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和那天從牡丹圃回來,腦袋里面轉圈兒似的想那片牡丹到底是誰所植一樣,這一次皇後腦袋里面也一直在刷謝慎行和自己說的最後一句話。
乍听之下,是謝慎行認了陸才人是在他的授意之下,硬站出來要吸引自己注意力的可憐炮灰。
但再仔細一想,又好像是他猜出自己不喜歡那孩子的心思,要替自己鏟平了鋪路。
有你哥哥我就夠亂的了,麻煩你能不能消停一點啊!
而且坑爹的為什麼人人都覺得自己是一定不想留下這個孩子?
不論是從禮義上還是邏輯上,她都是皇後是嫡母啊!
杏充媛生下孩子以後,能不能活得上三天還是個問題,那孩子給乳娘帶著,懂事以後還不得叫自己一聲母後?
後宮里到底也沒幾個人和杏充媛有交情,皇上再多寵幾個美人,過個幾年,還有誰能記得這孩子的生母?
于是,當皇後慢慢吞吞的趕回水榭時,剛好趕上皇上正捏著曹太醫的肩膀,把個半截身子都快入土了的老太醫搖得和撥浪鼓一樣。
嘴巴里的是幾乎每一任皇上都會說的經典台詞︰
「要是保不住朕的兒子朕要你們整個太醫院陪葬!」
皇後默默的扭過臉去,如果可以的話,她是真不想承認,這個穿著龍袍的二貨,會是當今皇上,自己的夫君,小時候敬為天人的太子爺。
「皇上息怒。」皇後其實不想趕這個時候去觸皇上的霉頭,但德妃被皇上攆走,薛昭儀被太醫拉著問杏充媛平時情況,淑妃領著一干不相關的主位嬪妃早就溜了個干干淨淨,滿殿里的閑人只剩下剛剛趕到的皇後,和正在折騰太醫的皇上。
「曹大人想說什麼?」
皇後一出聲,原本還在暴怒狀態的皇上噗嗤一聲,就和被放了氣的氣球一樣,氣焰瞬間就被滅了個干干淨淨,手一松,已經被搖得快翻白眼的曹老太醫差點兒就沒站穩,給歪去了地上。
「回皇上,回娘娘,老臣已經診過脈了,杏充媛無恙,皇上大喜,娘娘大喜。」
皇上︰「……」
皇後︰「……」
皇上頓時就和被按了暫停鍵一樣,呆呆的看著曹太醫,又扭頭看了一眼皇後,最後平平轉了個身,看著還圍在床邊的太醫們。
「沒……沒事?朕的兒子?」
大概是被搖怕了,曹太醫的語速都比平常快了許多,皇上話音剛落就緊往後退了兩步,生怕皇上再捏著他的肩膀又搖一輪。
「是的,皇嗣無恙,杏充媛受了驚嚇,又喝了兩口湖水,老臣已經開了方子,充媛靜臥休息就好。」
皇後覺得,如果謝慎行在這里的話,他的表情,一定十分……玄幻。
「臣妾恭喜皇上。」皇後當先行禮。
然後回過神來的曹太醫也趴去了地上。
再然後,還圍著杏充媛的太醫們,終于反應過來了還有個皇上戳在這兒礙事,也全都一塊兒趴去了地上。
「恭喜皇上,恭喜娘娘,皇嗣無礙,充媛無礙,還請娘娘把充媛挪回上陽宮靜養為上。」
「那朕去看看。」罪魁禍首拔腿就要往杏充媛床邊沖,還沒等皇後使眼色,曹大人已經當先一步,牢牢抱住了皇上大腿。
「充媛娘娘需要靜養,不能再動胎氣了。」
言下之意就是您老就擱這兒添亂了……
皇後自己默默的站了起來,又沖皇上矮了矮身子。
「既然充媛需要靜養,薛昭儀自會來接充媛回上陽宮,那臣妾便先行告退了。」
皇上還使勁伸著脖子往太醫堆里的杏充媛瞧,兩手扒著曹太醫,連沖皇後揮揮手的功夫都沒有。
皇後輕輕松了口氣。
雖然說對內皇上自己背黑鍋,但畢竟外臣對內帷之事也不會知道得太清楚,撐死了也就是說上一句杏充媛于宴飲途中落水,不知道的還以為是自己這個皇後容不得妃嬪有孕,暗下毒手。
皇後剛去赴宴時,留守在鳳儀宮隨時準備著接試題的青蘿還只是有點兒急。
等皇後去了兩個時辰,白行遠翻了三趟窗戶,送過來一大疊折起來都可以把整張書桌蓋滿的卷宗時,青蘿已經急得快燒起來了。
而等宮人來報,陸才人跪在鳳儀宮前,哭著喊著非要求見皇後娘娘時,青蘿忽然就……淡定了。
不過就是個京試而已,泄題就泄題了,難道這天還能塌下來不成?
