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山的地方都是個好地方,看那到處都是一浪高過一浪的山頭。它們就像是大地粗糙的皺痕、慘烈的疤痕,所以平原的人們總是沒有山林居民悠久,也總是沒有它們狂野穩重。
但是在這風雨飄搖的吳里一座風雨飄搖的小城里,卻有一座山以沉穩見稱。
許淵齊年紀小小,卻被自己的父親打了一頓。
說是父親,其實並不是。許淵齊直到自己五歲的時候才知道這個爹不是自己的親爹。
好像那個時候村里所有人都知道,就他蒙在鼓里。那天他被村里最調皮的李狗娃兒摔進了溝底里,摔得不會動彈了。狗娃兒在溝上領著一群小孩子朝著他啐著唾沫,黑黑的滿是疤痕的手指頭就隔著老遠指向他的眉心︰「哈哈,沒爹沒娘的野狗。」
這一句把他想要隱忍的心情完全壓制住了,平生第一次那麼想要沖上去打爛他年幼卻猥瑣的臉,卻還是只用一雙眼楮直勾勾看著狗娃兒領著孩子們離開。
淵齊是被父親拖上來的。
父親的老手在自己的傷口上不端著撫模著,然後破口大罵著︰「你這個狗雜種是要作死啊。」
但是他反省過來,對著父親的第一句話就是︰「我親爹是誰。」
許老爹的手停在許淵齊的**上,那滑溜溜的**現出一個清晰的紅手掌印。許淵齊就這樣被灰溜溜的帶走了。
跟著找人的鄉親們捂著嘴說著話︰「許老爹六十多了,那里生得了這麼白淨的小兒子啊。」
幾年過去了,連許淵齊家里的小草棚整修了幾次。
許老媽忙了一天,她踩著一根磨得油黑發亮的板凳把屋檐下的巴掌大的腌肉取下,剁了半塊,和著野菜炒了滿滿一大鐵鍋的菜,香氣好像很濃郁,許老媽使勁咽了口唾沫。
此時的許淵齊已經六歲,許老爹從人販子那里賣他回來也已經六年了。據說許淵齊的親生父親是個也姓許的地痞,二十歲勾搭了許淵齊的母親,就生下來他。他母親長得出眾,她怕許淵齊的出現使得她再也無法嫁給有錢人,就在生育的當晚把他賣給了人販子,求著他把他送得遠一點。
雖然別人說的不堪,但是許淵齊卻一直都是個十分開朗的孩子。每天都重復著同樣的工作,應付著同樣的嘲笑和攻擊。可是說起來村里人沒有看到他動怒的,反而他會朝著所有人露出很謙卑的笑容,哪怕他早就知道這些人在他背後都是怎麼議論他的。
原本他們都以為這個孩子總是一副溫和老成的笑容,即使是當著他的面指桑罵槐的他也會走上去喊聲「叔叔好」。完全是因為他是個傻子或者是因為他討厭自己的身世,所以心底最是陰暗。但是很快他們就不再這樣說他了,因為這孩子的確是發自心底笑著的。
同時,許淵齊是個俊秀的男孩子,有著一雙極為明亮漂亮的眼楮,即使還年輕但是也看得出來他會是個英俊的青年,這或許是他那個****母親的功勞。但是許老爹有這麼個從眾多的「商品」選到他完全是因為听那個叫癟六的人販子說他也姓許。
許老爹的眼神的確是很好的,許淵齊是整個村子里出了名的听話。他每天都會準時的上山砍柴,從村頭的井里挑回滿滿的幾桶水,要比村子里所有壯實看起來「有能耐」的小伙子干的都要多。
這一天,淵齊挑著滿滿的一肩柴,一路小跑的回來。許老爹在門前抽著煙,他的皮膚和老舊的銅煙斗是一樣的顏色,模起來倒像是山里沒人經過的小道。他時不時把煙斗往**下的青石板上磕幾下,扒開幾層衣服找出貼身裝著的煙絲,兩個指頭捏著,掐進煙斗里,眯著眼楮看著許淵齊把柴火從肩頭卸下,搬到牆角碼好,再用笤帚收拾了甩掉的枝葉沫子。
許淵齊拍拍身上的土,朝著許老爹仰起臉笑著喊一聲「爹,我回來了。」
許老爹笑眯眯的應著,笑的眼楮上下的皺紋都連成一片,煙絲也不掐了,煙斗別在腰帶里︰「你娘做熟飯了,快去吃吧。」
許淵齊答應著,從青石板上把許老爹扶起來。許老爹年紀大了,一踫就要散架的樣子。許淵齊總是不讓他跑得太遠,誰曉得這個亂世沒有人為了一攥煙絲搶了自己爹的命呢?
