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漸漸變得昏黃,煙霧彌漫四周,泛著絲絲寒意。
從奈何橋邊回來的孟晚煙背起一個竹簍,打開小院後門,準備去到遠處的那片山塢中采摘途迷花。途迷花和其他制作孟婆湯的材料不一樣,采摘之後最多只能保存兩日,便會腐爛枯竭。所以,她每隔一天就要到因南山去一趟。
途迷花作為熬制孟婆湯不可缺少的一味藥,對其的要求也極為嚴格,一定是要在亥時天剛完全暗下,花蕾初開時采摘的才行,若遲了那麼些時刻,等到花朵全然綻開,其功效就會大大折扣。
而這一天,與往常一般規律而平淡。白衣女子在同樣的時間,背上了那只帶著藥香竹簍。可是等她推開木門時,臉上卻浮現出了猝不及防的詫異。
一襲威嚴華麗的黑色鳳袍映入眼簾,縴秀高挑的人回過身,紫水晶般的雙眸波痕淺淺,懾人心魄,姿容清灑絕麗,在暈黃的光線里顯得俊美無雙。只不過,驚詫過後的孟晚煙絲毫沒有被眼前的美色所惑,冷然帶上門,然後淡漠地看著她,微微皺眉,在心里猜測著這人又要弄什麼花樣。
被這冰冷中帶著不耐和厭煩的視線戳在身上,冥王殿下倒也不甚在意,廣袖輕揚,負手而立,俯身靠近伊人,悠然道︰「你要去因南山?本王同你一起去。」她比孟晚煙要高出很多,這種姿勢使得孟晚煙被攏在她投下的陰影里,無形中產生一種壓迫,又帶著些霸道的曖昧。
「王上日理萬機,此等區區小事就不勞您費心了。」孟晚煙退開一步撇開臉,話里帶刺,透著嘲諷,眼底閃過微不可察的厭惡。
這一閃即逝的厭惡沒逃過閻幽的眼楮。可是即便心底泛起些苦澀,面上卻還是保持著雲淡風輕的模樣。
早就應該習慣對方的這種態度了不是麼,哼,根本就沒抱期望能從這女人嘴里听到什麼好話來……她壓下心底的不滿,勾起嘴角,好似在開玩笑般,語氣卻認真而篤定︰「與你有關的,便不是小事。」
「你!」孟晚煙倏地看向她,有那麼些意外。要是以前,在這種情況下眼前這高傲霸道的人早就動怒了,如今卻是面不改色地說出這麼厚顏無恥的話來!哼,不得不說她的面皮越來越厚了!孟美人深吸了口氣,還是忍不住甩了一記眼刀過去,冷聲︰「隨便你。」說著越過閻幽,徑直朝那條小路走去。
呵,這無法無天的死女人!冥王殿下哭笑不得地在心里嗤罵一聲,遂邁開步子跟了上去。
……
與此同時,人間也是到了日落西山的時辰,卻是正逢下雨的天氣。陰雲沉沉,雨霧四合,冰涼而潮濕。身處豐縣郊外樹林里的判官大人蹙眉望了望天,忽而覺得這會兒自己仿佛還在冥界。
這雨逐漸有了下大的趨勢,遠處景物迷蒙一片,細密的雨點拍打在隱形的屏障上,卻不能再逾矩半分,于是沿著它滑落,隨之形成一層隱形的水膜,而她整個人就好似被包裹在了一個橢圓形的泡泡里頭。
此時泡泡中的人戳了戳那層水壁,指尖觸及到一片冰涼。
「唉……」判官大人很是嬌柔地嘆了聲。要不是任務在身,此刻她應該在心雪的茶館里喝著熱茶才對,那種肚子里暖烘烘的感覺啊,多好,才不用站在這雨里,冷冰冰的,冷冰冰的……就像那人一樣啊呸,我想到她作甚!
