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祥進了藥鋪,放眼四看︰「人呢?」
錢婆急得跑到那老大夫跟前︰「之前的姑娘呢?」老大夫優哉游哉地往身後一指,那邊自然空空無人。
錢婆拔腿要去追看,老大夫搖頭晃腦道︰「走了有段兒時候了,唉,從沒見過這樣倔強的……」
錢婆張口結舌,不知所措。
成祥見狀,卻笑出了聲︰「錢大娘,這人沒了可跟我沒關系,橫豎我是來看過了,可你這嫦娥大概是回月亮上了,老子沒這福氣!總之先前說定了的,您以後可別再來煩我啦!」
錢婆團團轉,叫苦道︰「這、這算什麼事兒?」
成祥大笑,不理錢婆,轉身出門,揚長而去。
之前衙差已經把人帶回衙門,成祥沿街而行,不時有人跟他打招呼,成祥這邊瞧瞧那邊看看,十字街轉彎之時,眼角忽地瞄到一條人影。
成祥在樂水長大,對這地方的人十分熟悉,瞧了一眼那人,便知道不是本地人士。
成祥倒退幾步,往那巷子里打量,歪頭瞅了片刻,就邁步往那邊而去。
那人背對這邊,手撐著牆面站著,仿佛正在喘息,從背面看,是個女子,長發如瀑,身段嬌柔。
成祥走到女子身後,歪頭看了會兒,目光在她腿上停住,只一眼,就看出對方腿腳有傷。
直到此刻,那女子兀自沒發現身後來人,成祥皺眉,粗聲粗氣地開口問道︰「喂,你哪里來的?怎麼了這是?」
女子听了聲響,身子一顫,便回過頭來,四目相對的瞬間,成祥頓時便驚呆了。
且說之前皇後派人去了御龍殿後,滕太後便先起駕回宮。
鬧了半晌,已經四更天,皇城內越發陰冷,雨水氤氳成水霧,濛濛地籠罩天地,浸潤著森森夜色,竟有種淒寒入骨。
滕太後進了寢殿,熊嬤嬤跟雪海分別忙碌起來,一個伺候她洗漱更衣,一個便去準備祛濕驅寒的湯水。
滕太後面無表情,洗了手臉又漱了口,換了就寢的衣物,坐在銅鏡之前,由熊嬤嬤替自己梳理那一頭厚實的長發。
熊嬤嬤打量太後神情,道︰「太子殿下真是越來越像皇上了。」
太後微微一笑︰「小明兒的確是可愛無匹。」
熊嬤嬤笑道︰「等殿下大一些,就可以到太後跟前湊趣兒了。」
太後道︰「可不是麼,只怕到時候他又鬧騰,就像是泰堂之前一般,說起來,還是錦懿听話……」
太後說到這里,忽然梗住,自然是因想起錦懿之事。
熊嬤嬤暗暗叫苦,本是要讓太後寬心,沒想到到底避不開,忙道︰「娘娘別擔心,姑娘自小兒聰明伶俐,必然會化險為夷。」
太後默默不語,仿佛出神。
雪海上前來,柔聲道︰「嬤嬤說的很是,姑娘是個大富大貴的命,或許只是因為天黑所以才找不到人……或許,她早給別的什麼船救了去,只是下雨才沒遇上呢。」
熊嬤嬤點頭︰「不錯不錯,正是。」
雪海見太後有些寬慰之色,便又道︰「姑娘自小又是個菩薩心腸的,做了多少善事,不是說好人得有好報的麼?必然無事呢。」
熊嬤嬤道︰「錦懿那樣的好人,滿天神佛也是長眼的,必定庇佑!」
太後听她們兩人一唱一和,無非是想寬慰她,太後忍不住微微一笑,道︰「你們不用光說些好听的,橫豎,得看那孩子自己的造化……」說到「造化」兩字,太後望著鏡子中的自個兒,忽地怔住。
銅鏡打磨的光亮,映的人像也格外清晰。
十九年的光陰改變的是滕太後的年齡,卻並未磨滅她的美貌,鏡面上映出的人影,唇角微挑,正笑意婉然,如此冷眼一瞧,仿佛仍如十九年前那正得寵的梅妃,年輕貌美,躊躇滿志,笑眼盈盈地,整個人因為那榮寵無雙至為榮耀一刻的降臨而按捺不住地喜悅著,連眉梢眼角,袖擺裙角似乎都散逸著那種掩飾不住的歡喜之情。
腦中的影像一涌而現,重重疊疊永無止盡般。
