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山其實並不遠,以許淵齊七年的砍柴生涯來說根本不是問題,不出兩日便走到了北山。
只是那時他饑腸轆轆,一路上能啃一點野菜,吃點野水果已經是難得的事情了。
到北山時,正是清晨。北山陡峭,玉清觀又是在山頂上,這給許淵齊帶來了不少麻煩。一路曲曲折折,抓草夠枝的,許淵齊也感嘆真是狼狽不堪。無奈走到半山腰,遠遠的只能看見飛檐、嗅到飯香的時候,他的腿已經開始打轉,覺得逐漸看不見東西了。若是倒在這里,唯一的結果就是被路過的野獸吃掉,父親還在家里等著治病,自己的命還從來都沒這麼有用過,不能這麼一命嗚呼。這時已經麻木起來,不自覺的向上攀爬。
已經是晌午,許淵齊才走完了這山路。太陽毒辣的很,許淵齊只好手掌遮著光,才看清了「玉清觀」三個字。
玉清觀建的古樸,只是幾根木頭豎在門前,早就被曬成了枯灰色,不過卻是和環境和諧。觀前一個道士打扮的孩子正在打掃著,見有人來了,就跑過去,向著許淵齊施禮,低頭問著︰「這位小施主是來燒香的嗎?」
許淵齊見有人問話,倒也精神了點,努力回禮︰「小子許淵齊,有時請見玉峰子道長。」
小道士應著︰「貧道這就……,哎施主、施主……師父快來啊。」
許淵齊暈倒在地上,臉色蒼白,嘴唇灰白開裂滲出血來,樣子極為恐怖,也難怪嚇壞了這不通人事的小道士。
他平躺在地上,被陽光刺得睜不開眼,只覺得一個長著胡子的男人突然出現,還在掐著他的人中,然後不省人事。
等淵齊醒來,已經是傍晚了。他迷迷糊糊的睜開眼楮,看到自己居然躺在床上,床頭上放著一碗水、一碗湯。許淵齊餓極了,又渴極了,連口水都沒留下半點。他艱難的挺起上半身,用一只胳膊支撐著,另一只手去拿水。
「別人好心救我,我豈能隨便動人家東西,非君子所為。」許淵齊喃喃的說著,把手收回來,無奈一下子重心不穩,摔在床上。
門外響起了男子的呵呵笑聲,听著聲音年紀應該有三十幾歲︰「小施主恪守君子禮儀,吃那麼多苦也不奇怪了。不過只希望小施主遇事謹記‘如臨深淵,如履薄冰’,老道人祝你‘洪福齊天,逢凶化吉’。」
許淵齊循聲望去,男子一身道士打扮,深藍的長袍,留著一撮胡子,笑眯眯的,樣子極為可親。
許淵齊咧著裂開的嘴,笑了聲︰「我不是什麼君子,只是先生教的遍數多了,就記得住了。」
道士扶著他的雙肩,把他扶起來,一瞬間道士也覺得這個孩子這般秀氣卻如此消瘦。隨即定下心來,讓許淵齊靠著自己的身上,一手摟住他,一手端起水灣,喂給他。樣子極像是一個父親在照顧兒子。許淵齊沒享受過這樣的待遇,許老爹年紀很大,做他爺爺都綽綽有余,而這個道士年紀正好該和他親爹差不多,許淵齊見狀一時間竟然熱淚盈眶,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道士把水送到他嘴邊,許淵齊望著他說了聲「謝謝」然後大口的喝起來,咕咚咕咚幾下大碗里的誰就喝了個精光。
許淵齊喝了水,像是突然想起來什麼問道︰「師父可知道‘神仙指’嗎?」
道士笑了笑,不在意的端起湯,又送到許淵齊嘴邊︰「你不求官宦,不求成仙,卻千辛萬苦到我這里打听這種東西,小施主還是第一個。」道士把「東西」二子說的極為戲謔。
許淵齊也不喝了,空出嘴來︰「怎麼,世上沒有這種草藥嗎?」
「反正我玉峰子是沒見過。」玉峰子戲謔著。
許淵齊滿臉的失望,也沒什麼心情喝東西了。「既然連玉峰子道長都不知道,在下更不知上何處尋了。」
「施主是哪里人,怎麼會求那‘神仙指’?」
許淵齊抱了一下拳︰「晚輩許淵齊,家住南山。只因父親重病,我才來找那‘神仙指’救命。」
玉峰子點頭會意︰「如此,貧道怎麼也得幫一把,咱倆也算是老交情了。」
「老交情?」許淵齊仔細看了看,玉峰子相貌端正,但實在面生的很。
玉峰子捋著胡須︰「七年前,南山許家一位老夫婦抱著自己的兒子上山祈福,我見那孩子雖小卻目光清澈,有點身懷深淵城府的樣子,就起了「淵齊」二字,贈予那孩子。如今,那孩子與我見面,那還不是老交情。」
許淵齊大驚失色,說著「原來如此」。他想到自己年少,尚不知是否能有所成就,不禁羞愧︰「晚輩才疏學淺,比之道長實在如蒼松小草,愧對道長贊揚了。」
