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後
許老爹弓著腰,捶打著自己的背,猛烈的咳嗽著。M
許淵齊放下手里的筆,就跑過去,給許老爹撫著背,替他順著氣。
許老媽卻一臉的愁容︰「沒藥,白瞎哦」
什麼藥啊,娘。」听得一陣嘆息,許淵齊倒生了些希望。
「就是那‘神仙指’啊。葉子像個花似的,趴在地上,中間躥出幾根粗桿兒,不開花。傳說吃了就百病不侵啊。」許老媽指手畫腳很虔誠的描述著。
她胡亂說了半天,可許淵齊從沒听過,結果一頭霧水,只覺得像極了牆角跟長著的‘驢耳朵’︰「哪里找得到啊?」
許老媽白他一眼︰「神仙的東西,哪是我們這些人找得到的。怕是生在深山里,長在神仙住的地方里。」說完她嗚嗚啜泣起來︰「我的老頭子,那配吃得那種東西啊。」
淵齊若有所思,他經常去深山里砍柴,「驢耳朵」倒是有的是,可就是沒見過什麼「神仙指」。不過他想去試一試。
一旁的許老爹咳嗽被他一口氣憋住了,還大喘著粗氣,背對著許老媽罵著︰「到底是個女人!那神仙指誰見過,祖宗八代每一個找到的,你說給淵齊听,是要他到深山里被老虎吃了?」
「答應爹,爹就你這麼個兒子。不去,啊。」許老爹的老眼發黃,還淌著水,就像一堆腐爛的臭肉一樣。許淵齊拿亮晶晶的眼楮看著,點點頭算是答應了。
吃過晚飯,許老爹早早就躺下睡了,不然咳起來就不知得是什麼時候。
許老爹睡安穩了,呼嚕聲越來越清晰。
許老媽卻回頭一瞥,悄悄把許淵齊拉到燈下。
「齊兒啊。」許老媽叫了一句居然低下頭來,粗糙的手拭著淚,「你也知道你不是咱們親生的吧?你是我們從人販子那里買來的。」
許淵齊心里咯 一下。
「這不是我們的錯呀。」她慌忙說道,「人販子說是你娘把你賣了的,不是他偷來的。想你爹,就是這個養你六年的爹,他娶了倆老婆都沒個後,你爹又是單傳,你女乃女乃就他這麼一個兒子,想當年也是砸鍋賣鐵買的你啊。」燈下,許老媽吧聲音壓得很低。
「娘,你有話直說就行了,兒子就是那麼的兒子。」許淵齊鄭重說道。
許老媽一雙老眼里放出光芒,急忙道︰「你看看啊,你爹都病成這個樣子了,咱這山溝溝里沒什麼藥啊。恐怕只有這神仙指就的活他了。等他死了,我一個老婆子,你一個孩子,沒了主心骨可怎麼活呦!」
許老媽說完竟嚎啕了一下,隨即用衣裳堵住自己的嘴,把自己的臉憋得通紅,身子使勁抽著,似乎听得見骨頭的咯吱摩擦聲。
許淵齊終于明白了她想說什麼了,山里的女人沒了丈夫是要被人戳斷了脊梁骨。即使再老也是被人恥笑的。許淵齊知道這個,就不能拒絕,死在深山里也是報了父母的養育之恩,「娘,別擔心。孩兒不敢忘恩。您不來說我也是得去的,明天一早我就出發,決不讓父親看到。您放心,我一定給您找回那種草藥。」
許老媽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樣,一把握住許淵齊冰冷的手。她還在啜泣著,讓許淵齊單薄的身子也跟著她一起抖動著。許老媽最後一次領著兒子到了床邊,讓他躺下,替他改好了被子,又小心翼翼的把被子往床單下掖了幾下。她聲音雖然盡力壓得很悲痛,可還是透露出了心底無窮的喜悅︰「兒啊,明天去可得小心啊。」
許淵齊點了點頭,看著許老媽慢慢走出房間。許老媽咧著嘴,露出一排不完整的牙齒,然後輕輕給他關上了房門。
他一夜難眠。
許老媽走後燈息月明。許淵齊就這樣平躺在床上,明明是盛夏許老媽卻把被子給他裹得這樣嚴實。他很快就冒出汗來,把胳膊伸出來。實在是無心睡眠,許淵齊瞪大了眼楮,雖然什麼也看不清晰,他只是願意這樣瞅著,瞅瞅自己睡了十幾年的床,怕明天就要想念翻身時的咯吱聲了。
明天他就要遠離去找那根本不存在的東西,可令他煩悶不已的卻是許老媽走時那個歡喜的表情。他伸手從枕頭下掏出一本《詩書》,這是他在很小的時候初次見到白先生的時候,白先生送他的見面禮。雖說白老先生一直在送書給自己看,可是大多礙于父母,只好全數送了回去,只留下這麼一本。
