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夫人走了,我心中說不出是什麼滋味,也不知道是什麼心情,有一種雲里霧里的感覺,仿佛上不著天下不著地……
慢慢走出房門,院子的陽光一派明麗,是陰霾過後的燦爛明亮,有一種空靈。那些落光葉子的樹木**著黑瘦的枝椏,枯萎的花草頹廢著軟弱的身體撲倒在地。我心里郁悶,極想在遠處走走,最好是曠野,那樣才能把我心中的淤積徹底傾吐出去。可是,我知道不能,我——又能夠走多遠?能夠去哪兒?
喚上素凌,我和她輕輕走至瓊苔園。所有的積雪經過昨日一天已經完全融化,只是陰暗之處卻結了一層淡淡的薄冰。我知道那邊梅花開的正好,我很想去看看,那誘惑的香氣實在讓我神往,還有那紅紅白白晶瑩妙曼的花瓣……然而我終于還是沒有走往那邊,我怕那一日的感受回來困擾我。
沿著光滑的曲徑,腳下有一種虛飄的感覺,我亦是漫無目的地行走。寒冷的天氣中,柳樹只有細瘦干枯的枝條,那婆娑了無蹤影,讓人心生悲愴。唯有那竹,依著高牆,露出硬折不彎,給我蒼涼的心帶來些許安慰。
轉過一面紅牆,我看到了挺立的松,虯髯枝干揚著墨綠直沖雲霄,挺拔成力的雕塑。我的視線里四周蕭然,唯有它帶起一片蒼翠,孤單又高遠,穿透了寂寞和苦難。我握住了素凌的手,痴痴凝望那墨綠的頂端,我知道,就算是詩意瘋狂的季節,它也沒有花枝搖曳的夢境,沒有蝴蝶翩躚它的舞姿,沒有蜜蜂來彈奏它的心曲。它的靈魂已經孤寂到一個不可攀登的地方了,唯有清風能夠歌唱它潔白的夢,白雲能夠做它思緒的神。我很想在這松樹下舞蹈一曲,舞蹈我希冀寒霜過後的鮮艷,然而我亦是只能用我的心來舞蹈了。
慢慢的跨過一道石橋,池子敷著薄薄的冰,在耀耀的陽光中反射晶瑩的亮,那寒氣也絲絲地四處散逸,池中的浮萍是不見的,我更不知道池底的魚兒是否安睡的極好,我期待它們的活潑。枯敗的荷枝伶仃著細瘦的枯萎,我期待它們的迎風飄舉。對于未來,我想我還是有所期待,不是麼?枯柳下系著的那葉小舟,我想踏上它泛湖采蓮。
我痴痴張望,說不出心里的滋味。昨晚,就在昨晚,尹旭和我在一起的時候,他的孩子被人謀害,而他沒有回天之力,我好難過。真的,我是人,我不能做到無動于衷,何況藍夫人是我要好的姐妹,她失去了孩子我同樣難過。想到她的痛徹心扉,我的心里堆滿了惆悵和難過。
偌大的園子,空曠無邊,縱然是中午的陽光照在身上,亦沒有絲毫暖意,我覺得我有些瑟縮。
默默陪著我的素凌還是察覺了我的冷意,關切道︰「小姐,你看你都冷了,已經出來一會了,我們回去吧,可好?」我笑看著素凌,輕輕搖頭,然後把目光望到了遠處。回到院子里是好,我的暖閣里有一枝怒放的梅花吐著清冽怡人的香氣,銅爐里的炭火燃著熱氣騰騰的溫暖,回去是很好,然而我不想回去,我有點害怕回去了。我回去會更加想起藍夫人的痛苦,暫時的我無法享受暖閣里的溫馨。
「素凌,藍夫人小產了,就在昨夜。」我對她說了這個無關我回去不回去的話題,我滿心的惆悵,言語艱澀。
素凌輕輕牽我的手,我感覺到我的冰涼冷了她溫暖的手,她輕輕搖了搖我的手,說道︰「我知道了,小姐。藍夫人這般不幸,是很讓人同情的,然而……小姐,就是我們為她惋惜,又能夠起到什麼作用?你還是別為她傷神了。」素凌的話是對的,我們不能夠起到什麼作用,我明白,可我還是止不住的難過。
慢慢的移步,轉過一座假山,假山上結著白色的冰凌,折射著晶瑩的虹光,分外美麗。我想象的到明年的春季,它會噴射出瓊雪碎玉,會有泠泠淙淙的清音。那時若是手捧琴弦彈奏一曲,該是何等的妙韻。素凌雖然說了讓我回去,只是我不願意回去,就這般的慢慢游走,這是寒冷的季節,一切都是蕭瑟的,亦沒有旁人過來,很是清靜,我喜歡這樣的清靜。
假山後有一座亭子,我看到粼粼琉瓦泛著清冽的冷光,翻卷的飛檐躍躍欲試,它儼然峭立,我忍不住,順著台階緩緩上移。及至整個亭子在眼前落定,我才發現亭子里原來已有一人,不是別人,真是二王爺——尹輝。