于是,等皇後一路發著呆溜達回鳳儀宮時,青蘿甚至還有閑心替自家娘娘上了盞新沏的茶,看著皇後喝了兩口,才慢慢悠悠的回話。
「娘娘,白大人來了三次,東西奴婢都放在書桌上了,只是陸才人求見娘娘,跪在鳳儀宮外已經快一個時辰了,娘娘見麼?」
皇後默默的嘆了口氣,往寢殿的方向看了一眼,才放下茶盞。
「讓她進來吧。」
杏充媛前腳出事,後腳她就忙著來找自己,若不見見這個人,皇後都有點拿不準,這姑娘到底是真蠢,還是裝傻裝得太過于天衣無縫了。
青扇去得令領人來覲見,皇後一並連青蘿都支了出去,正殿關上門,里面只有自己和一進門就楚楚可憐跪在地上梨花帶雨只知道哭的陸才人。
「你來找本宮,就是為了讓本宮看你哭?」皇後一直等著陸才人哭夠了,才慢慢開口,「你在後宮里待的時日不少,本宮喜歡什麼樣的,不喜歡什麼樣的,你難道會不清楚?」
後者捏著條錦帕擦眼角,瞄了瞄自己身側,發現連站在旁邊擺看的宮女都沒了,才一收眼淚,直起腰來。
「皇後明鑒。」
皇後︰「……」
能不能麻煩你有事說事快一點,本宮不是皇上,很忙的啊!
「臣妾自知死罪,不敢求皇後原諒,但求娘娘饒過臣妾一家,臣妾死而無憾。」皇後沒讓起來,陸才人也就那麼跪在地上,依然是席上那一身碧色宮裝,直直的往上看著皇後。
皇後淡定的等著下文。
通常這個時候皇後都不會太想說話,實在也是不知道能說什麼。
杏充媛母子都又沒事,黑鍋有皇上擔了大半,最多也就是讓德妃治她一個御前失儀的小過失,罰上幾個月面壁思過,也就完事兒了。
皇後的規矩一貫都是非一宮主位不能隨意往鳳儀宮里跑,陸才人雖說好歹也封過充媛,但這會兒也早不是了。
特意來自己宮中一趟求死,這個理由也著實是詭異得過了分。
陸才人往上看了半天,發現皇後不僅沒有繼續往下問的意思,還等著等著就晃了神,突然就覺得有點兒……沒意思了。
「臣妾自知失德,嫉妒杏充媛有孕,如今充媛出事,傷及皇嗣,臣妾不敢祈求娘娘寬恕,願一死以謝天下。」
皇後看著陸才人的目光,越發的奇怪了。
這倒霉孩子難道說是從看到杏充媛落水開始,就打定了主意這龍胎保不住,所以直接就來自己這兒跪著了麼?
要真龍胎不保,這後宮里還能這麼安靜?
