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陸更名罵了一下午終于是肯休息了,把手往後一背踏著大步子就往外走,連聲招呼也不打。許淵齊自是不敢打擾,誰也不會閑的沒事找罵呀不是,還不如自己老老實實呆在這里,估計起來自己的龍清真氣也該練到第二重中期了吧。
不若其他功法的諸多繁雜禁忌,龍清真氣總共只分三層,第一重有志于學,第二重不惑,第三重隨心所欲不逾矩。第一重在許淵齊剛剛學會運氣的時候就算是達到了,以後的漫長時間里,無論是他武功造詣有了多麼大的突破,都只能算是第一重。只有對龍清真氣掌握純熟,身處濃霧也能做到路在心中的時候,第二重的火候也就到了。
可惜以步青雲多年的修為,也不過是第二重巔峰而已。要想達到傳說中隨心所欲不逾矩,任由自己如何使用也不會招致龍清真氣恐怖的經脈反噬,實在是難上加難。
今夜月色圓滿,皎潔的光芒柔和的籠罩住了天地。蟲聲清脆,在有些殘破的房舍間無孔不入。許淵齊嘴角露出一絲干淨的笑容,慢慢閉上眼楮入定調息。
陸更名一路飛馳,雙腳掠過蒼松白樺的眉梢,頎長的身影霎時鑽透稠密的月色,留下幾個朦朧的殘影。速度竟是比在城里更快上幾分!
在一處雜草叢生的高低上,飛速奔跑中的陸更名一個漂亮的轉身,如陀螺一般穩穩地落到了地上,雙腳落地之處,微微拂起不可見的一層塵土。
陸更名眼楮不斷地轉著,突然好像是看到了什麼,臉色一下子就全黑了,掏出蘿卜根一般的指頭,蹭的指向高處陰陽怪氣的說道︰「師佷,好久不見了嘛,怎麼見到你七十三師叔也不過來拜見呀……哼,難不成你如今長本事啦,連師門也忘記了禮數不成!」
順著他手指的方向,一個灰色道袍的男子正仰天看著碩大的一輪圓月,周身氣質恍若謫仙降世,仙風道骨。道人听見他話中明顯有些不滿,卻也不惱,只是淡淡笑了笑說道︰「師叔見笑了,呵呵,師叔通天本事,縱然是大字不識幾個……也是古今少有,天地難尋呀!」
「玉峰子你……」
竟然是玉峰子!
陸更名被氣得臉色紅如蜜棗,支支吾吾說不出話來。真沒出息,就會抓著別人小時候的事情找補面子!不就是十三歲還不會寫字嗎?老子現在字可漂亮著呢!老子就是排行倒數第一,那也是你師叔!陸更名無限月復誹中。
「對了!」陸更名眼楮一亮,「被你這混蛋一糾纏,我差點給忘了我還要跟你算賬來著!你這個混球兒,忘恩負義滴,你是咋教的徒弟,你看看把好好的一個孩子教成什麼樣子了?張口閉口的沒有至親了,老子死了嗎?我看就是你教的,誠心氣我是不是……咱倆好歹也是同出一宗,就算是你真心看我不順眼,也不能這樣啊……而且你還是個出家弟子,邪乎的很,萬一真的被你這個烏鴉嘴應驗了,老子找哪兒哭去!」
陸更名一說一個郁悶,唾沫星子幾乎都要隔著十幾丈的距離飛到玉峰子頭上了!玉峰子郁悶的扶額,這幾天他也不知道犯什麼沖了,怎麼干什麼都要挨罵,哪天還真得給自己卜一卦!
「行了!」玉峰子不耐煩的打住他,倒把陸更名弄得有些錯愕,「你讓我怎麼辦,這孩子一直以為他的生身父母拋棄了他,當然以為自己根本沒有親人了!」
「你還來理了?你怎麼就不能告訴他這世上還有親人,就眼睜睜看著他以為自己是個棄兒備受煎熬?這要是真的成了心魔,以後還如何能有進步!」陸更名準備跟他一戰到底了,這可是關系到以後認親的大事!
