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覺著皇後沒準還會再去,施尉還特意往先前蹲過的樹上放了塊錦墊,方便皇後坐得舒服點。
皇後到底也沒穿施尉特意弄來的夜行服,自己就給換上了特意扣下的青扇的宮女裝。
雖然這種衣服換了從前,皇後是打死都不會穿的,但和夜行服比起來,兩害相權取其輕,果然還是宮女衣服比較能說得過去。
退一萬步說,萬一被發現了,刺客同黨和被刺客劫持的可憐宮女,果然還是宮女比較容易月兌罪。
于是,等施尉帶著皇後七拐八彎的又走了一條新路,到達上林宮外時,皇後才發現,自己原來蹲點過的樹上……
居然已經有別人了。
貓在枝葉之間,穿著一身藏青色棉布長衫的年輕人甚至還不慌不忙賊忒兮兮的沖著皇後和施尉比了個噤聲的手勢。
皇後默默的看向施尉,後者居然還沉著冷靜的沖著年輕人笑了笑,又點點頭,回了個「大家都知道就不用說的這麼明顯了」的眼神,輕輕往前踏了半步,把皇後擋在自己身後。
年輕人又戀戀不舍的往上林宮中看了兩眼,指了指樹下甬道。
施尉心領神會的點頭表示完全明白。
再往前走便是和上林宮挨著仙雲宮,隔得稍遠,又有宮牆攔著,說話聲不會傳過去,里面原先住著的宮嬪早就搬得一干二淨,荒廢得就和冷宮沒什麼兩樣了。
皇後默默跟在施尉身後,看著先前蹲在樹上的年輕人,三竄兩跳,伸手在矮牆上一撐,人就翻進了XX宮的大門。
「兄台不是第一次來了吧。」年輕人顯然已經對這一片地形輕車熟路,熟門熟路的就模進了主殿,甚至還先清了張還算干淨的椅子給皇後坐下。
施尉言簡意賅的回了個嗯。
「本想著皇宮氣悶得緊,沒想到還有這麼好玩的事兒。」年輕人自己倒沒太在意椅子髒不髒,滿屋里轉了一圈,干脆坐到了原先放花盆的高幾上,盤著腿,目光從施尉溜到皇後,又從皇後溜到施尉。
「你是東廠的暗衛?還是西廠?御前侍衛的衣服我見得多了,沒你這樣的。」
施尉利索的往皇後身前又挪了兩步,把年輕人的視線擋了個嚴嚴實實。
「你倒清楚。」
「狼女難得一見,我也只在書……啊少爺的書里,听少爺和我說過,皇宮果然是皇宮,什麼寶貝都有,今兒我算是見著活的了。」少年人的嗓音略微透著些清亮的尖細,便是刻意壓低了聲音,那性子里的跳月兌感擋也擋不住。
「這一只恐怕身份還挺尊貴,性子傲著呢,我本想進去和她玩會兒,差點被她傷了,虧得我跑得快,要再晚上半步,那人就該發現我了。」
皇後︰「……」
雖然說下意識里她從未將這個狼女視作皇上正兒八經的妃子,但詔書好歹還在上林宮里放著呢,又不是什麼物件,你還玩會兒?
這不是成心打自己臉麼?
「我只听公子說過,西域有白狼王,性子狡詐詭譎,多少獵人都抓它不住,哪是成了精,分明是成了神,這只狼女啊,看著樣子,是有些狼王的傲氣,難不成在狼群里還是個公主?」
皇後覺得,她今天就不應該來!
管那狼女是不是個狼群里的公主,難道她還能讓皇上尊頭狼一聲岳丈不成?
那也要丫听得懂啊!每年給它上貢三千斤羊肉?
「這是稀罕物件,宮里人不識貨,這麼把寶貝關著,真是糟蹋東西,我看你們深夜來看,倒也是同道中……」少年說著說著,一個人字就梗在了喉嚨里,伸長脖子往施尉身後瞄啊瞄。
「我說你個男的會武功,來看狼女也算看新鮮,帶著個宮女算是怎麼回事?」
繼而又是一臉「你什麼都不用說了我懂的」的了然表情。
「明白了明白了,在這宮里討生活也不容易,宮女吧好歹也是要嫁人的,等熬到放出宮那日不就晚了唄,我明白我明白,放心吧今天的事我絕對不說出去。」
皇後︰「……」
你明白個屁啊!
