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太和山回到陌陽,一晃又是兩個月過去,炎炎夏日在宮中繁瑣的事物里頭過去,立秋已至。
南泱手臂上的燒傷已好了完全,卻是真如周雪松所言,留下了一道暗色的疤痕,在她玉般的胳膊上很是突兀。
清晨的微光透過窗照進了寢殿,她雙睫微微一顫,這才悠悠轉醒,側眸望向枕邊,身旁的人卻早已不見了蹤影,床榻之上卻隱隱地留著那人身上獨有的龍涎香氣。
她動了動,卻覺得身子仍是酸軟得厲害,眉頭微微擰起,她輕聲開口,聲音也是沙啞的,「明溪,明溪——」
房門被推開,明溪朝她走來,將她扶著坐起了身子,雲被滑過南泱光潔如玉的肩,明溪取過放在一旁的綠羅裙伺候她穿起來,眉宇間凝著一絲愁緒。
「怎麼了?」南泱被明溪扶著站起了身子,她打望著明溪面上的容色,沉沉道,「你有心事?」
「……」明溪手上的動作一滯,這才抬眼望她,半晌方才低低地回道,「娘娘,今日晨間,宮中一番喧鬧,奴婢去打听了一遭,方才曉得是諍良人瘋了,皇上听聞此事後厭惡得很,便命江路德今日將她打入月隕冷宮。」
聞言,南泱容色微變,卻也不過一瞬,復又望向明溪,略微疑惑道,「前段時日不是都還好好的麼,怎地說瘋就瘋了?」
「自太和山歸來,奴婢依著娘娘您的吩咐,命人模黑將彩蝶的尸首棄到了她家門口,自那時起,她的神智便有幾分不清醒了。」明溪手中為南泱挽著發,口中回道,「奴婢听伺候她的宮娥說,她夜里總是發噩夢,說有厲鬼要向她索命。」
南泱輕嘆一聲,又道,「她此一生張揚跋扈,終歸是她害人害己,自作自受,如今落得這般淒涼的下場,也是她的報應。」
「娘娘說的是。」明溪微微頷首,忽而又記起了一樁事,便朝南泱道,「今日晨間,江路德端著皇上的聖旨去了凝錦齋,將笙嬪晉為了貴嬪。」
「……」聞言,南泱微微頷首,低聲道,「這是好事。」
「這對笙嬪娘娘自然是好事,」明溪微頓,又道,「不對,現在她已是笙貴嬪了。」
一陣沉默,南泱望著銅鏡,鏡中映出明溪隱現憂色的容顏,她低低地嘆氣,緩聲道,「我知你心中在憂心什麼,只是明溪,我原以為你早該習慣。」
「自太和山回宮,她便不曾來過蘭陵宮,娘娘去凝錦齋的兩回,也均被她一句‘身子不適’給回絕,娘娘連她的面都沒見著……什麼身子不適,分明前些天還見她同黎妃兩個在翠棠苑閑庭散步談笑風生,」明溪的容色之間盡是憤然,口中不平道,「奴婢不是不知道宮中人心多變,只是未曾想到,連許茹茜也是一丘之貉,竟是靠攏了黎妃。」
「……」南泱听聞明溪這番話,只覺心頭一陣堵得慌,面上卻仍是一派的淡漠,緩緩道,「我同她情分本就不多,如今黎妃權勢如日中天,她靠攏江璃蓉,也是人之常情。」
「娘娘……」明溪還想開口說什麼,卻被南泱打斷。
「好了,」她漠然地望著鏡中的自己,勾起一絲笑,「你莫要多想了,別忘了今日黎妃約了一眾嬪妃去御花園相聚,若是耽誤了時辰,可就不好了。」
太和山的傾盆大雨在腦中一晃而過,南泱雙眸微合,那日口中道出「杖斃」二字,她第一次感受到人的生命如此脆弱,竟真的能憑一句話來左右,而她竟在逐漸適應並習慣這樣的日子。
心頭升起無限悲涼,南泱只覺眼角有微微的濕潤感——姚敏敏,你已經不是姚敏敏了。
南泱將將踏出蘭陵宮的大門,便見遠處一位身著羽藍色輕紗散花羅裙的圓潤美人正信步走來,雙眸微動,她面上浮起一絲笑意,朝著那美人喚道,「田貴人。」