玉峰子不耐煩的搖搖手︰「他不會有心魔的,你放心好了。現在告訴他身世反而不好。」
「不會有心魔?」陸更名一愣,眼珠子一轉,一下激動要跳起來,簡直就像是一個欠一**債的窮漢上廁所撿到了金元寶一般,他叫起來︰「你你你你你……真把《道經》傳給他了?!」
玉峰子沒空理他。
「哎呀!怪不得呢!你瞧瞧這孩子玉樹臨風、仙風道骨,這麼大點兒就能堪比老子,原來還真是你小子從中使得招兒啊!這下好了,以後老子怎麼操練他都沒關系了……哈哈哈哈!玉峰子,我以師叔的名義現在就通知你,這小子現在我接手了,跟你徹底沒關系啦!」陸更名一拍手,立刻就要搶人了。
這也難怪他如此,禪道收徒從來都分出家弟子和俗家弟子,二者雖然看起來都是一視同仁,但是實際上卻有天壤之別。因為俗家弟子畢竟不能如出家弟子這般全心服從。而至今很多人仍舊對外家弟子心存芥蒂,最大的表現就在于作為鎮道之寶《道經》是只能傳給內家弟子的。許淵齊明顯沒有出家,卻修習了《道經》,這不是明顯撿到寶了又是什麼?
所以陸更名幾乎都要歡樂到抓狂了!真不愧是老子家里生出來的,真他媽的有本事!
「啥?」玉峰子幾乎驚掉了下巴,自己幾十年修為的風度幾乎就要被這一句話給打擊成了一片兒一片兒的,搶徒弟也不待這麼明搶滴吧,老子一把屎一把尿的拉扯大了,連不傳的經典都送出去了,你這一句話就成你家的了?當初你怎麼不養啊……玩兒人也不待這麼沒品的好不好?
「啥什麼啥?!」陸更名一挺熊腰,大肚子一下子就給露了出來,還隱約能看見一個黑洞洞的肚臍眼兒,「你看這小子長得多像我!這就說明這小子甭管小時候怎麼地,哎,他長大了就得過來找我!」
「像……你?!」玉峰子聲音都顫抖了,這貨年輕的時候是長得有個人樣,可是現在明顯看不出來他跟熊有什麼區別呀。跟俺的齊兒,完全沒有可比性呀!
陸更名臉一紅,把肚子往里收了收,咧開嘴露出一口的白牙︰「反正意思就是那麼個意思……咳咳,我知道你教導這孩子不容易,可是他終究是咱老許家的人不是?照目前來看還是一脈單穿的,你寶貝,咱也寶貝的很呀……再說了,他都叫了你十七年的師父了,到了我這兒,非但啥都沒喊過,還以為我早就死了,這樣不好吧。」
「打住!」玉峰子實在受不來這幅嘴臉了,這也是成名好幾年的武林大家?師祖名氣縱貫武林,難道真是徒弟太多看走眼了?要不然怎麼會招進來這種貨色!
「這件事情肯定不行!且不說你死了這件事,這孩子就沒喊過我師父。我只不過教他一些陣法本事,他的功夫可與我一點關系都沒有。要是你真的想要這孩子,也得先去問問他真正的師父才行。」玉峰子拂了拂衣袖,干脆把步青雲那個老倔驢給搬了出來。這老貨要是肯把自己的關門弟子送給別人,那可真就是蛤蟆也能上天了。要是這位七十三師叔真想要回佷子,那就盡管找步青雲理論去,玉峰子還是很樂意看到這兩個老東西開仗滴……
陸更名哪里曉得這麼多內情,他上一次見到許淵齊的時候,才幾個巴掌那麼大點兒,十七年來他只知道孩子是給了玉峰子撫養了,想當然就以為玉峰子肯定又是在忽悠他了。
「少來了,你別以為老子不知道!嘿嘿,玉峰子師佷,想不到你聰明一世,終于也敗倒在了本師叔的手下。我早就看清楚了,那孩子還使過一次‘流雲倒灌’!那家伙,一把就把一個大活人給撈了過來,還一點都不漏機關。老子這麼多年的修為了,也不過能撈過一個茶壺,還總是露出繩子,說起來真是慚愧啊……」
玉峰子又一次狂汗!流雲倒灌?你真的是本派前輩嗎,自己家的東西都給認錯了!