施尉背對著皇後,皇後也就看不到他臉上到底是什麼表情,沉默良久,施尉終于開了金口。
「神醫岳齊川?」
少年人就和被火星子燎了尾巴的貓一樣,施尉話音剛落,就猛地從高幾上彈了起來,蹦到地上,繼而又笑出了一對大酒窩。
「說什麼呢,我是我家公子的藥童,我家公子身體不好,不常出來走動,我替我家公子到處看看,也算來了皇宮一趟。」
皇後突然覺得,自己大概是用不著開口了。
反正已經穿著宮女衣服了,不妨就頂個宮女身份好了。
反正是青扇的衣服,要有一腿也是青扇和他有一腿。
于是,正沉浸在突然多了個駢夫的悲憤之中的皇後娘娘,似乎沒有意識到,她壓根……就從下意識的沒覺得,要反對自己和施尉有一腿啊……
「那位白發白衣還要坐著輪椅才能走動的公子?」施尉也完全沒有要把皇後放出來透透氣的打算,換了個角度對著少年,依然把皇後擋得嚴絲合縫。
少年人忙不迭的點頭,一股「我家公子很厲害噠你們統統都跪倒吧!」的神情油然而生。
「原本我家公子可不想淌這趟混水,當時那群御前侍衛在我家公子門前跪著求了我家公子好久,我家公子心善,才答應了下來,結果這都三天了,除了看藥材就是看藥材,哪兒都不讓去,天天悶在太醫院里,連病人的鬼影子都沒見著,合著你們皇宮里的人,都喜歡拿人開涮吧。」
皇後只覺得自己的頭,越發的……疼了。
皇上不過就是受了點皮肉苦,第二天在床上哼哼唧唧的躺了一天,第三天就召了一幫子美人來說書,第四天前陸充媛來補了床上的空缺,第五天杏充媛借著龍種一舉抓牢皇上視線,每天在美人窩里忙得團團轉,他哪有空來接見一個江湖郎中?
「那一位可不通醫理,你才是正主兒。」施尉張口就把人老底給掀了個干干淨淨,「覺得宮中不安全,怕有去無回,所以拿個反正治不好命不久矣的病秧子來充數?」
少年瞬間紅了面皮,拍著桌子差點沒直接喊出來。
「都說了我是藥童,那才是我家公子,什麼命不久矣的病秧子啊呸呸呸,我是……我家公子是那樣沒心肝的人麼!」
皇後偷模在施尉身後嘆了口氣。
神醫二缺成這樣,難怪要找個白衣白發一看上去就神秘莫測的人來冒充自己。
否則說出去,還有誰敢把自己的身家性命都交在一個二缺手上?
還是這麼年輕一二缺……
施尉看著少年笑得越發的涼。
「宮中從不留無用之人,聖旨賜神醫進宮,神醫的藥童可沒這個福分,偷入宮禁,又擅闖內帷,其罪當……」頓了頓,施尉似乎是覺得一個誅字尚不能表盡皇宮吃人不吐骨頭的陰森之氣,便又換了個詞。
「剮。」
少年當即便是嗤的一聲,一臉不屑。
「你少唬我,我可不蠢,若我不能進來,宮門口的侍衛大哥就不會放行,再說了,我偷入宮禁不假,你們還不是深夜里在宮中亂闖?這罪名要追責起來,也小不到哪兒去。」
總算少年還顧忌了幾分皇後是女的的薄面,沒有當場來上一句穢亂後宮。
否則皇後真的怕自己一個沒忍住,拍案而起直接喊人把這缺心眼的貨給滅了口。
「看後面那位姐姐的衣服,料子比我這幾天見的宮女兒都好,想必還是哪位主位娘娘身邊有頭臉的大姑姑,你居然還敢帶著人胡亂跑?萬一主位娘娘知道了,你們說是我的罪名大,還是你們的罪名大?」
皇後是真想說,不好意思,在這後宮里,沒有比自己更大的主位娘娘了……
「你們若要求人,也好歹有個求人的樣子,我還能幫你們傳個話,看看我們家公子有沒有這個閑心救你。」少年伸鼻往施尉站著的方向嗅了嗅,頓時便安了心,重新又大搖大擺的給坐下了。
「中毒了吧,才中了不久吧,剛吃了解藥吧,覺著內息還有點不穩而吧,我就說呢,你一進來就這麼一股子味,嗆死我了。」
皇後詫異的抬頭,瞄了一眼施尉,結果還是只能看到一個黑漆漆的背影,頓覺氣悶。
這毒是東廠秘制,藏得深用得少,一般不會有人能知道,這人居然只靠聞一下,就能聞出這麼多東西來?
伸出手去,皇後猶豫半晌,最後還是輕輕扯了扯施尉衣角,拿手指在他背後寫了兩個字。
認慫。
對付二缺,威逼沒用,利誘人家也不吃這一套,這會兒明顯是他覺著抓著自己兩個把柄了,想讓人乖乖配付解藥出來,也只有認慫這一條光棍之路,能夠行得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