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憐霖閣里。
「什麼?霖,你確定?」艾曄虹斂住怒氣,盡量平靜地壓低聲音問著斜躺在貴妃塌上的古霖。
古霖微微皺眉,卻是慎重地點了點頭,說︰「脈搏沉穩,強勁有力,是女子的脈象……」話未說完,艾曄虹便搶白︰「她處心積慮接近墨兒,莫不是有什麼目的?」古霖搖搖頭,有些嚴肅地說︰「不知是不是易了容,但是至少墨兒是安全的,我今天幫墨兒洗澡時,他的‘淨痕’還在……」古霖的話語中仿佛松了一口氣。
艾曄虹听古霖這麼一說,眉頭卻皺得更緊了,緩緩開口道︰「她既然不為墨兒的美貌,那肯定是另有所圖……我們得派人監視著她……」
「墨兒對她倒是上心,竟派了自夢去伺候她……要不,我們就讓自夢看著她吧!自夢這孩子心思通竅,口也緊……」古霖建議道。
艾曄虹一听,眉頭舒展開來,帶著點調笑的口氣說︰「霖說什麼都好!都听霖的……」
「你……」古霖嗔怪地瞪著艾曄虹,眼中的柔情卻是滿溢。
同樣的夜,浮雲樓里。
「綠袖,你怎麼看今天那啞巴?」艾老當家任由綠袖月兌下自己的衣裳,眼中閃過一絲玩味。
「回當家的話,我看那小子容貌上佳,但骨骼卻著實清瘦了些……還比不上大少爺八分……」綠袖跟著艾老當家也有幾十年了,老當家的想法,不說,也能猜對八分。
艾老太君斜眼看著綠袖,彎起了一抹嘲諷的笑容,說︰「那小子今天輕輕松松地就接下了我八分力……什麼不及墨兒,是墨兒連他的一半也不及……哼!」
這話倒是將綠袖嚇呆了,張著口,半天才支支吾吾地說︰「怎……怎,麼可,可能……那他,豈不是比小姐還,還有力……」也不怪綠袖這麼驚訝,這世界,男子本就體弱,論力氣,與女子更是無從比較。何況艾老太君年輕時也是頗有名氣的武者,一對玄鐵板斧耍得那叫一個爽利,所以,就連艾曄虹,也只能接下艾老太君的七分力罷了。
艾老太君有些詭異地笑了……
綠袖見此也換上了一副笑顏,諂媚地說︰「恭喜當家喜得人才,為小小姐今後增添一只臂膀……」艾老當家滿意地笑了,心里越為自己的慧眼識人而高興︰讓你做我未出世的孫女的暗衛,是看得起你……今日你既入了我艾家的門,那我豈可放過你?
依舊是同樣的夜,攏月卻在某屋頂打著噴嚏——她,想下去啊!!
攏月在艾家過得如魚得水,每天變著法從行墨口中探出「男子如何生子」這等尖端機密問題,可每次都被行墨用計逃開,然後便與行墨賭氣,不理他,到了晚上,再和好,隔天又是如此……
這一切單純得美好,直到第四天的晚上。
這晚,攏月睡得格外沉,迷迷糊糊地做了個夢,夢到了她已有一周沒見到的親人。
老媽抱著老爸哭得有些接不上氣,老爸紅了眼眶,卻仍開口安慰著老媽。
哈哈,該不會是老爸又將老媽的東西弄亂了,和老媽吵架了,老媽又用她的淚水攻擊吧?!老爸哈,你真是不盡職的老公,老是弄哭老媽。老哥怎麼也哭了?喂喂喂,靚靚老哥,別咬唇啊!盡情嘶吼才叫哭啊!想你雲隨風,說你連出生都是笑著從老媽肚里出來的,看吧?都怪你小時候不多練習哭,現在哭起來,唉!還真不是一般的地沒看頭啊!唉??谷淳諢小子你哭個啥勁啊!瞧瞧,小臉都皺到一塊了,多丑啊!
「攏月……攏月……」誰叫我?攏月心里滿是驚訝,卻听見那聲音又再度響起︰「攏月……攏月……」爺爺!是爺爺!
忽地,眼前的景物換了方向,看到的是眾人的背影,而正對著自己的是一塊碑。咦?那張相片和我好像,我什麼時候照了這麼白痴的相片啊?下面,寫著︰雲氏愛女攏月之墓……哈?!這是什麼?我的墓?
「攏月老姑婆,對不起……我一直都沒有跟你說,其實,我很喜歡你,上次追學姐也只是想要你吃醋……對不起,軍訓那天我沒趕上車……要不然,我……」谷淳渾小子哭得那叫一個深情,那叫一個天地為之變色。
「小月,哥舍不得你啊!」哥哥哭得很隱忍,唇也咬得發白。
「小月,爸媽都沒有好好照顧你,沒想到你第一次出遠門就遇上了一個混蛋司機,竟然把車給開到江下去了……可憐你,搜救隊都搜了七天了,連你的身體都找不到,爸媽也只好給你立個衣冠冢了……」老爸紅了的眼眶終于落下了一滴濁淚,滑過滿是胡茬的臉頰,落到草地上……
「小月,媽媽……」老媽泣不成聲……
「谷淳渾小子,哥,爸,媽,小月沒死啊!小月在你們身後呢!你們看看我!小月還在啊……」攏月想開口說話,卻硬是發不出聲音——真是報應,平時裝啞巴裝久了,關鍵時候要開口還說不了話。
「攏月……」爺爺的聲音再度傳來,而後,便見眼前的場景像玻璃一樣破碎開來,爺爺帶著有些虛弱的笑容朝攏月走來,將攏月納入懷中。
「爺爺……」終于能出聲了!