突然地,透明的屏罩波動了一下,一瓢雨水透過縫隙啪地潑在判官大人的花容上。
「呸呸!」判官大人吐出一口雨水,用力地抹了把臉,向來優雅得體的人此時顯得頗為狼狽。「真是的,都怪那女人!」她皺起好看的眉,可憐兮兮的用法力烘干被打濕的劉海。卻在這時,看見遠處的雨幕里走過來一個瘦削的身影,好似一個穿著道袍的男人。
風無涯立即斂了眉,神色變得嚴肅起來。張家孩子失蹤那件事情,不查還好,一查發現竟有另外幾個孩童的魂魄也是失蹤已久了,串聯起來竟和那孩子情況一樣,這可不是件小事,若是有人從中作梗那就麻煩了。
不過還好,這幾天她不休不眠地跟蹤調查,而今終于找到了線索。
這個地方殘留有那些失蹤魂魄的氣息,卻也斷在了此處,找不到其他的痕跡,然而,那個正從遠處走來的道士和這件事情卻有莫大的關系。
「終于叫老娘等到你了。」屏罩中守株待兔的秀美男子眯起眼,隱去聲息。那頭走過來的人沒有發現她,低著頭匆匆路過。可待判官大人看清那男人的臉時,卻是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涼氣。只見那穿著藍色道袍的人骨瘦如柴,身形微微有些佝僂,皮膚青黑色,臉上腫起,坑坑窪窪的一片,就好似那癩蛤蟆的背部,更駭人的是他身上帶著極重的尸氣,陰森可怕,連她這個陰司見了都有些發怵。
看樣子,這道士極有可能是走了什麼歪門邪道,這會兒被反噬了。「是尸毒麼……」風無涯略微沉吟,這樣的話他跟哪件事情關聯更大了。她隨即跟在那人身後。
道士在深林小道上拐了很久,終于停在了一處樹叢前,只見他口中低念了一句什麼,並指一揮道了聲「破」,擋在他面前層層疊疊的樹叢竟緩緩移開,讓出了一條枝叢合抱的陰暗小道。
「怪不得找不到,原來是設了個如此隱秘的陣法。」風無涯眯了眯眼,跟著走了進去。
陣內草木森森,瘴氣彌漫,陰風吹過林間,發出如哭叫般淒厲詭異的聲音,這和冥界里靠近忘川的那段陰陽路很是相似,但相比之下卻又多出了許多邪氣。走在前頭的那男人加快了步子,不難看出他這會兒有些身形不穩,似是迫切地要去做什麼。
終于,他停下了腳步,站在一處圓形的空地中央。同樣處在這中央的還有一棵巨大的榕樹,繁茂參天枝藤纏繞,卻是陰寒詭魅。仔細看去,赫然發現那成簇紅褐色的氣根上竟緊緊纏著六口黑色大缸,詭異地吊在半空,極重的尸氣與怨氣從缸中溢出。
道士方才靠近,那幾口缸里就有些震動,發出細微的刮痧聲響,好似有什麼活物在里頭抓撓著缸壁一般。跟在後面的判官看到這一幕,臉色徒然變得煞白。若是沒猜錯的話,那缸里裝著的,極有可能就是那些孩子的尸身了。
此時那男人陰測測地笑了笑,口中開始含糊不清的吟唱著詭異的歌謠。甫一唱出幾個音,那幾口缸便猛地帶著整棵榕樹一起震動,樹葉蕭蕭而下。紅褐色的根須變成了血紅色,竟似有生命般慢慢生長,往下延伸。那六口大缸便隨著下垂到了與那男人齊肩的高度。缸中響動更甚,隱隱地,飄出孩童銀鈴般的笑聲。
「嘻嘻,呵呵——」明明是幾聲天真無邪的笑聲,但在這陰測森詭的地方幽幽回蕩著,顯得尤為刺耳,再看著眼前景象,更是毛骨悚然了。只見每一口缸中都各自飄出一個五六歲模樣的孩童,俱是臉色慘白,瞳中泛著熒熒綠光,叫人吃驚的是,他們破爛的衣衫下,有無數白色的蟲子在不停蠕動,還滲著許多著黃綠色的粘稠物,乍一看上去簡直令人作嘔。
「竟是尸童鬼蠱!」風無涯腦海中嗡地一聲,只覺得頭皮一陣發麻。她沒想到如今還有人用這種喪盡天良的修煉禁術。
所謂尸童鬼蠱,是一種極其陰毒的巫蠱禁術,源于戰國時行蹤不定的巫衣族,後來巫衣族失去蹤跡,此術也隨之失傳,極少有人知道。尸童的做法十分殘忍,要先將男童毒打凌虐,使蠱蟲噬咬,以增其怨氣,再把其丟進特制的藥水里活活淹死,施法將男童的魂魄封印在尸身里,用女子至陰之血輔以至毒蟲物養之……慢慢制成傀儡。然後施術者就可以操控它夜行,吸食陰靈和一些人類的精元,是以達到增進修為的目的。
只是,用這種禁術修煉,也要付出一定代價。若是那人養的尸童傀儡傷死,他本身也會元氣大傷,此外,修煉者長期吸食蠱蟲精元,陰毒之氣日積月累,形成依賴,若長時間不食用蠱蟲,便會陰毒發作,臉上長滿毒瘤好似被火燒毀容了一般。
尸童鬼蠱,一旦沾染上,可就沒有回頭路了。而那些被制成尸童的孩子,魂魄已經被侵蝕毀盡,再也不能轉入輪回了……
