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家回來啦,東家回來啦!」隱約的听到外面街上有人喊著,濟蘭招了招手,因為不能說話,富察沁會意的讓妹妹打發人出去看看。
原來,佟玖跟華景賦在往吉達的沙漠時,遭遇了那三個土匪和被盜的馬群。
對方顯然是趕馬高手,引著頭馬在前面跑的極快,佟玖跟華景賦二人驅馬在後面追的有些困難。
待到越追越近時,離吉達卻也越跑越遠。二人當日走得匆忙,誰也沒帶著弓箭,繩索,套馬桿更是沒有。最後還是華景賦拽出寶劍,看準了時機奮力一投,將匪首扎落下馬。
二人就這樣,趕著馬群往回來。就這麼一去一回,加上路上遇了暴風雨。在沙漠里走了三天,昨天後半夜才到了吉達。
听說虹筱派了幾波人過來,知道包頭府那邊怕是等急了,佟玖喝了幾口水,吐了吐嘴里的沙子,稍作休整又連夜往回趕。
騎了這些天的快馬,佟玖下馬時腿上一軟,感覺不是自己的了般,站立不穩。幸好伙計們迎得及時,連攙帶扶的把她和華景賦迎了進去。
連跑了這幾日,沐浴時才發現大腿內側都被馬鞍子磨出了血,小腿往下都浮腫了。強裝鎮定的忍著疼,虹筱給她換上衣服。幾個人扶著,勉強的又上了迎親的馬。
雖然知道這是逢場作戲給別人看的婚禮,但听到達正昌的伙計跑來說東家回來了,這會兒已然上了馬,這就過府上來迎親時,濟蘭在袖中攥著的手這才松了松。
出嫁,這是女子一生最重要的時刻,哪個女子心內不喜歡?十幾年前未坐成的花轎,今日不管真假,總算坐上了。
就這般,濟蘭坐進了忽忽悠悠的花轎里,听著外面的嗩吶高奏,鞭炮聲迎耳,吹吹打打地繞著包頭城,好不熱鬧。
花轎一路一直抬到了洞房外,洞房前,事先擺好了火盆,轎夫們抬著花轎從火盆上經過,驅邪免災。
待花轎到了洞房門前,佟玖拿過掛在轎子上的弓箭,濟蘭就听轎外「 」的三聲,轎子也跟著晃了三晃。
射完箭後,富察沁攙扶著她下了轎,富察米將一個紅綢扎口,內里裝了五谷雜糧的花瓶放到她手中,在二人的攙扶下,踩著紅毯向里走。
佟玖看著穿著花盆底鞋的濟蘭從門坎上的馬鞍上面穩穩的跨過去,也跟著松了口氣。接過富察沁遞過來的紅綢將她引到堂上的香案前。
拜過天地後,濟蘭在床上坐穩,有童男童女往床上撒著花生大棗。佟玖又接過虹筱遞過來的秤桿掀了蓋頭,象征的撫了撫濟蘭的發,寓意白頭偕老。然後用力將蓋頭拋到屋頂上,這才同濟蘭一起並肩坐在新床上。
「主子,我僭越了。」富察沁先是行了個禮,之後把佟玖的右衣襟壓到濟蘭的左襟上,這本是該由長輩做的事,富察沁在幾人中是最長的,所以就由她做了。
兩人喝了交杯酒,吃了半生不熟的餃子,門外響起了駝隊中蒙古人唱的祝酒歌,婚禮這才告一段落,佟玖起身出去敬酒了。
虹筱跟著她出去時,濟蘭給富察米使了下眼色,富察米捧了事先灌了白水的酒壺,追上二人。
「姑爺!」富察米還是別扭的叫了出口,忍不住喜極而泣,臉上掛著淚兒道「您以後,一定要待我們小姐好!」說完把酒壺遞到虹筱手上。
佟玖點點頭,從袖子里拿出紅包給富察米,客氣的道「辛苦了。」
她們走後,富察米打開紅包,里面竟是張千兩的銀票,這是她第一次覺得佟玖的可取之處,辦事果然粗中有細。
最後,佟玖終究還是喝多了,及至深夜還沒回來。
濟蘭換下厚重的禮服,想起了那件佟玖十分喜歡的紅色蒙古袍,便讓富察沁又取了出來,為她換上。
「老哈河水長又長,岸邊的駿馬拖著,美麗的姑娘,諾恩吉雅,出嫁到遙遠的地方——。」深夜里,洞房窗外傳來了婉轉蒼涼的蒙古民歌。
「這是誰在唱歌?」濟蘭為歌聲所吸引,走出洞房,來到前廳,好奇的問道。
「是我們小姐。」虹筱看她過了來,在她身邊站定,擋住些廳里渾濁的男子氣息,極其小聲的用滿語哽咽道,也跟著抹起了眼淚。
虹筱也知道今天的婚禮是韓鹿祈的婚禮,但看到佟玖全須全尾的穿著禮服坐在那兒,她很是觸景生情。
想想前幾天提心吊膽的擔心,想想她跟佟玖在草原上逃亡時,不分晝夜的在草原上跑,再想想半年前,從江南來北上包頭府時那路上的艱辛和吃的苦。
今天佟玖成親了,也算徹徹底底的成人了,只要她活著好好的,自己就對得起在天的佟佳氏列祖列宗。