以皇上那脾氣,不早把整個後宮翻過來了才怪啊……
皇後不說話,陸才人等著等著,心里越發沒了底,一咬牙,干脆又漏了點口風。
「此事與臣妾母家毫不相干,都是臣妾自己打錯了主意,請娘娘明鑒。」
皇後終于大發慈悲的點了點頭,賞了陸才人一個字。
「嗯。」
「此次皇上生病,各宮主位奉娘娘旨意,侍奉皇上,是淑妃主意,讓臣妾爭寵,淑妃表面上與朱氏不睦,實則二人暗中勾結,籌謀後位,臣妾自知難逃一死,實不願再替淑妃隱瞞,請娘娘明鑒。」
皇後終于明白,為什麼宋橋惜字如金了。
通常這個時候,多說多錯,少說一點,別人壓根不知道你心里在想什麼……
于是,皇後又多賞了陸才人一個字,她說︰
「證據。」
陸才人終于重重的磕下頭去。
「明日臣妾在宮中等娘娘,娘娘過來,一看便知。」
皇後默默扶額。
所以她才說啊,老大她不是皇上啊,她沒有那麼多的空閑好不好!
「本宮給你一個晚上,想明白了,再來回話。」皇後實在是沒了耐心再听陸才人胡說八道,頗覺頭疼的揉了揉額角,召了青扇過來,讓她把人送回去。
彼時白行遠早就已經翻了窗戶,皇後等著陸才人出門,自己起身往寢殿走,才一進去便被正站在桌邊的白大人嚇了一跳。
「事出權宜,請娘娘恕微臣僭越之罪。」白行遠反應倒快,听得身後腳步聲,唰的一下就給跪了下來。
皇後扭頭看了一眼身後,確定青扇送人,青蘿還沒進來,擺擺手讓白行遠自便。
「著人去看著陸才人,不許她身邊的人走漏了風聲告訴她杏充媛母子平安的事。」
白行遠來得晚,沒能听到陸才人胡編亂造自我請罪的厥詞,听皇後吩咐還稍稍楞了楞,然後才反應過來皇後這會兒還沒從後宮模式切換到前朝來。
皇後繞過白行遠,往書桌邊坐了下來,隨手翻開一本卷宗。
「本宮倒要看看,她還想鬧出什麼花樣。」
淑妃和朱媛勾不勾結,她不知道。
但既然能知道朱媛籌謀後位,這位陸才人,十有□□是和朱氏勾結,朱氏一去,她這麼急匆匆的站出來,想必是受了誰的指使。
朱氏生前暗中多扶持西廠,否則柳清絕也養不出這麼一股子自成一派的勢力來,以至于她到現在還不能完全把西廠拔除。
陸才人就算是沒降位,也不過是一介充媛,想見謝慎行只怕是不夠格,不過西廠的柳大人倒是月兌不了干系了。
只不過自己果真是最近無聊,居然還花了這麼多的時間來听人說廢話。
白行遠翻窗戶滾了之後,皇後捏著筆,看著滿桌子的卷宗,終于默默的流下了兩條寬面條淚。
等著宮女往寢殿里添了燈,皇後連同青扇青蘿都一並趕了出去。
偌大的寢宮里只剩下一桌子的卷宗陪著自己。
倒不是說皇後不想讓人陪著,只不過京試試題實在是過于敏感,若再出什麼岔子,她真的會被她爹拖去宗廟自裁謝罪。
再然後……
連著好幾天都沒睡好的皇後,終于沒能忍住,批著批著,就睡著了。
白行遠翻窗戶進來時,剛好看到皇後睡著睡著,腦袋一歪,手中朱筆直接往側臉上劃了一道,涼得皇後一個哆嗦,猛的睜開眼楮,迷迷瞪瞪的看了眼桌子,看著看著腦袋便又耷了下去。
「娘娘……」白行遠在皇後身邊站了半天,終于沒能忍得住,慢慢伸手,踫了踫個皇後手臂。
皇後蹭的一下就坐直了,扭頭目光灼灼的盯著白行遠看了半天,才像是看明白了一樣,輕輕呼了一口氣。
「還有多少?」
白行遠利索的把手里的東西放下,看了一眼還放在皇後胳膊上的手,唰的一下又把手也給縮了回來。
「不過是看看試題有無紕漏,微臣在翰林院里也供職許久,不如娘娘去睡,剩下的,微臣替娘娘看完吧。」
頓了頓,燭火之下,白行遠原本就清秀的眉眼越發柔和了起來。
「微臣會替娘娘把需要斟酌的地方挑出來,娘娘明天早些起來,批完了,微臣再送回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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