忽然之間,太後抬手,把銅鏡用力一推,銅鏡往後滾倒,帶動旁邊的瓶瓶罐罐,嘩啦啦一聲銳響,聲音把剛進來的雪海也給嚇了一跳,站在原地,有些不敢動。
太後霍然起身,一言不發地往床邊走去,伺候的宮女們跪了一地,熊嬤嬤跟雪海兩人對視一眼,忙轉身跟上。
太後上了床,將枕頭撇開,輕輕一按,暗格下露出一個匣子,紋色古舊,顯然有些年頭了,太後把匣子搬出來,保養的極好的縴長手指輕輕擦過那被摩挲過無數次的花紋,而後輕輕開啟。
匣子里,半枚玉扣躺在錦緞上,缺失的半邊,仿佛半圓的月,皎白無聲。
太後的手指輕顫,將玉扣取出來,舉在眼前看了片刻,忽地淚落如雨,她將玉扣緊緊地捂在胸前,就像是什麼失而復得的珍貴寶物。
熊嬤嬤跟雪海在旁邊看著,想勸,卻又不敢開口,熊嬤嬤垂著頭,眼中淚水一晃,便掉下來,熊嬤嬤無聲地吸吸鼻子,伸出手指揉揉眼楮。
寢殿外,有個聲音喊︰「皇上駕到!」
劉泰堂此前到了皇後宮中,曾皇後接駕,說了太後來過之事。劉泰堂徑直走到床邊,見小太子閉著雙眸,睡得正恬靜,便松了口氣。
皇後低聲說罷,劉泰堂回過頭來,道︰「母後為何這時候來?往常這時不是睡下了麼?」
皇後道︰「大概是淺眠之癥又犯了。」
劉泰堂點頭︰「這麼說小明兒無事,那為何……叫朕回來?莫非母後……」
皇後有些赧顏地笑笑︰「皇上恕罪,皇上別急,是臣妾見太後好像很是擔心皇上,所以才自作主張,以太子為借口……」
劉泰堂眉頭一蹙,試探問道︰「太後這時候來……莫非,知道了錦懿的事?」
皇後面上的笑意消逝,低聲道︰「是,太後不知怎地知道了,臣妾也是听說了才知道錦懿妹妹出事……」
劉泰堂長嘆一聲,皇後上前一步,柔聲勸道︰「皇上,錦懿妹妹福大命大,吉人自有天相,皇上切勿擔憂過甚傷了身子。」
劉泰堂皺眉,不言語。皇後微微低頭︰「時候已經不早了,皇上……若是還不想休息,不如去看看太後,方才太後離開的時候,好似也滿懷憂慮,必然也是放心不下錦懿妹妹……只怕此刻還不能安寢。」
劉泰堂听到這里,才又一點頭︰「你說的對,朕是要去看看母後……唉,錦懿……希望她……」
劉泰堂欲言又止,抬手在皇後肩頭輕輕撫了一把︰「本來朕不想擾你的,沒想到你還是知道了,你身子不好,不如就去睡吧,朕看過太後再回來……今晚上又落雨,寒氣重,朕不想看你病倒。」
曾皇後听到這里,才又露出笑容︰「臣妾遵命。」
劉泰堂勉強一笑,便轉身欲離開,曾皇後看著他的背影,忽地喚道︰「皇上且慢。」
劉泰堂腳步一停,曾皇後喚來貼身宮女,取了一件他的披風,親自上前,為他披了,溫柔道︰「皇上也該保重身子才對。」四目相對,劉泰堂將她的手兒一握,攏了披風,舉步出外。
劉泰堂進了寢殿,便察覺不對,他快步向前,自滿地的宮女太監們中間直奔床邊,卻見滕太後跪在床上,捂著胸口,淚痕滿面。
劉泰堂心狠狠一顫,奔到床前,一撩袍子跪地,叫道︰「母後!」
滕太後听了聲音,轉頭看來,見是皇帝來到,竟失聲喚道︰「阿泰!」她張開手,往前過來,赤足下地,將劉泰堂緊緊擁住。
皇帝察覺太後的淚落下,有幾滴打在他的頭臉之上,皇帝心頭酸楚,打起精神,抬手揮退左右,等宮女太監們退下之後,皇帝才扶住滕太後,低聲問道︰「母後,你又在想弟弟了麼?」
滕太後听到一聲「弟弟」,又見左右無人,只有熊嬤嬤跟雪海遠遠垂頭伺候,太後握緊那塊玉扣,再也忍受不住,失聲痛哭︰「阿泰,母後心中難受的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