為什麼偏偏又是他?我一驚,忙轉身想要離去。我不願意和他再次相逢,我想起了和他第一次的邂逅,想起了昨日的演奏,我只想匆匆離開他。
我剛剛轉身,身後就傳來他的聲音︰「蕭夫人!」
尹輝沒有喚我竹玥玥而是叫我蕭夫人,我欲要離開卻覺得他的聲音里有一種令我無法抗拒的力量。我不由駐足。他走至我面前的時候我沒有抬頭。
不能避開,我只得對他施禮︰「二王爺萬福。」
素凌在我身後對尹輝施禮,又四處看了一眼,對我說道︰「小姐,我在下面等你。」說完匆匆而去。
我心知和尹輝相遇並不好,這樣一而再再而三的相遇,實屬偶然,然而在別人的眼里又是什麼?這樣太過冒險,我不願意讓我成為別人眼里的箭靶子。我竭力告訴我,就此最後的一次了,無論怎樣日後我定要于他再無瓜葛。前緣已完,舊夢不復重來。
「蕭夫人,小王亦不是第一次見你,一切前因你都知曉,又何必如此躲避。」他的話里滿是蒼涼,如同飽經風霜的老人,我的心禁不住一顫,他不是第一次見我,然而最初他見我時的心境和現在又怎會是一樣的?何況過去現在迥然不同。
「對您沒什麼,而對我不同。」我還是明確說出了我的意思。
尹輝用審視的目光看著我,許久嘆一口氣︰「既然不同,你就是在意的了。小王亦不在意了,你還在意什麼。小王說過,小王只是一個虛設的人而已,你可以把小王作為一個虛設的人,不用認真,這樣就十分輕巧了。」他這話里的隱痛我是听得出來的。
我雖然不是事事都掛心的人,然而他和我說的那些話我不會置若罔聞,那是非同小可的,我怎麼又能夠把他看作是虛設的?就算他完全認命,已經把那日和我說的話當成是風,我卻不能。並不是我對他有什麼情牽,而是我不想被牽扯,我的身份已定,我沒有其它任何選擇,是以我只能鞏固我所能夠把握的一切,而不要我處于風雨飄搖的境地。我說道︰「如此甚好,那小王爺您也就把我當成一個虛設的不存在的人吧。」
他那落拓的身影看上去有些憂傷,我很明白那些話他只是說說而已,並沒有完全從心里放開。往昔的一切對于他絕不會是一場煙雲,不然他是不會在昨日于我伴奏,想來昨日的一場相逢他雖有些釋懷然而不會完全放得下,他亦不是淡定自若的,不過是掩飾他的內心而已。他這般說,或許有顧忌到我的身份。我更知道我和他不過是一棵樹上永遠沒有交集的兩片葉子。
既是如此,又何必還有什麼多余的糾纏?我沒有和他道別,只是點點頭,匆匆忙忙走下台階。素凌走過來扶我,我用眼角的余光看到他佇立在那里一動不動,風吹動他的發絲輕揚。我暗暗告誡自己,以後的日子,他和我不曾認識。
轉過一道道紅牆,走過小橋石徑,我們兩個匆匆忙忙回到了凌霄院。回到暖閣,我才長長松了一口氣。
翠屏為我端上一盞茶來︰「蕭夫人,剛才太夫人那邊遣人過來問候蕭夫人,還送來一些活血化瘀的藥給夫人用。」
我心中暗驚,有些不安,仿佛我和尹輝的事情被別人看穿了一樣,我忙問︰「有沒有給來人打賞?大老遠的過來了。」
翠屏笑道︰「不勞夫人掛心,奴婢都做好了,請她回去代謝太夫人關心。」翠屏一臉安寧,讓我也心安。
我對她投以贊許的目光,又輕輕問她︰「這王府里還有哪幾位王爺?」
翠屏抬眼看我︰「就只有二王爺了,睿穎小王爺。他不大關心朝政,又生性素淡,專喜音律,雖然成年,皇上卻知道他的性子,又有老王爺的功勛赫赫,是以準許他可以不用日日上朝。」翠屏對尹輝還是很了解的。
我不便多言,只是輕輕「哦」了一聲,怨不得能夠在這樣的時間里總是遇上他呢,原來他是皇上特意恩準的逍遙王了。只是他這般的能夠在王府里自由自在,我就不能不提防于他,就算心里沒有絲毫他意,亦是不能總是和他這般的相遇。這王府也太過于復雜,我一定要處處都小心謹慎了。
我又喚翠屏,問道︰「那般藍夫人怎麼樣了,你可知道?」
翠屏搖搖頭,神色中亦是惋惜和難過︰「奴婢也不知道,只听說藍夫人血崩,十分危急……」
「血崩?」我嚇了一跳,怎麼會這般嚴重?那她的身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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