玉峰子看著他小小的拳頭還真是像模像樣的,不禁得大笑起來︰「你這個小孩子倒是奇怪的很,小小年紀居然這般老成。想我玉峰子也是求道二十幾年了,冷不丁被你這樣一個六歲小子夸了,還真不知道該高興還是該哭啊!你的師父也給予你不少厚望啊。」
許淵齊傻乎乎跟著笑,終于露出一個孩子氣的表情,不好意思的抓著腦袋。玉峰子見他這般模樣,倒也放心不少。
「小施主還要找那‘神仙指’?」
「那是自然。家父命在此草,我怎能不尋。」許淵齊眼神堅定。玉峰子不禁暗自贊嘆,慶幸這深山幾百年終于出了棵苗子。
「你看你身子虛弱,再貿然去尋豈不是白搭性命。你父親年邁,可承受不起失子之痛啊。」
玉峰子這句話讓許淵齊頓時迷惘起來,他還真沒有想過這個問題,只是覺得救不了父親自己也沒臉活在世上,竟沒應考慮父親的想法。
見他低下頭,玉峰子道︰「不如在我這里休息幾日,我也好查閱一下古籍,免得你像個無頭蒼蠅。」
許淵齊喜不勝喜,立即抱拳︰「太好不過,多謝道長了。」
可是自那一面之後,觀里就很少看見玉峰子的身影。住了幾天他才發現道觀里其實只有玉峰子和那個叫清溪的小道士兩個人。平時人跡罕至,兩人也算是相依為命。
清溪每天都打掃庭院,誦典籍,性格卻許淵齊靈活的多。他極富有好奇心的人,許淵齊長他幾個月,就整天許大哥的交個不停,纏著他講外面的事情。許淵齊的生活也是枯燥的很,一句話就講完了,可是清溪纏著他不放,他就只好談談自己和李狗娃兒的斗爭史。
「有一天我去上課,狗娃兒非截住路不讓我走。別的事情也就算了,這件事情可不行,不然他還真以為我好欺負呢!帶著一幫小土匪就牛氣了?他不是想要打我麼,我就讓他打。」
清溪睜大了眼楮︰「你真的讓他打了?」
「這麼可能?」許淵齊狡黠的眨了眨眼楮,「他的拳頭剛剛擦過我的臉,我就慘叫幾聲往後跑,一頭扎進草堆里。然後,我順手找了塊石頭,瞄準了打下他們頭頂上一個馬蜂窩。那幾個小子還以為我害怕了,站在原地正耀武揚威呢,根本沒想到從天上能掉下這麼個東西。呵呵呵……他們現在都沒想明白呢!」
清溪張大了口「哦」了一聲,伸出一個大拇指伸到他的鼻子底下,毫不掩飾自己排山倒海般的敬仰之情。沒想到這個看上去文質彬彬的人,還挺月復黑的嘛……
接下來,許淵齊越講越帶勁,越講越眉飛色舞的,凡是自己能記得的事情挨個說了一遍,直說的自己口干舌燥。這個時候,他才突然發現,怎麼好像一直欺負別人的是我呀,我怎麼記得一直是狗娃兒欺負我來著……咦?他怎麼欺負我來滴?怎麼真忘了。
許淵齊不知道,不是他記不起來了,是真沒有啊……
遠在北山的李狗娃兒表示淚 三升。
許淵齊第一天將他四歲前與李狗娃的奮戰史,第二天將五歲前的與李狗娃的奮戰史,第三天將六歲之後和李狗娃的奮戰史。到了第三天,清溪一跑到他房里,他就嚇得一退三丈遠,他已經是黔驢技窮,再也沒什麼故事講了。
不過這一次出乎他意料,清溪居然拉著他往外跑。許淵齊雖然年長,個子也比他大,一路上被他拉的一路小跑,弓著身子難受的很。
「清溪你拉我去哪兒啊。」許淵齊叫苦不迭
「去了你絕對不後悔就是了。」清溪一路上就用這句話搪塞他所有的問句。漸漸地許淵齊也知趣不再問了,摔個狗吃屎也當自己不幸了。
清溪把他帶到後山,經過九曲十八彎,九九八十一難清溪總算是停下了,許淵齊則是大汗淋灕。
「看哪,許大哥。」清溪激動的喊著許淵齊,居然完全看不出倦意。
許淵齊循聲望去,這里居然別有洞天。前山枝葉橫飛,雜草叢生,這里居然幽靜之極,清流****。許淵齊只是在書中听得古人贊嘆山水「山光悅鳥性,潭影空人心」。自己還奇怪為什麼自己久居大山也完全體味不到那般神仙境遇,原來這山水也得分個檔次。
「這是師父修習之地。別人很少知道的。」清溪神神秘秘的小聲說著。
許淵齊不管這些,眼前美景還看不過來呢,又談得什麼地方。只見遠處群山挺起,競指青天。綠色自天空撲到腳下,又蔓延到遠方。溪水仿佛從天而降,將南北一分為二,一路水花遍地,生生不息。感嘆著群山綠海,澄溪靜空宛若人開,真是鬼斧神工。
許淵齊眼楮晶亮,卻見遠處一塊大石上寫著一首詩︰
「群壑萬山綠滿溢,
縴指柔花人不缺。
清風輕步請神仙,
探春談酒嘆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