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到綏縣縣城已經半月有余,李修等待的人還一直沒有出現。只是他耳邊不時的回蕩著柳夫子那句「老夫不會害你。」
綏縣縣城里的落腳之地是許佔彪幫忙找的,和許家是同一座院子。兩間側房住起來還算方便。
由于在蔣學正的照顧下始終掛著縣學生員的名頭,李修搬到縣城的第一件事就是重新撿起了學業。不同于進士科的艱難,算學一科上競爭沒那麼激烈,相比之下,同窗之間的相處也更為融洽。
同窗上百,和李修投契的當屬陳承陳默涵。兩人是同年進入縣學,和李修憑借真材實料考入縣學不同,陳默涵是憑銀子開路。
陳默涵卻著實不是讀書的材料。七年多了,還在家庭的壓力下混跡于縣學,沒有半分長進。不過兩人多年來也沒斷來往,李修把家安在縣城,兩人的同窗之情更近了幾分。
陳家在綏縣稱得上是大富之家,陳默涵還比李修大上幾歲,是陳家次子。
陳家主母年輕時是江州沈家鎮國公夫人的梳頭丫鬟,後來年紀大了放歸回家。不知怎麼就嫁給了陳默涵的父親。也是憑借著和江州沈家的關系,陳家從絲綢店老板漸漸的成為壟斷綏縣絲織業八成的大富之家。
半月來,這是李修第四次赴約。陳承最愛將宴請地點放在青樓,美其名曰「是真名士自風流」。
「怡紅院」是綏縣最好的青樓,李修每每抬頭看高高掛在門額上的招牌,都不禁想到那位愛吃胭脂餃玉而生的大家公子哥。
怡紅院內絲竹鼎沸,管弦編織的樂曲回蕩婉轉,帶著放蕩的曖昧。姑娘們身著價值不菲的榮州輕綾,穿梭在眾多賓客當中。偶爾一聲似嗔似怒的嬌喝,那是姑娘在和熟悉的賓客「交流」。
李修在幫閑的引領下來到三樓,不是常來的惜春居,而是在怡紅院內排名第二的迎夏居。輔一進門,就听胖胖的陳承帶著五分醉意,嚷嚷道︰「人倒霉喝涼水都塞牙,訂好的惜春居卻被人搶去了。」
「我的陳二少爺,這是誰招惹你了?」
李修笑著左右打量,房內就陳承一人,頓時心中了然,陳承這是又和家里鬧矛盾了。心中煩亂必上青樓,卻不叫姑娘,這也算陳承異于常人的特點了。
「下個月國公夫人做壽,我想跟家母去見見世面,好說歹說就是說不通,反倒是吃了一頓家法,三十小板啊……。」陳承抱屈道,抬手間,一大樽三勒漿灌進月復中。
「家法?」李修嗤笑道︰「你家的家法也叫家法?我敢保證三十小板打下去,你身上連道紅印子都沒有。」
陳承嘿嘿直笑,也不解釋,眨眼間又是幾杯黃湯入月復。
李修陪了一杯,勸解道︰「你又不缺錢財,家里也任憑你胡混日子,有什麼想不開的呢?」
「哎……。」陳承長長嘆息一聲,又鯨吞了幾樽酒水,幽怨的道︰「昨日家宴,飯桌上我大嫂幾番譏諷,嘲笑我是五谷不分的米蟲。」
「那你分得清五谷嗎?」李修斜眼反問,陳承酒樽沾到唇邊,傻傻的怔住了。半響,一飲而盡,「你別說,我還真分不清五谷。」
「就是了。做個安安穩穩混吃等死的米蟲,未嘗不是一種幸運。」李修端起酒樽,痛痛快快的陪陳承連喝三樽。
家家都有本難念的經。李修了解陳承,他想跟家人去國公府見見世面的說辭,未嘗不是種想要上進的試探。奈何早些年留下紈褲敗家的名聲,現今想做點正事,卻是無人相信。
作為朋友,李修也無可奈何,只能陪著他,眼睜睜看著他將自己灌醉,也算是成全了朋友之道。
酒入愁腸,人醉的極快,將將半個時辰,陳承成功的把自己灌得人事不省。