「諾恩吉雅,是誰?」濟蘭懂些蒙語,看著院中篝火旁席地而坐都跟著哼唱陶醉其中的蒙古人們,和一手端著酒碗,正坐那側著頭淺吟低唱的佟玖。
忽明忽暗的篝火映在她的臉龐上,雖然此刻的她衣襟和頭發都散亂著,但她渾然天成的灑月兌氣質在眾人中格外熠熠奪目,卓爾不群。
「她母親的閨名。」虹筱拭了拭眼角的淚道「在科爾沁,很多姑娘都叫諾恩吉雅,出嫁時,都會唱這首歌。」
「當年在父母的身旁,綾羅綢緞做新裝,來到這邊遠的地方,縫制皮毛做衣裳。海青河水起波浪,思念父母情誼長,一匹馬兒作彩禮,女兒遠嫁到他鄉。」佟玖唱到最後起身,右手無名指蘸酒彈了三下,對著大家痛快的將酒飲盡。
然後攤開雙手,無奈的對大家朗聲道「我的諾恩吉雅來了,各位失陪了。」說完朝濟蘭走來,笑而不語。
大家都把目光投在門口的二人身上,臉上無不顯出艷羨的神情。
「你又醉了。」今夜的星空一掃前幾日的陰霾,此時的天幕上繁星點點,深沉而幽靜「入贅到我們家,就那麼委屈麼?你把丫鬟都唱哭了。」
兩個人並沒有直接回新房,濟蘭隨意的走著,打算讓她先散散身上的酒氣再回去。但秋雨後的夜很涼,她抱著雙臂摩挲著。
突覺背上一暖,佟玖寬了馬褂披在她的身上,無所謂的嘟囔著「我喝了酒,很熱。」
「你就是個蒙古人!」濟蘭實在難想象,一個長在京內的帶有宗親血統的世家小姐,怎麼會像剛才那樣與生俱來的豪放。隨時隨地的就能跟最底層的那些蒙古人廝混成一片。
她現在似乎明白了,佟玖之前借錢時那種吸引自己的執著,根本就不是出于她本身對信念的堅定,而是佟玖特有的蒙古思維。
她的世界很簡單,想什麼就去做,不顧忌其他。事實證明,往往這樣心無旁騖的豪邁人,更能成就自己。
「我身上流著蒙古人的血。」佟玖停住前行的腳步,對濟蘭道「你要習慣我,不只是穿這麼漂亮的衣服,還有這里。」說著指了指自己的頭。
就听「啪」的一聲,濟蘭在她的額頭上拍了一巴掌,故意的問道「這里?這里有什麼稀奇的。全大清國的男人,都這樣。你如果想好好活著,就要穿什麼衣服像什麼人。」
佟玖擰著眉毛,揉著被拍的額頭,跟著她往新房走。
「也許,你現在不明白,也許你到了我這個年紀就明白了。」濟蘭自言自語的走了幾步,回頭看看佟玖的腦袋,無奈的道「我覺得,你可能永遠都不明白。」
回去後,兩邊早都備下了熱水,服侍兩人分別沐浴。因為濟蘭洗的久了些,佟玖困乏的先睡下了。
濟蘭回房時,見虹筱正跪在床邊為佟玖腿上的傷,上著藥粉,于是讓身後的富察姐妹下去睡了。自己輕輕的走了過去,看著虹筱手上極其小心的樣子,生怕弄疼弄醒她。
坐到床邊,月兌了軟鞋,問道「她追回了多少馬?」
「五十幾匹吧。」虹筱掖了掖耳邊的碎發,對濟蘭道「秋夜寒涼,我多拿了兩床被子來給您放在床尾。她喝了酒,總是前半夜蹬被子,後半夜搶被子。之前又騎馬,睡不安生的。」
「嗯,現在說話,倒是像自家人的樣子了。」濟蘭滿意的點點頭,覺得有些受听。
「其實您一點都不克夫。」虹筱揶揄了句「我們哥兒自從遇了您,就一直交著好運呢。」
濟蘭意外于她的直白,之前還覺得她有點城府,現在看來,真是有什麼傻愣的主子就有什麼天真的丫鬟。拍了拍床沿兒,道「甭盡揀好听的說。她敢搶我的被子,我直接就踹她下床。」
虹筱听後,抿嘴一樂,為沉睡的佟玖整好衣衫,覆上被子。
「笑什麼?」濟蘭打著哈欠,看她退出床幃,也上了床,拉著被子好奇道。
「笑您,刀子的嘴豆子的心。」虹筱傾身為濟蘭也覆好腳下的被子,道「她跑了幾天幾夜沒闔眼了,要踹也明個兒再踹。」
濟蘭轉過身,面朝外的看著虹筱,饒有興致的打趣道「看你方才哭得那等傷心,是不是你們哥兒娶了正房了,你這通房的小丫頭傷心了?你再不出去,外人都以為這新婚夜里,二女共侍一夫呢。」
「隨您怎麼說,明眼人都知道我跟哥兒不是那樣的關系。」虹筱放下床幃道「可您跟我們哥兒,打今個兒起,可就說不準了。」
「小蹄子,且先讓你逞逞嘴,看明個兒本夫人再整治你。」接連憂心了幾日,昨天又一整夜也未闔眼的濟蘭,困意襲來,迷糊的呢喃了句後,閉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