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二姑娘是有名的嘴利,常言說「刀子嘴豆腐心」,這句對二姑娘卻並不適用,二姑娘稜角分明,在樂水縣有一半人愛她,也有一半人恨她。
季老兒頭一個孩子夭折,膝下只二姑娘跟季三兒。季三兒很不成器,鎮日折騰,季老兒念著是自家骨血,百般容忍,季二姑娘開始也只是打罵,直到有一日季三兒著急,對著老頭動了手,二姑娘見狀,操起菜刀就沖上來,把季三兒攆出了一條街,整個樂水縣街知巷聞,談論了足有半月,都知道二姑娘性潑,不好惹。
但季二姑娘雖然潑辣厲害,可人其實不錯,只要不犯她的忌諱戳她的眼,她待人是極和善熱心的,也愛說愛笑,因此也有好些大娘大嬸待見她,自然,一些被她罵過的就沒什麼好話了,因此是一半人愛,一半人恨。
當初季老兒想認成祥當兒子沒認成,二姑娘卻喜歡上這位濃眉大眼,通身透著歡實痛快的孤兒仔,二姑娘一年年大了起來,給她說親的人也多起來,但二姑娘一直不願去相親,久而久之,就有會看的知道二姑娘有心事︰她的心事自然就是成祥。
這真真應了一句「落花有意,流水無情」,成祥什麼都好,可就是姻緣上緣分淺,不僅不喜歡相親,對二姑娘的心意同樣視而不見,二姑娘的種種體貼,成祥盡當是兄妹之情,也不避忌,兩人時常拌嘴逗趣,感情甚好。
二姑娘雖對成祥有意,到底是個姑娘家,開不了口。偏她的性子辣,又熟絡,因此斗嘴起來全沒姑娘家的羞澀,成祥自然更不會往別處去想。
當初錢婆在青.樓行當,遇到個凶悍的逃匪來逛窯.子,不肯給錢不說,還動了手,差點弄得血濺鴛鴦樓,生死關頭成祥趕到,那賊委實凶惡,就把兩個姑娘跟錢婆一塊兒鎖在房里,又放了火,火勢凶猛沒人敢靠前,是成祥不顧攔阻,披了浸水的棉被沖了進去,把兩個被煙火燻暈了的姑娘背著抱著,一手拽著半死不活的錢婆沖了出來,再差一毫,三個人必然葬身火海,自此之後錢婆就金盆洗手,且念著要報恩。
錢婆給成祥說媒拉縴,整個樂水人盡皆知,以為笑談。
二姑娘自也知道,久而久之,錢婆成了戳她眼楮的一根刺,可二姑娘畢竟是個黃花大閨女,自然拉不下臉來跟錢婆這個曾廝混窯子的人吵,私下里卻把錢婆罵了個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又在成祥面前各種說她不是,幸好成祥也沒有要成家的心思,二姑娘才放了心。
這一次二姑娘听說錢婆又拉了個不知哪里來的女人給成祥看,起初不當回事,後來收了鄰居大娘報信,說成祥抱了個女人回家,二姑娘又驚又疑,不大肯信,沒想到來報信的人接二連三……這光景倒是有點像「三人成虎」,二姑娘最終坐不住,想去成祥家里一探究竟,走到半路正好遇到胡老二,兩下對質,二姑娘的心都涼了,氣得臉紅心跳,怒火沖天地就上門來。
小莊才听了一聲罵,那主兒就闖進門來,動作實在是快。
小莊倒是不驚,只是看著進門的季二姑娘,同時在心中感慨自個兒實在是進錯了城︰從在大街上成祥沒見到她的時候,就說什麼「母豬也覺得美」,中間的略過不提……到現在,又有了「狐狸精不害臊」的雅號,真是精彩的出人意料。
其實也不必小莊如何,成祥見二姑娘來勢洶洶,他早母雞護雛一樣,張開雙手攔在了床邊,道︰「二丫頭,你干什麼呢?」
二姑娘一進門,那目光就刀子般地射向小莊,驚鴻一瞥之間,二姑娘心頭一跳,想要細看,成祥高大的身軀卻攔在了跟前。
二姑娘本就心涼,成祥之前意思很是堅決,不相姑娘不說,這院子除了些時常來幫他照看雞狗菜園等的鄰居大娘們,年輕點兒的女人都沒有踏進院門口半步的……因此二姑娘听聞成祥抱了個女人回來,才那樣震驚。
此刻情敵還沒看的十分清楚,就給成祥護了起來,二姑娘火冒三丈,忍不住火星亂竄地叫道︰「虎子哥,你是鬼迷心竅了?被狐狸精迷上了?」
成祥听了,抬手在二姑娘的腦門上彈了一指頭︰「怎麼說話呢?懂點兒規矩不?對客人要有禮貌!」
「嗷!你!」二姑娘疼得叫了一嗓子,抬手捂住額頭,本要發作,腦筋一轉,遲疑地問︰「客人?……什麼客人?」
成祥在她腦門上揉了一把,這才側身讓開,裝模作樣介紹道︰「就是……人家叫小莊,是斯文人,你這窮形惡相的,別嚇著人家……」
成祥說這話的時候,又笑嘻嘻地,還看了一眼小莊,口吻里有種說不出的呵護。
二姑娘見狀,才消了點的火兒頓時又竄起來,白了成祥一眼,才沒好氣地又看向小莊。
方才進門時候太急,匆匆地看了一眼沒瞧真切,如今二姑娘仔仔細細定楮一看,心底那股冷氣兒,嗖嗖地往上冒。
什麼狐狸精……這份迷死人的嬌氣哪里是狐狸精能修煉出來的……怪不得成祥一反常態,把人抱了回來,果真是中了邪吧!
