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我樂意劉季帶朋友回家蹭飯,所以我對他的朋友也多多少少都有一些了解。
常來的朋友中,當然少不了縣衙里做吏掾的蕭何,他比劉季要小一歲,但卻性情沉穩,很有韜略。因為對秦法精通,剛升為沛縣縣主吏掾,相當于現在的縣政府辦公室主任。
夏侯嬰,那個年輕英俊的縣衙馬車夫。
還有一個在衙門里做獄吏的曹參,即現在的看守所所長。
當然也有不是官的,編織葦席的席匠周勃。他家祖先本住在滎陽卷地,後來才從那里遷來沛縣。他家是外來戶,在沛縣沒有土地,只能以編席為業。這些席子是當地人用來養蠶的。他還會吹簫,靠這種本事經常混在出殯人家的鼓樂隊里,掙一點小費貼補家用。慢慢地接觸中,我發現他有兩大特點︰一是臂力十分了得,能拉硬弓;二是木訥敦厚,言語不多,是個大老實人。
妹夫樊噲,是個屠夫,以殺狗為業。那個時候狗肉是上等級的肉食,價錢比豬肉高得多,所以有專以屠狗為業的人。但是屠夫的地位卻很低,按照秦朝的法律,屠夫是不能做官的。樊噲是個很有名氣的狗屠,沛縣街上的狗見了他,要麼群起而攻之,要麼嚇得立馬縮成一團。他屠狗的技巧十分嫻熟,一只小牛犢大小的狗夾在兩腿間,只消一會兒工夫,就像月兌一件衣服一樣把一張狗皮給扒了下來,而那狗依然在他胯下戰栗不止。樊噲孔武有力,軋地用的石 子他可以一只胳膊夾一個給夾到田里。我們家的農活,他也沒少幫忙。我很看中他,他看起來粗粗拉拉的,實際上很有見識,所以當初毫不猶豫拉攏他和妹妹成其好事。
這伙朋友中還有王陵、雍齒、紀信,等等。王陵和雍齒年輕時都是沛縣的地痞流氓。王陵這個人個性非常耿直,對朋友特別講義氣,比劉季年長幾歲,劉季一直呼他大哥,後來並與其結義。雍齒原是劉季的對頭,他在沛縣也算是「黑惡勢力」的老大,從來不把劉老三放在眼里,兩個人為件什麼事還結下了仇怨。但雍齒與王陵交好,兩個人關系不錯。于是王陵從中調解,兩個人化敵為友,成了好朋友。有了這層關系,我知道自會很謹慎又不失熱情地招待他們。
當然,這些朋友自然也不同我見外,每次劉季帶了朋友來或朋友們來找劉季,都會被我釀的燒酒灌得暈暈乎乎。
對,沒錯,我有一手拿手的本事,因為我知道,要把自己的男人留在家里,最好的辦法就是鎖住他的心和胃,除了溫存之外,我當然還會燒得一手好菜,你想想,我把二十一世紀的菜譜搬到了古代,能不聞名遐邇麼?另外,沒辦法,我家夫君很愛喝酒,那我逼著自己研究釀酒的方法,當然,我這聰明的大腦很管用。雖然,我之前是沒有釀酒經驗,當然,我很聰明,女扮男裝到隔壁村的酒坊里做小伙計,偷師了釀酒的辦法,然後經過我的研究和改良,取棲山泉水,終于釀出了一種被稱為「桃花露」的白酒,深得劉季朋友們的歡迎。在眾人心目中,我很快成為他們溫柔賢良的嫂子。
有一天,劉季帶回了一個人,在我面前稱他為「先生」。這人姓張,名耳。這個名字有點怪,人也生得怪。但既然劉季對張耳那種畢恭畢敬的樣子,就知此人肯定有些來歷。