「那不是‘流雲倒灌’,那是‘擒龍三絕’……」
陸更名適才狂喜的表情在玉峰子說出「擒龍三絕」的一瞬間徹底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無窮的震驚,震驚,震驚!
「擒龍訣?!」陸更名臉色如一塊僵硬的水泥板,「他師父是當年一手開創暗影門的,那個步青雲?!這麼說他手里拿的劍不是師父仿制的,而是真的蒼玄劍了?」
終于開竅了……
玉峰子點點頭,看著他這般模樣也有些擔憂。畢竟步青雲的名聲實在是不怎麼樣,陸更名也難免會覺得不放心,但是這件事情早晚也得讓他知道,否則日後還不知道要鬧出什麼亂子,于是勸說道︰「不錯,齊兒一直跟著他修習,步青雲也毫無保留,十一年來傳授龍清真氣毫無保留。步青雲被困崖底二十余年,正是齊兒開解了他,他對齊兒更是賦予極大的期望。我也曾有些心悸,暗中觀察之後都是疑心盡去,絕無危險,你盡可放心。」
玉峰子嘮叨了半天,陸更名卻還是一副極度震驚的表情,儼然一副啥都沒听進去的樣子。良久之後,他才喃喃說道︰「這可是……這可真是……這可真他媽的是……太好了!!!」
玉峰子險些因此噴出十幾兩血,身子在高地上前搖後晃了好一陣兒!
卻見陸更名在一旁蹦跳了一下,撿到寶了似的瘋狂的拍手叫好,嘴里還不住念著︰「太好了他麼的太好了,龍清真氣啊,那時啥東西啊……有錢買不到的絕世大寶貝啊!居然就被我老許家的人撿到了,他麼的真是祖墳上冒青煙啦啊……老子現在不是跟你商量了,現在正式通知你,這小子,徹底歸我了!」
「嗯?齊兒可是……」玉峰子驚得眉毛都要挑到頭頂上去了。
「別跟老子蹦單字兒!嗯什麼嗯。還有,這小子不叫什麼狗屁的許淵齊,他真名字叫澈!澈兒!這你可別蒙我,老子清楚的很!」
「澈兒?」玉峰子眉目中有些哀傷,自這孩子降生,澈兒這個名字就沒人再提過了。
十七年前,浩淼的易水江邊,一個風神如玉的男子在那時笑看著無窮無盡的波瀾,似有不舍的說道︰「如今我也是要當爹的人了,卻不知道能盡父親的義務多久。自古‘上善若水’,能澄澈到底,相利萬物正是我輩本分。更是無論這孩子是男是女,都給個單字,叫許澈。」
當時的玉峰子也不過是四十多歲,臉上卻已經有了得道之人的沉穩,但是比起這位男子,卻仍舊有所不及。玉峰子品著「澈」字,眉頭皺起來,輕聲說道︰「能如水般澄澈自然是最佳,可是又有言‘水至清則無魚’,若是這孩子當真是太過干淨,恐怕日後便要險象環生,多災多難啊。」
哪知男子只是笑了笑,面朝著一往無前的江水︰「真有這麼一天,那我這個做父親的,只能祝願他了。期許他做事之前,能戰戰兢兢,如臨深淵;遇難之時能遇難成祥,洪福齊天!」
微風浮動,玉峰子仰天長嘆︰「如臨深淵,洪福齊天……」
「如臨深淵,洪福齊天?」陸更名甚是驚訝的跟著念了幾句,眼眸中也滿是傷感,眨眼間,竟還有一滴苦澀的淚水。
此刻涼風驟起,月隱雲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