成祥瞅著二姑娘目瞪口呆的模樣,越發得意︰「臭丫頭,回神兒了!」
二姑娘咽了口唾沫,指著小莊︰「你哪里弄回來的?別是在山里?水里?……洞里?」
成祥莫名其妙︰「哪跟哪?」
二姑娘咬了咬牙︰「瞧這勾魂眼水蛇腰,肯定是個精怪……」
成祥抬手,笑把二姑娘的腦袋撇到一邊去︰「去你的!瞎說八道。」
成祥壓下二姑娘,才又轉頭看向小莊,陪笑道︰「這是我妹子,稍微毛躁了點兒,愛亂說話,可是人不壞!你們認識認識……」
小莊坐直了身子,不疾不徐,輕輕向著二姑娘傾身行禮,語調柔和動听︰「妹妹。」
「誰是你妹妹!別亂攀親戚!」二姑娘咬牙,仇恨地望著小莊,又恨又妒︰同樣都是女子,為什麼差別就這麼大?這妖精不過稍微動了動,居然引得她的心都跟著亂跳了一下,听著她的聲兒,魂兒都跟著蕩了蕩……是男人听著看著,那還了得?
成祥果斷又拍了二姑娘一把︰「人家那是客套,有這樣兒的姐姐你不是三生積德燒了高香啊?」
二姑娘氣苦,仍憤憤地看小莊︰「我才不稀罕!」
成祥看她氣不順的樣兒,樂道︰「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別瞅了!再瞅你也沒人家好看!」
二姑娘听了,比成祥打她多少巴掌還難過,瞪大眼楮,幾乎要大哭出來︰她的姿色在樂水本也是拔尖兒的,敢當面這麼損她還損的泰然自若,也只有成祥了。
成祥見她臉色不對,這才又溫和點囑咐道︰「二丫頭,我有事兒要去衙門,你幫我照料小莊,廚里有她要服的藥,你去熬了給她喝,她人生地不熟的,又有傷,留在咱們這兒,就是家了,好好照看,別怠慢了,知道嗎?」
二姑娘忍無可忍︰「你怎麼這麼煩?你還叫我當她的老媽子呀!」
成祥伸手在她肩膀上一勾,低頭看她,道︰「不給哥哥面子?人家是客人,咱們是地頭蛇,自要好好地招待,這有什麼不對?我是信得過你,才叫胡老二叫你來,……你要真不願意,那就回家去,我叫隔壁張媽媽來照料就是了。」
二姑娘賭氣之下本要跑出門去,听了成祥的軟和話,心頭一軟,轉了個念頭,當下便答應下來,成祥又格外叮囑幾句,軟硬兼施地,二姑娘忍無可忍︰「難道我是老虎,會把她給吃了?」不由分說地就把成祥推出門去。
成祥笑哈哈地,回頭又看一眼小莊,卻見她靜靜靠在炕邊上,神情很淡,又好像淺笑著,說不出的靜美可人,成祥心尖擺了兩擺,恍恍惚惚出門去了。
二姑娘把成祥推了出去,不理會外頭探頭探腦的大娘大嬸們,把院門一關,心頭一合計,就轉身往屋里來。
三只狗兒本來簇擁著她跟成祥出門,此刻大概也嗅到了二姑娘「來者不善」,居然不敢跟著她回房,撒腿跑到院後自玩兒去了。
邁步進了里屋,二姑娘走到桌邊,俏生生站住腳,她哼了聲,杏眼圓睜,帶幾分煞氣,瞪著小莊,磨牙切齒地開口︰「你老實說,你是哪里來的?姑女乃女乃眼里不揉沙子,就算你真是蘇妲己白素貞……用勾魂計美人湯想勾引虎子哥,也得看我樂不樂意!」說話間,二姑娘抬手往桌上一拍,手腕上幾個銀鐲子叮叮當當撞在一起,桌子發出「啪」地一聲,就像是堂上審犯人,響了一聲驚堂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