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縣尉的行動要比李修想象的慢很多。
時隔兩天,烏雲遮住了太陽,空氣中盡是潮濕的水汽。
「要下雨了。」
李修站在院中一聲嘆息,拿起柳枝佔好青鹽,還未等他放入口中,門外雜亂的腳步聲迫使他抬起頭來。
松木門院門猛然打開,又高又壯的許石頭猶如奔馬沖向李修。
「修哥兒,快跑。」
「往哪里跑?李修,你案子犯了。」
許石頭雙手握拳護在李修身前,雄壯的身軀完全掩蓋住李修的身形。
李修繞過許石頭,打量著不請自來的兩位手拿樸刀的捕頭。
看著一身儒衫的李修,其中身材較高的捕快笑謔道︰「呦……,還是位讀書人哦。」
另一位捕頭輕蔑道︰「負心皆是讀書人,說的就是這樣的。」
「二位說話客氣點。」李修丟掉柳枝,冷冷的道。
「喲,脾氣還不小。」捕快譏諷道︰「還真以為自己是什麼文曲星啊?大爺當差多年,文曲星沒見多過,作奸犯科的酸儒倒是沒少抓。」
「和個窮酸廢什麼話,抓人,縣衙大堂上說話!」
「等等。」
「自家人,都是自家人。」許嬸拖著病體從房內跑出來,急切的拉扯著兩位捕頭,小意的陪著笑臉︰「我家當家的是也是捕快,都是自家人,別傷了和氣。」
「許佔彪?」捕快冷笑道︰「他認得大爺,大爺可不認得他。」
李修嘆息一聲,來到許嬸身前,說道︰「或許是誤會,小佷這就去縣衙將事情說清楚,家里就交給許嬸了。」
許嬸一把拉出李修,面露不舍。
許嬸未必知道「破家縣令,滅門刺史」,但有著縣衙當差的丈夫,耳濡目染之下她知道「衙門口沖南開,有理沒錢莫進來」。已經無父無母無所依仗的李修走進那個吃人的地方,怎麼能輕而易舉的就出來。
不管李修說的如何輕松,把李修當成自己第二個兒子的許嬸,見不得李修閉著眼楮跳進火坑,拉著李修的手就是不放
不是等得急了,而是捕快想起了馮縣尉的吩咐,一聲不吭的拎起鐵索就向李修頭上抽去。
許石頭眼疾手快閃身上前抓住鐵索,微微用力,瞬時間鐵索換了主人。
「干什麼?暴力拒捕,格殺勿論!」高個捕快眼楮一轉,就給許石頭按上了罪名。腰間補刀出鞘,明亮的刀鋒晃過,鋒銳的刀尖頂到在許石頭的胸口。
一滴血珠從許石頭胸口沁出。許石頭滿臉怒火不為所動,他擔心自己躲閃會傷到身後的家人。
「有話好說,有話好說。」
許嬸心疼兒子,急忙抓住捕快握刀的手,小心翼翼的陪著笑臉。
「滾開,別耽誤大爺辦差。」捕快罵道,手中刀鞘用力一擺,正好抽打在許嬸的腰間。
許嬸照顧李修兄妹多年,恩情極重。李修眼睜睜看著許嬸痛呼一聲側身栽倒,頓時勃然大怒,白淨的臉上青筋暴起,大喝一聲︰「石頭,揍人。」
「給爺爺躺下。「許石頭暴喝一聲,撲向兩人。
許石頭自幼跟著許佔彪練得好身手,對上兩位螻蟻一般的捕快完全不成問題。即便捕快手里有刀也跟稻草沒什麼區別。
李修很是愧疚。他想到馮縣尉會來找麻煩,搶先送走了小妹,卻忘記許家人的安危,攙起滿頭虛汗的許嬸,听著許嬸在耳邊讓他趁機快跑的叮嚀,一時間,心中既是後悔又是心疼。
兩位敗絮其外的捕快根本不是許石頭的對手,這邊李修剛剛扶起許嬸,那邊兩位捕快已經躺在地上。
「你們這是暴力拒捕,許佔彪保不住你們。」
「閉嘴。」李修狠狠的一腳踹在捕快的胸口,此時他恨自己沒有許石頭的身手,體會不到親自泄憤的痛快。
許嬸心中慌亂得不知該如何自處,不停的喊著︰「不能打,打了是禍事啊。」卻被李修死死的抱在懷中。
「沒什麼禍事,兩個佯裝捕快、擅闖民居的賊人,打死都白打。」
「我們就是縣衙的捕快。」高個捕快緊緊抱住許石頭粗壯的大腿,對李修哀聲道︰「我們真是捕快。」
李修冷聲叱問︰「腰牌呢?」
兩位捕快擎起腰牌,李修卻看都不看,
輕蔑的道︰「捕快怎麼了?私闖民居,打死勿論。」
許石頭再次舉起碩大的拳頭,狠擂幾拳,捕快抱著頭急忙道︰「不是私闖民居,我們是奉馮縣尉之命前來捉拿李修。」
「我就是李修。既然是奉命抓人,那拘捕文書呢?」
兩位捕快對視一眼,一起搖頭道︰「這個……,在縣衙里,沒帶出來。」
「沒有公文?沒有公文就是擅闖民居,依舊是打死勿論。」李修又踢一腳,喊道︰「石頭,繼續揍。」
許石頭身壯力大,一個人招呼兩位捕快,海碗大小的拳頭掄圓了拳拳到肉,打得兩位捕快哭爹喊娘。
「你們這是殺官造反!」