李修半拖半抱拉扯著滿口胡話的陳承走出房間,七尺寬的走廊貌似不夠肥胖的陳承橫晃,李修一個沒留神,腳下拌蒜的陳承向著一旁栽倒。
側面就是陳承口中被人強佔的惜春居,虛掩的門扉根本不是陳承肥胖身軀的對手,剛靠過去,門扉頓開,陳承一個趔趄栽倒在惜春居內的波斯地毯上。
「抱歉,抱歉。」李修拱手,連聲道歉。低頭拉扯陳承幾次,奈何陳承跟塊死肉一樣,絲毫不為所動。似乎細微的鼾聲已起。
李修無可奈何的起身,剛想喊樓內的幫閑搭把手,抬眼間卻是一愣。隨即,擔憂了半個月的心思,終于落了地。
惜春居內的兩位男客李修竟然都認識,看樣子是王德福在宴請馮縣尉。
王德福在青樓中見到李修也很意外,雙目冒火望著李修,心中忿恨難耐,恨不得殺了李修,已然忘記應該松開他懷中衣衫不整的兩位青樓姑娘。
自從王德福在李修的逼迫下對王才實施家法以後,王才父母把怨仇歸結在王德福頭上,這位王家莊族長的日子萬分難過。短短半月,他家被王才父母砸了四遍。損失的家具物件他能接受,但這顏面盡失是他無法忍受的。
王德福召集王家眾人,開族議大會,意圖整治王才父母,卻被得到李修好處的小九家攪散。小九父親有著身為讀書人兒子的依仗,野心開始膨脹起來。
王德福感覺**下面王家族長位置似乎有不穩的跡象,這才來到縣城。他並不檢討事情的起因是他想強佔李修家財,只是一門心思的將王家莊的紛爭歸結到李修身上。他恨李修打擊他的威望,在他心中,李修就是他仇深似海的對頭。
按照王德福的想法,想要解月兌目前的困境,就要徹底壓制李修,將李修拽落塵埃萬劫不復,殺雞儆猴之後,王家自然回歸到從前。所以,他請來了馮縣尉。
馮縣尉推開懷中兩位姑娘,整理好凌亂的衣衫,看向李修的目光有些陰晴不定,似乎在考慮什麼。
大唐從未禁止過官員逛青樓,甚至以此為時尚,李修也不好說什麼,施禮後想要退走,卻被馮縣尉叫住。
馮縣尉神情恍惚仿佛在回憶往昔,片刻後,一雙鷹目漸漸狠厲起來,看向李修的目光也變得十分的不善。
李修坦然和馮縣尉對望,拱手道︰「學生養父過世,縣尉降尊吊唁,學生深感惶恐,今日巧遇縣尉,請容學生做東,聊表心中感激之情。」
馮縣尉瞥了李修一眼,臉上凶戾之色漸漸轉為嚴整,卻不答話,而是側頭望向王德福,「老王,結賬。」
馮縣尉絲毫不給面子,在李修的意料之中。他用一句話驗證了心中的猜測,馮縣尉和王德福來到怡紅院就是在密謀對付自己。
李修灑然一笑,在幫閑的幫助下,扶著陳承離開了怡紅院。
王德福慢吞吞好似蝸牛般的喊人結賬,湊到馮縣尉身前,舌忝著滿是褶皺的老臉,一臉的諂笑。
馮縣尉拍拍王德福的肩頭,平淡的道︰「你按照我的安排辦事,我保你能出這口惡氣。」
怡紅院門口兩人分開,馮縣尉遲疑片刻,騎著高頭大馬直奔縣丞的府宅。從王家莊見到李修開始,他就開始暗暗準備。王德福找到他給他最好的借口。七年前是意外,如今,卻不容他有任何失誤。
為了七年前的事情,馮縣尉開始亡羊補牢的謀劃,他卻不知道李修之所以沒有離開綏縣,就是為了等他,只是沒李修想到會在如此香艷的地方和馮縣尉見面。
雖然自始至終馮縣尉未曾搭理李修,但李修通過他們的表情就已經明了,馮縣尉和王德福對他動手的日子近了。
面對將要來臨的狂風驟雨,李修歸家的腳步匆匆,他要為小妹留下條後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