田晨曦聞言便朝著聲音傳來的那方望去,只見那一襲綠蘿長裙的美人端的是一副絕色姿容,眉間紅蓮妖冶綻放,正含著笑緩緩地走向自己。
「臣妾參見淑婕妤。」她雙膝一屈,朝著南泱恭恭敬敬地道,身後跟著的一眾宮人亦是福身,喚了句「奴才(奴婢)參見淑婕妤」。
「貴人不必多禮,」南泱上前將田晨曦扶起,又朝那一眾宮娥太監隨意地擺手,「都起來吧。」
「謝婕妤。」田晨曦的面容一如既往的平靜,這才緩緩地直起了身子,望向南泱,又道,「婕妤可是往御花園去?」
「正是。」南泱頷首,面上笑意不減,又道,「咱們走吧,莫讓黎妃娘娘等久了。」
田貴人聞言緩緩點頭,這才同南泱一道並肩往御花園走去。
初秋的時節,風透著絲絲寒意,拂過陌陽皇宮中的一排梧桐,落葉紛飛,在寬敞的大道上鋪了一地,行人經過,便能踩碎一地落葉。
御花園中,有桂花飄香,海棠清雅,芙蓉妖嬈,萬壽菊、百合、彩葉草競相爭艷,南泱同田晨曦遠遠便望見了那立在御花園假山旁的一行人。
待走得近了,南泱方才瞧見這行人里頭不光有黎妃笙貴嬪,還有一個昨兒夜里折騰了她大半夜,致使她現今身子都覺著酸的皇帝。
黎妃一襲煙霞色的曳地望仙裙,雍容華貴,月復部微微隆起的許茹茜卻是一身湖藍色的八幅羅裙,清新月兌俗,正是一華一雅,相得益彰。而萬姓的皇帝立在兩位美人中間,一身玄色的長袍,眸子依舊是清冷的,身旁立著一眾精心妝容的宮妃。
南泱同田晨曦上前,屈了膝蓋便朝著那幾位主行了禮。
萬姓的皇帝冷著眼望了一眼南泱,眸子里頭卻似乎夾雜了一絲趣味,淡淡道,「你來得遲,可是今日晨間晚起了?」
南泱听出那人話中的不懷好意,昨日夜里的許多場景竟像是走馬燈似的在腦子里頭回放起來,她只覺雙頰一陣燥熱,垂著頭沉聲應道,「還望皇上恕罪。」
「……」皇帝漠然的眉宇里頭隱隱浮起一絲笑意,見她雙頰有些緋紅,心情竟好了起來,又道,「朕並沒說要罰你。」
被調戲了一番,南泱心頭一陣無言,卻也只能悶聲道,「謝皇上。」
見皇帝同南泱如此親昵,黎妃的眼中浮起一絲不快,面上卻仍是掛著那抹素來的端莊笑容,柔聲道,「皇上關心淑婕妤,婕妤真是有福氣。」
「……」聞言南泱面色仍是淡漠,應道,「臣妾累皇上同各位姐妹等候,已是萬分羞愧,黎妃娘娘若還要打趣,臣妾真是無地自容了。」
田晨曦見此情形,便望向皇帝,開口輕聲道,「臣妾們昨日只听黎妃娘娘說今日相聚,卻未曾想,皇上竟也在。秋日正好,臣妾前日閑來無事時寫了一句應秋日之景的詩來,想請皇上指點一二。」
南泱心知她是為自己解圍,心中升起一陣感激,又聞見那皇帝含著幾分笑意的清寒聲線傳來,「是什麼樣的詩?你念來听听。」
「是,」田晨曦朝他一笑,微微頷首,一陣沉吟,緩緩吟道,「秋風起兮白雲飛,草木黃落雁南歸。」
「唔,」萬皓冉的神色之間帶了幾絲贊許之意,望著田貴人,眉眼間亦帶著笑意,淡淡道,「寫得不錯。」
方此時,始終未曾發話的笙貴嬪卻開了口,她面上攜著抹恬靜的笑容,望著那玄衣之人笑道,「皇上平素里日理萬機,今日難得有空與臣妾們相聚,秋光正好,不如我等各自賦詩一首,皇上來為我等品鑒品鑒。」
此言一出,南泱的眸子便望向了她,許茹茜卻仍是帶著笑望著皇帝,仿若沒有注意到南泱的目光一般。
南泱見狀便移開了目光,眸子卻一分分地冷了下去——許茹茜同她相交多時,豈會不知她並不精曉風雅之事,此番笙貴嬪的作為,除卻想看她出丑,她想不出其它理由來。