父子倆一路並行到四方桌子旁,許老媽也放下手里的針線活,把每盤菜上扣著的碗揭開。
許老爹把一塊肉夾到兒子眼前的那盤菜里︰「齊兒哪,多吃點,砍柴可累得很啊。」
「不累。」許淵齊盯著那塊肉,不過沒好意思吃。
「沒踫見那個狗痞子吧。」許老媽管狗娃兒叫狗痞子。
「踫見了。」許淵齊埋著頭,眼神還是在那塊肉上。
「兒呀,沒事。那個痞子是天降的妖精,下來懲罰他那個老狗爹的。」許家老夫婦是吃著李家的虧艱難活到現在的,自然是恨到骨頭里去的。
「兒不怕,那個狗娃兒只不過是稱雄一時,等兒書練武了,就有出息了,不怕他了。」許淵齊顯然是信心滿滿,滿懷憧憬的,拾起筷子戳了戳那塊肉,又把筷子頭塞進自己嘴里使勁舌忝了舌忝
在一旁的許老爹發話了︰「書行,練武不行。給你取名字的道士說了,你這輩子都不能練武,練武不吉利,練了武就要下山拼命,多災多難。爹寧可你就在這山里終老,也不想你去做那危險的事情。」許老爹的語氣很輕,但是有種一家之主的威嚴。
許淵齊明白父親的苦心,練武就要出山,出了山就沒了大山庇佑了,準被捉去充了壯丁。戰場的險惡,雖然只是在許老爹的幻想里,但他只要知道兒子要去戰場那種會死人的地方,那就足以讓他的老眼楮死了都合不上了。
「那好,兒子書,不練武。」
許老爹點點頭︰「等你二十幾歲了,就去你劉伯伯家,娶了他的女兒。爹跟他說好了的。」
許淵齊還不知道有這麼個事情,略一驚訝也就沒什麼了。他其實也只知道男孩子到了時候就是要娶媳婦的,媳婦兒是什麼他還弄不清楚。只曉得劉伯伯的確家里殷實,能夠娶了他家的女兒,也是一種奢望了。
第二天許淵齊就真的上了學了。
許淵齊的學堂是一個破舊的小茅屋,茅屋就是先生家的。先生姓白,老吳王未身死的時候的科舉秀才。這已經是了不得的人物了。他說話總是某呼某也的,因而別人總是嘲笑他。
但是許淵齊很喜歡這個老先生,他說話總是笑眯眯的。「宰相肚里能撐船」。不過當他用這個詞語向許老爹形容他的先生時候,許老爹拿著顫抖的手立馬捂住他的嘴︰「快別這麼說呦,哪會宰相听見了,咱山溝就倒了霉了。」
許淵齊听起來就覺得好笑。他爹年輕時候去過城里,正踫見有個宰相出巡。許老爹瞧見那陣勢,街道旁的住戶都被揪出來齊齊跪在路旁。好多人舉著漆得通紅的木頭牌子,敲鑼打鼓的。他肯定是把那宰相當作神仙了。
而這座山為什麼只能隱忍呢?偏巧老人說正是神仙搞得鬼!
白先生也很喜歡許淵齊,說他眉宇里有股靈性。他卻是學堂了挨打最多的,自然也是學堂里學的最多的。同學的總是拿這個笑話他,可是許淵齊絲毫不在乎。何必要跟那些不明事理的小子一塊浪費光陰呢?
許淵齊在那里一學就是半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