劉季為什麼尊敬張耳呢?因為張耳居然就是當年信陵君門下的食客之一。雖然是三千食客中的一位,但在劉季眼里他差不多就是一個偉人了。張耳是大梁人,信陵君死後,他流落到外黃。外黃那時屬陳留管轄。張耳雖然是個盲流的身份,史書上稱作「亡命」。不過,在這里「亡命」不是對那些鋌而走險的人的稱謂。「亡命」的全意,「命者,名也。謂月兌名籍而逃亡」。是指那些月兌離了當地戶籍的人。秦漢時的戶籍,又稱「名籍」,古漢語中「亡」與「無」同,「命」與「名」同,所以「亡命」也就是「沒有戶口」的意思,而「亡命之徒」指的是沒有戶口的人。當然,除了災荒戰亂的因素之外,月兌籍或沒有入籍的人中,確實有一些是犯法作惡、膽大妄為之人,因此後來「亡命之徒」實際上也就成了不要命的潑皮的代名詞。張耳因為做過信陵君的門客,在異鄉也沾了信陵君的光,很受器重。外黃一個富翁,把自己守寡的女兒嫁給了他,並給了女兒一筆很豐厚的陪嫁。張耳就憑著這筆妻財廣致天下門客,學著當年信陵君的樣子「四海納賢」,自己當起了掌門人。
劉季還是小混混的時候,經常因為搗點不大不小的亂子被官府緝問,一有風聲,他就外出避風頭。一來二去听人講了張耳招致食客的事,于是就到外黃去投奔。為什麼投奔張耳?就因為張耳做過他心目中偶像信陵君的幕客。劉季在張耳那里受到了最大的禮遇和庇護,兩個人的交情也越來越深。後來,我們與張耳成了兒女親家。劉季成就帝業,張耳是功不可沒的。
在朋友們的來來往往中,日子倒也過得很快。而且我這個嫂子的名聲,也被劉季的朋友們廣為傳頌。這也就成為後來我能夠以女主稱制、威服沛豐系功臣的一個主要原因。這些朋友後來不僅成了劉季的社會基礎,也成了我呂雉的主要依靠對象。
這段時間,劉季沒有我相夫教子的成就感,相反他覺得前途渺茫。原本想做了亭長,慢慢遷到縣里。可後來發現遠不是這麼回事。即使平遷縣吏,也不過是個大跟班而已。蕭何連年考課居泗川郡第一,御史監郡有意入朝進言征召蕭何,蕭何一再辭謝。蕭何為何辭謝,他沒有問過,但個中原因不言自明。盡管他心中的大丈夫,早已不是拉起一幫人胡吃海喝、在市井中呼風喚雨的英雄,而是鳳車龍輦的秦始皇。但眼前的一切,目之所及的一切又如此懸殊。
他不是那種稍遇即安之人,寧可放棄已經得到的或即將得到的,也絕不委屈自己。看看我在家那般辛苦,而且賦稅也高達三之稅二,盡管我一滴滴汗水摔在黃土上,維持著這個家,但他明白,我的辛苦是為了他這個亭長久有所成。然而他自己清楚,事實遠沒有面上風光。他很矛盾,內心因這矛盾而隱隱作痛。他無所謂的做派和稟性又使這份無奈壓在心底深處,只有在夜闌人寂的時候,才翻涌開來,徹夜難安。于是他極力飲酒,讓自己一直處在酒精麻醉後的亢奮之中。酒精中毒後的超理智思維,是他擺月兌無奈與痛楚的良藥。然而這種喧鬧中的寂寞,更是難耐。他不只一次想過回中陽里做他的老大,可是曾經滄海難為水,他自不會滿足里間。
更為難看的是,早期捉奸緝盜的熱情早已為完成指命而取代,直到把身邊的鄉里鄉親不分輕重徙往咸陽構築宮殿,修建皇陵。說是一年,可一年之後又有幾人生還?眼看著豪爽的自己一步步站到當年兄弟的對面,而即便如此為朝廷賣命也很難實現大富大貴的夢想。看著滿街斷足殘臂的鄉人,他開始另忖思路。
一年前夏侯嬰路過泗水亭,二人飲酒自樂,興奮之余執械戲耍,一個不留神,手中的巡戟傷了夏侯嬰的左臂。二人誰都沒在意,卻被人狀告沛令,因為按秦律,傷及縣吏,要治罪,何況劉季是亭長,知法犯法屬重罪。劉季不承認,夏侯嬰本是和稀泥的主,一口一個沒這回事,加上蕭何從中斡旋,事情平息過去。然而一年過去,趙吏掾扒拉出這個案子,久無升遷的他正在與夏侯嬰同爭職位,便翻出獄案,結果夏侯嬰一聲「倒不孬啊」,咬定絕無此事,但還是挨了幾百鞭子,人也入獄。劉季雖未受懲處,情緒卻更為低落。
但是,從此以後,二人成為生死之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