風無涯雙手慢慢握成拳,心情復雜地看著那男人走上前去,手伸進缸抓出一把蟲子塞進嘴里,大口大口地嚼了起來,很快恢復了原本還算英挺的臉。咀嚼吞咽聲,還有蟲子破裂汁液濺出的聲音清晰地傳進她耳里,她看見那男人嘴角流下的黃綠色液體,胃里一陣翻騰。
好歹,也油炸一下啊……風無涯在內心里表情猙獰地吐槽了一句,強忍著不適,反手掏出六道冥符,準備趁那男人沒有防備的時候下手,把他和那些尸童一齊帶回去給冥王殿下處置。卻在這時,那頭的道士恰巧把臉轉向這邊。
似乎有什麼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他忽然止住了動作,詫異地睜大了眼楮。
只見他前方一片榕樹葉子落下,卻意外地停在了半空中,然後很是詭異地,沿著一個橢圓的弧度緩緩滑下。
還不明白怎麼回事的判官大人疑惑地順著男人的視線看去,結果看見了自己隱形屏罩上的樹葉……
「不好!」風無涯心頭一緊,還未來得及做出反應,那男人就掌一翻,驟然出手,帶著滾滾邪氣轟然打過來。隱形屏罩被勁力打破,風無涯連忙往旁側閃身躲過,卻見方才站著的那里已被轟出一個大洞,冒出絲絲黑氣,當即心下一凜。看來這妖道已經吸食陰靈精元已久,法力不可小覷。
想到這里,她變了臉色,揚手從虛空中抽出一支毛筆,變成短劍般大小,對著那男人喝道︰「妖道!竟敢私用禁術,殘害人命,快跟本官去陰曹地府領罰!」
「哼,我當是何方神聖駕到,原來是個鬼差。」男人看清來人竟也不怕,陰測測地笑道︰「既然如此,那便讓你好好享用一下吧……」言罷驟然甩手灑出一道稠黑的不明液體,風無涯沒料到一個修煉邪術的妖道士會如此囂張,一時躲避不及,衣袖上沾染上那黑色液體,頓時冒起一股白煙,滋滋作響。
嗆人的惡臭從白煙里散發出來,風無涯霎時間花容失色,連忙扯下那截衣袖,卻見那幾口缸在這會兒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響,接著如噴泉一般源源不斷地噴出蠱蟲,朝風無涯涌去。
「天槍天棓兮~環護四象,中宮太一兮~運于中央……」男人又開始吟唱起詭異的曲謠,風無涯忽覺耳後一涼,迅速側過頭,一只張開的手爪從她耳邊掠過,幾縷發絲瞬間被鋒利的指甲割斷,緩緩飄落。
原來,是那幾只尸童在道士的操控下朝她發起了攻擊!
「呵呵——」尸童們隨著男人的聲調迅速變化陣形,竟還不忘發出幾聲貌似天真無邪的笑聲。
風無涯皺起好看的眉,迅速揮動毛筆在空中快速地畫出一道符印,幻化出一張張泛著白光的大網,將六只尸童都網羅束縛在半空中。隨即手中毛筆一轉,變成一把青鋒劍。
「客星出天廷,破!」她低喝一聲,只見長劍青芒暴漲,劍氣凌厲駭人,夾帶風沙之勢劈下,霎時將環繞四周的蠱蟲陣劈開了一個缺口,蠱蟲中青綠色的黏稠液體噴濺了一地。
道士見勢不妙,抄起白練拂塵直沖過來。陣中的青衣判官縴指一彈,空中立時化出七朵蓮花,在空地上方分別綻放在一處,從花瓣中散出七色光芒,愈發強盛耀眼。風無涯並指捻訣,陣中倏地光芒大盛,彩光觸及之地,蠱蟲紛紛變作灰燼,網中的尸童發出陣陣淒厲刺耳的慘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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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晚煙︰殿下,你有沒有覺得好像很多天沒有見到判官大人了?
閻幽︰有麼?本王怎麼覺得好像不久前才看見過。
孟晚煙︰真的?可是……
閻幽︰——噓,良辰美景,還是采花(重讀)比較重要。
孟晚煙︰啊,王上你干什麼,不是要去采花麼,快放手啊,不要……
風無涯︰(突然出現)王上請慢!我這幾天累死累活的,還要看這麼惡心的男人吃這麼惡心的東西,難道就不能給我些福利?!!
閻幽︰你想要什麼福利?
風無涯︰(雙眼放光)比如說將司命許配給我什麼的!
閻幽︰……良辰美景,還是采花比較重要。
孟晚煙︰啊,王上,你,你快住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