道︰「四小姐,奴婢求你一件事情。」
「姨娘請起來,今日園子人多,給人看到了不好,有什麼話起來再說。」
蔣欣瑤使了個眼色給輕絮,輕絮會意,手上稍稍用勁,便把杜姨娘扶了起來。
只听杜姨娘道︰「四小姐,我想求你給京城孫府的二小姐寫封信,問問她在府里的情況如何。自從二小姐嫁到京城,再沒有收到她只字片語,是死是活都不知道。好歹是我身上掉下的肉,奴婢日日擔心受怕。」
欣瑤平靜地道︰「姨娘,這事怎麼求到我這里來了?」
杜姨娘泣道︰「四小姐,我又何嘗不想去求大老爺,大太太,可這一求,勢必牽扯到老太太。老太太十之*不會管。我想著,二小姐在家時,就跟四小姐要好,姐妹間問聲好,也是稀疏平常的事,這才來求得四小姐。奴婢人微言輕,實在是沒了辦法,求四小姐看在往日與二小姐的情份上,幫幫奴婢,我這給你磕頭了。」
欣瑤眼疾手快扶住杜姨娘,嘆道︰「姨娘不必如此。二姐姐嫁到孫家快兩年,當真一點消息都無嗎?」
杜姨娘泣道︰「若有,奴婢也不來求四小姐了,正是因為沒有消息,我這心里才著急。」
「我記著大姐姐幾年前遷到了京城,難不成大姐姐也打探不出來嗎?」
杜姨娘道︰「四小姐,大太太一年前悄悄寫了信給大小姐,大小姐回信說,孫府下人都沒听說過二小姐這人,孫府的門第高,府里的老爺,太太,少爺,小姐們深居簡出,口風又緊,托了關系都打探不出來,怕是上面都交待過了。」
蔣欣瑤想了想道︰「杜姨娘別急,明兒個我就寫封信給二姐姐,只是有沒有用,我就不知道了。想必二姐姐福大命大,不會有什麼事,說不定日子過得好著呢,白白讓姨娘擔心一場。」
杜姨娘道︰「謝謝四小姐,奴婢只求她平平安安,衣食無憂,二小姐這輩子,就是個命苦的。」說罷,背過身,用帕子擦了擦眼淚。
蔣欣瑤嘆道︰「姨娘別傷心,日子也是人過起來的不是?二姐姐是個聰明的,本本份份過日子,不會有事。姨娘回去吧,給人看見了,反倒不好。」
杜姨娘忙道︰「四小姐,你放心,我誰也不會說。」只見她匆匆行了個禮,一溜煙走出好遠。
蔣欣瑤听著那隱隱約約,依依呀呀的唱腔,頓時沒了興致。
二姐姐出嫁她與母親正在老宅,沒有去送,這兩年,忙著照顧母親,昊哥兒,忙著瑾玨閣的事,甚少想起她。剛剛杜姨娘的一番話,勾起了蔣欣瑤的想念。
在那座人生地不熟,舉目無親的深宅大院,二姐姐那樣一個縴縴弱質女子,如何活得有滋有味,只怕不是件易事。
當年她孤身獨往,絕決而去,必是知道此行不善。前路茫茫,情絲渺渺,端莊掩映下的心是何等的蒼涼與幽怨。
蔣欣瑤長嘆一聲道︰「他人看到的是二姐姐風光無限,只有杜姨娘,看到的是女兒的生生煎熬,擔心著她的喜樂平安。」
輕絮點點頭道︰「二小姐真是可憐,也不知道她在京城過得如何?」
蔣欣瑤道︰「何人不可憐,端看各人本事。既然選擇了這條路,也只有走下去,路上的艱辛,向誰抱怨都沒用!」
主僕兩個長吁短嘆,再沒了看戲的心思。l3l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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