思及此,她只覺心間一寒,悲涼不已。
「笙貴嬪這提議甚好,」黎妃亦是附聲,眸子卻含著幾絲冷笑望向南泱,「皇上在這樁事上的造詣極高,能得皇上為臣妾們提點,我等皆求之不得。」
「……」南泱心頭一陣冷笑,便听見萬姓的皇帝沉聲道了句「也好」。
黎妃含笑,又道,「那臣妾便斗膽拋磚引玉——月光浸水水浸天,一派空明互回蕩。」
能得萬皓冉喜歡的嬪妃大多是一等一的才女,一番輪轉下來竟也作出了不少妙詞佳句,而下一個要吟詩的人,便是淑婕妤。
明溪的額角沁出了一絲汗,心中忐忑不安地望向自家的主子,卻見她容色是萬年的淡漠從容,沒得絲毫的窘態。
「淑婕妤,」黎妃細長的眉眼帶著幾絲挑釁,望向南泱,「該你了。」
萬皓冉面上意味不明,手中撫著扳指淡淡地望著她,卻見那人背脊筆直端肅,面上一派大定,一陣沉吟後,朱唇微啟,明艷的眸子卻望向了他。
「皇上,臣妾此時心頭並沒作出什麼應這秋日之景的好句來,」她目光沉靜,望著他,「卻有一首應臣妾心境的詩,不知可否請皇上一鑒?」
「你念。」他道。
南泱一陣沉吟,唇微啟,低低地吟道,「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台。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
此言一出,四下里一時悄然無聲。
眾嬪妃心頭皆是被南泱口中誦出的四句話驚了驚,黎妃面上一絲狠戾滑過,她抬了抬眼,瞪了一眼笙貴嬪,許茹茜的眸子微動,面上亦是浮起一絲訝然。
萬姓的皇帝面上卻沒得絲毫表情,清冷的眸中映入南泱坦然沉寂的面容,心頭卻被生生一震。
「你……」他張了張口,正欲說話,亦正在此時,一道淒厲的女子聲線卻驚起——
「南泱!本宮要殺了你!」
事情發生得太過突然,眾人皆是一愣,便見唐夢雪手持一柄尖銳的匕首不知從哪里竄了出來,她皮頭散發,衣衫凌亂,雙眸之中滿是一片癲狂之色朝著南泱撲了過去。
「快按住她!」田晨曦慌得連聲音都幾近變調,嘶喊道。
「娘娘!」明溪嚇得高聲尖叫,連忙朝她撲去想要去拉住已然瘋癲的諍良人。
南泱眸子里頭滑過一絲慌亂,亦是大驚失色連連後退,卻仍是來不及了,唐夢雪手中的尖刀已近在咫尺,她腳下一滑便倒在了地上,心頭忽地便升起一股絕望,雙眸緩緩地合了起來,只驀地便多出了一個念頭——若是她死了,會不會就能回到她本該在的地方?還是就此于這世間煙消雲散……
「啊——」有膽小的嬪妃宮娥已失聲尖叫起來。
一切都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來得太快,結束得也太快。
預想中的所有都沒有出現,南泱睜開雙眸,卻見萬姓皇帝的手臂上橫著一道長長的口子,殷紅的血水一滴一滴落在地上,像極了殷紅的紫葉桃。
「……」南泱被眼前的景象震驚得說不出一句話來。
雙眼之中似是縈上了一層水汽,眼前的一切都模模糊糊,她怔怔地望著萬姓皇帝清冷的面容,卻望不清他此時面上的表情,接著便听見許茹茜幾近尖叫的聲音——
「御醫!快傳御醫!」
作者有話要說︰今天的第二更∼
花花和評論交粗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