白老先生才高八斗,但好像這件事只有許淵齊知道一樣。許淵齊曾經暗地里替他抱不平,可是那白先生居然幫著別人說話,捋著蓬蓬的胡須︰「書不及溫飽,書本不賤是人賤哦。」說完還樂滋滋的。
書早就翻了幾百遍了,許淵齊模模頁腳就知道這張紙上寫的什麼。卻看此時月白風清,天氣澄明,加之這少年指尖匆匆流轉的書頁聲,才真正算得上是人間妙筆。
第二天天還未亮,連許老媽都還在酣睡著,許淵齊就匆匆醒過來。看著自己的愛書被自己枕著,心里一驚,可千萬別弄壞了。見書還是完好的,他把書塞進懷里,用手拍打幾下。轉身就從櫃子里翻出幾件衣服,包袱裹著背在身上。臨走時他還回頭看了鍋台一眼,抿幾下嘴還是走了。
許淵齊快步走了十幾里地,忽然看見路旁有一個男子,蓬頭垢面,四仰八叉的躺在,草窩里,還時不時一陣震耳欲聾的鼾聲。
許淵齊小心走過去,心里祈禱著別踫上劫匪。可是一見到男人他立即歡喜起來,朝著男子深深行了個禮︰「學生許淵齊,見過白先生。」
白先生眼楮眨也不眨,嘴角倒是一絲笑意,「哪里來的毛小子啊……本先生可是野狼變的,專門吃你這樣的小孩子……哎呦,這不是許家的臭小子嗎?怎麼,良心發現了,知道拿著老師教給你的東西發過來刁難老師不對啦?」
他伸著懶腰身體扭了幾下才站起身來。白先生早就知道是他,平白無故的誰會對一個流浪漢喊聲先生?
白先生在晃悠了好幾下後,終于盤腿坐穩了,才睜開眼楮,見他背著一個包袱,不免奇怪起來︰「哦?淵齊兒也要仿古人,****山水呵。」
許淵齊心里一陣苦笑,撓著頭︰「先生說笑了,先生說過,古人能上天入地者,才可****。若沒有這般本事,就是平白無故給人當了笑柄。淵齊只是了先生幾本書而已,自然不會自不量力。」
白先生忽然正色,很瑟的捋著亂蓬蓬的胡子︰「我白老頭的詩書怎能只是‘而已’?他李白自是飄逸,子美固然厚重,但也比不上我白姓人領悟塵世,外濁內清。先生我真是一代人杰啊,哈哈哈,謙虛謙虛……哈哈。」
白先生自己說了一頓慷慨激昂的話拍自己馬屁,居然還真能把夸得自己得意萬分。前仰後合笑了一會似乎還覺得不夠,就干脆手足一起揮舞起來,跟個瘋子還真沒什麼區別。
許淵齊的嘴角狠狠的抽了抽,但是他就是佩服他這股子散仙般的氣質。自古無論聖賢高堂,混到極點也不過是賺的銅像一尊,青煙三柱。而白先生雖然沒什麼名氣,但也是樂得清閑,還教化了許淵齊,自然比那徒有虛名,卻不知散播文明的人好上千百倍。
「先生怎麼會在這里?」他笑道。
白先生一听愛徒發問,一下子從剛才的慷慨激昂變得尷尬起來。心想自己昨夜尋酒,摔在這里大睡起來的光榮事跡實在不能跟一直崇拜自己的徒兒說,否則自己的光輝形象豈不是大打折扣,于是腦袋一轉,編了個瞎話︰「為師夜觀天象,知太白星移位,一定是我的齊兒外出,為師就來給你送行了。哈哈,對對,就是這樣滴!」
說完還不忘干笑幾聲,不知是心虛還是夸自己的謊言編的太好。
許淵齊听了卻是內心一陣狂笑,好在自己定力不錯,一直緊咬著牙齒才不至于笑出聲來,心想我許淵齊又不是什麼王侯將相,太白星跟我可沒有半點關系,白先生是沒睡醒瞎掰都來不及打草稿,下次若是自己撒謊,可得多好準備。
許淵齊「哦」了一聲︰「不知先生知道‘神仙指’這種東西嗎?」
「沒有。」
白先生說話干脆,自己瀟灑了倒把許淵齊噎得不輕。
「不過你可以去南山的‘玉清觀’看看,那里有個道士叫玉峰子,據說是個人物,他或許知道。」白先生別過臉去,把酒葫蘆頭朝下對準了自己的口一陣猛灌。
白先生總算是提供了點線索,也不枉許淵齊廢了這麼多的時間。未及多想,他說了聲「先生保重,學生告辭」拔腿就跑。
後面傳來白先生的大喊︰「無論什麼結果,都要跟那玉峰子多多交談,定有收益,記住了啊。」
許淵齊招手答應著,轉眼就翻過了山溝,直奔北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