「小月月,還好,你總算是平安到達這邊的世界了!」爺爺拍拍攏月的背。
「爺爺!」攏月驚得從爺爺的懷中掙出,爺爺怎麼知道自己在另一個世界?那這樣,是不是意味著自己能回去?
爺爺像是看出了攏月的想法,苦笑道︰「小月,爺爺知道你很想回來,但是,你不能……」
「為什麼?既然能來,不就能回麼?爺爺你一定有辦法的是嗎?」攏月已急得眼淚直掉了!
那個家,是個很溫暖的地方,有愛吹牛卻對自己疼愛有加的哥哥,有迷迷糊糊卻戀家的老爸,有愛嘮叨卻細心無比的老媽,還有嚴厲卻處處關心的爺爺,還有自己早就當成家人的既幽默又時常關照自己的谷淳渾小子。
一切一切,都在說,那個世界有著自己所有的依戀,是自己的歸宿,是自己的心唯一的安歇之所。
可是現在,卻宣告一切要與自己切斷,這怎麼可能接受得了?
「爺爺也只是靠著你女乃女乃剩下的半卷殘破秘術書,才得了這個入夢之法!你女乃女乃臨終前便說過,雲家會有一兒一女,可即便如此,女的卻不是屬于雲家……」爺爺笑得有些虛弱,看著滿臉淚水的攏月,眼中溢滿了疼惜,續道︰「果然,隨風出生的那天,我就在那樹林里撿到了你……你的身體有異于這邊的人,所以,自小你的身體便很不好……爺爺替你卜過卦,卦象九死一生,生則長生,又卜到你在軍訓那天的契機,才知,你須得回到這邊……」
攏月覺得現在的爺爺就是板著嚴肅的表情說著一個不好笑的笑話,爺爺可是軍人,飽受馬克思主義唯物主義燻陶,怎麼可能說出這些近乎迷信的東西呢?可是,女乃女乃……女乃女乃很早就去世了,但是,攏月還很清晰地記得,每次去給女乃女乃上香的時候,總會暈倒在女乃女乃的牌位前,等到醒來的時候,已是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和女乃女乃一起玩耍的夢了,所以,對于女乃女乃,攏月自然有說不出的感情……
「不可能……」抬眸,攏月撞上了爺爺眼中的那抹認真,頓時被噎得什麼話也說不出,只是一個勁地搖著頭……
「小月……那爺爺問你,你到這邊後,那心狡痛的毛病犯過了麼?」
「不……但是……」
「你本就是這邊的人,身體即使到了那邊,也撐不了多久的,難道,你忍心讓爺爺和你父母白發人送黑發人麼?」爺爺微微有些激動,眼眶因此也有些泛紅,喃喃道︰「如此便好,你能在這邊活著就好,這十八年,也算是我雲家貪來的了……你被這身子折磨了十八年,被藥折磨了十八年,可是,你也是雲家十八年來無與倫比的寶貝!」
攏月心痛得緊,可是仍然不肯死心——自己是從杳音林過來的,那邊,定有回去的路!
「小月!」爺爺疾呼,面上的怒色顯而易見,「杳音林因為流星雨,里面的陣法已是全亂,也不知道會連接到哪個時空,爺爺不許你去!」
攏月一听,便萬念俱灰了,連這樣,也,不行麼?
「答應爺爺,在那邊好好生活,爺爺會想辦法,打通通道,讓你自由來去兩個世界!」爺爺見攏月好像沒了心神,便軟聲安慰了一句,但,也只是安慰罷了。
攏月如何不知,但是……
「可是,爺爺……我……」
「接著!」
攏月下意識伸手,一個東西落到自己手里,仔細一瞧——一只半徑大概一厘米的金瓖玉耳環,上面雕著復雜的紋飾,有一條白金的龍纏著,嵌口處也是白金,整個耳環看起來清麗淡雅又帶點神秘的氣息,而且,重量很輕。
「這是?」攏月望向爺爺,發現爺爺看著自己手中的耳環,似是陷入了回憶,嘴角微微翹起,在听到攏月問後才帶著笑意說︰「這是你女乃女乃戴了一輩子的東西,總算有點靈氣……」
「為什麼給我?」攏月疑惑。
爺爺收了笑意,嘆一口氣︰「給你留個念想,我們都希望你在這邊能活得開心,即使是以後不能見面……」
壓抑滿腔的悲傷,閉上眼,握緊了手里的東西,微涼的觸感讓攏月下了決心——再睜開眼,便是一片清明。攏月彎起一個笑容︰「爺爺,我知道了,我一定好好活著,即使……」哽咽了一下,「以後不能見面……」
爺爺望了攏月一眼,終于松了一口氣——也不枉自己冒險,如此逆天而行了……
「恩,小月,好好保重!」
爺爺終是沒忍住,一滴清淚滲入皺起的臉……
去吧!回吧!
如是說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