「造反我不敢,殺官倒是敢試上一試。石頭,繼續揍。」
「錯了,我們知道錯了。我們這就回去拿公文。秀才爺,饒命啊!再打就死人了。」
李修插上院門,濃墨般的黑雲仿佛就掛在門檐上,院內是兩位捕快夾雜著痛苦申吟的求饒聲。李修心中絲毫不為所動,譏笑道︰「別說你們兩頭爛蒜,就是你們縣尉,也未必敢在我面前裝大頭。還真當讀書人好欺負啊。」
「錯了,我們真的知道錯了。」兩位捕快丟了耀武揚威的做派,滿院子抱頭鼠竄的躲避許石頭的拳頭。
許石頭的拳頭砸過沙袋,也打過木樁。許嬸挨打,作為兒子的許石頭若不是還有理智,恐怕已經擎刀殺人了。
握實的拳頭擂在人肉上毫不留情。但凡砸在捕快身上,就是好大一面子青紫。偏偏許石頭的拳頭大多數都擂在捕快的頭上。
兩位捕快鼻涕眼淚混合著血水,當真是奼紫嫣紅開遍。
片刻間,兩位捕快只剩下蜷縮在青石地面上哀嚎饒命的力氣了。
「差不多了。」李修喊停許石頭,俯身來到兩位捕頭身前,冷聲道︰既然做一條幫主人咬人的瘋狗,就要有被打的準備。二位,我的話在理吧。「
滿臉是血的高個捕快低三下四的哀求︰「秀才爺,你就饒了小人這一回吧。」
「饒了你?」李修不屑道︰「現在饒了你,再等你們將我一家人連窩端?」
「不敢,絕對不敢。」高個捕快連連擺動他血肉模糊的雙手,道︰「我們哥倆是摔的,自己摔的一身傷。」
「摔的?」
李修冷笑著,快步走到院前,猛然打開院門。
門外百余人的身影瞬間出現,隨即李修關上院門,擋住了院外窺探的目光。
「你說是摔的?他們信嗎?縣衙里的官吏們信嗎?真當別人都是白痴呢。」李修冷笑著︰「我寧可殺官造反,也不想等你們這些小人秋後算賬。」
「不算賬,真的不算賬。」捕快面如死灰,已經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李修攙扶著許嬸坐在院內的方凳上。轉身,接過許石頭手中的樸刀,撿起刀鞘,還刀入鞘後扔在兩位捕快身邊。
李修忽然間平靜下來,院內緊張的空氣為之凝固。眾人不明所以的看著李修不緊不慢的收拾他洗漱用的銅盆牙粉。
李修做完這些,舉手拍打這許石頭的肩頭,笑問道︰「膽子好大啊,那是官差啊,讓你揍人你就揍了?」
「修哥兒讓揍就揍,出事也有修哥兒在。」許石頭咧嘴一笑,方正的臉上滿是憨厚。
「你啊……。」李修嘆息一聲,來到許嬸身前,說道︰「許嬸,莫急,莫慌。車船店腳衙,無罪也該殺。打也就打了,沒什麼大不了的。小佷這就去縣衙把事情說清楚,家里就交給許嬸了。」
許嬸滿頭霧水,她真不明白李修忽而大動干戈,忽而偃旗息鼓究竟是為了什麼。
「秀才爺敢去縣衙?」兩位捕快不敢置信的問道。
李修瞥了他們一眼,道「我有沒作奸犯科,有什麼不敢的。」
「那方才……。」捕快語言又止。
李修仰頭看著天空仿佛壓在頭頂的黑雲,沉聲道︰「我不是君子。君子講究十年不晚。我是只刺蝟,招惹我了,就扎你一手鮮血。」
「讓石頭揍你們,是因為你們傷了許嬸,目的也只是痛揍你們一頓而已。」
「還有,我不清楚馮縣尉是如何吩咐你們的,你們回去告訴他,別玩下馬威這樣的小把戲,在我面前沒用的。臭魚爛蝦是端不上席的,讓他在縣衙等著少爺,準備點高明的手段。」
「秀才爺沒想著殺官造反?」
「你們進門罵人,所以嚇唬戲耍你們一回。看,多簡單的道理。」
兩位捕快對視一眼,看著對方頭破血流衣衫襤褸的樣子,心中這個叫冤,暗道晦氣。
往日里辦差抓人時吆喝幾句打上幾下太平常了,平常到已經習慣。偏偏今天遇到了不按常理出牌的人,這頓打現時是找不會來了,只能等回到縣衙,讓馮縣尉做主了。
只是有些事他們怎麼想也想不明白。
明明是秀秀氣氣的讀書人,怎麼就敢命人毆打官差呢。包天的膽子啊,他就真真的不怕去縣衙過堂?
自己是衙差,最多也就是撈點外財,或者是松快一下手腳,還不敢下狠手。
那些官老爺可是不同。
官老爺只動口,可這動口就要人命。更有甚者,動動口,就要一家人的命。狠毒的讓人想想就怕。
想到縣衙里安坐的那些官老爺,兩位捕快齊齊打個寒戰。特別是馮縣尉,好人在他面前扒層皮,壞人……,還不如死了算了。
「我們兄弟拿你沒轍,進了縣衙,且看馮縣尉怎麼擺布你吧。」
兩位捕快心中發狠,只是……,這全身上下真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