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成親這幾個月,在買賣生意上,起初時無論是養正堂還是匯兌莊,濟蘭都授意讓佟玖參與和過問,藥鋪所有的管事也都听佟玖的差遣和吩咐。
因著佟玖入贅時有言在先,說的清楚,她只一人來,達正昌的生意還是韓家的。所以,一開始關于達正昌的事,濟蘭皆不過問。
後來,佟玖砸了頭,兩人相處的關系可謂是發生了質的變化。
尤其是佟玖,打心里頭徹底消除了昔日的對濟蘭的芥蒂,慢慢的兩家所有的買賣,就變成了二人共同的產業,不分仲伯一起打理。
自上次接了京里的來信,濟蘭先是訂下了返京的日程,接著陸續開始安排著關外各檔的大小要緊事宜。
幾個丫鬟帶著要隨行的侍從們在兩個院子分別收拾著東西,一旦主子們鋪里的買賣上下交代好了,這邊馬上可以啟程返京。
關外這幾個鋪面雖然現在看來生意很是紅火,但因著全是今年新開的,怕是有的老百姓圖一時的新鮮湊熱鬧,不長久。
而且從管理和用人等方面,或多或少的漸漸的也顯現出些個弊端和毛病。如若不及時發現糾正,待二人這一走,怕是這幾個鋪面難長遠。
對于買賣的打理,兩個人很默契的分工各不相同。
濟蘭年長,這些年在調遣用人方面有些自己的心得和手段,板起臉來又能服眾。且因她是個婦人身份,很多人也不好私下與她過多糾纏,這便免去了許多麻煩,通常說一不二。
不像佟玖多少還是年輕稚女敕些,在有些事上對手下的抹不開面子。哪個掌櫃管事的私下扯她去喝酒吃飯,又不好推辭。可這一起吃吃喝喝後,就難免听到些是非。看不清楚,就會偏听偏信。
她主要經管各鋪的賬房賬務往來和商隊駝隊的貨物運輸。這樣,要麼對賬不對人,要麼就跟當地的滿人和蒙古人打交道,比較迎合她的喜好。
隨著今年養正堂的最後一批藥材從關內調運來,養正堂方面今年的藥運,便告一段落了。濟蘭也是一天都沒見到佟玖的人。
晚上,獨自簡單的用了些晚膳,看著里里外外的丫鬟和小廝們掌著燈點著燈籠。濟蘭捂著手爐立在案前,有一下沒一下的翻著佟玖這段日子抄的佛經,微微出神想著心事。
門外傳來陣腳步聲,拉回了她的注意,棉簾一掀,虹筱矮身緩步進了來,朝她見禮。
濟蘭見虹筱身後沒了別人,略遲疑了下,抬手請虹筱坐。自己扯了扯下擺,緩緩的坐下,面上淡淡的,道「她被什麼活計絆住了,這時候了,你一人回的?」
虹筱接過小丫鬟們遞來的熱茶和手爐,道「昨個從關內運來的藥材短了許多斤兩,她正帶著所有管事樁樁件件的仔細查驗核對呢。」
「這批藥材是從關內各檔照單調運過來的,從收購到搬運,這麼遠的路程,哪能沒些損耗。」對于商隊運輸到庫後的缺斤短兩,濟蘭向來也只能睜只眼閉只眼,想管也有心無力。
「想必這次是差的多了,而且最近這幾趟不只是藥鋪的藥材差,連著達正昌那邊的絲綢布匹,頂屬茶葉丟的最多。玖哥兒說,長此以往听之任之,商隊里養成了偷盜的毛病,怕是以後連匯兌莊的銀箱都給他們搬了去。」
聯想到佟玖說這話時的認真表情,濟蘭沒有言語,抿嘴笑了下。
低頭看著茶,淡飲了幾口方興致索然的道「這批藥不是小數,讓底下人去驗就是了,還至于她親自不眠不休的盯著一一過目?」
「不能勸。」虹筱喝盡了一盞茶,人也暖和許多,遂有些神采的揚眉道「我一個丫鬟,怎麼能在前面對主子指手畫腳呢?還是先行回來燒水鋪床,這才是我的本分。」
「呵呵——。」濟蘭瞧著虹筱說的煞有介事的樣兒,忍不住鄙夷的側目看了她一眼,終還是沒忍住的笑著開她的玩笑,道「所以,就到後面來朝我指手畫腳了?」
「呦,奴婢哪敢。」虹筱起身,淺淺一福「奴婢本就是個燒水鋪床的粗使。夫人麼——有夫人的打算,奴婢更是不敢僭越。」
濟蘭無奈的搖搖頭,隨即也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受用的道「鬼丫頭,這些個戲啊還是留著演給外人看罷。得,我這就去給您喊她回來。」說完對外間的富察姐們吩咐著備暖轎,說自己要到後面倉庫瞧瞧。
初冬夜晚的包頭府已經十分寒冷了,濟蘭十分不慣關外干冷的氣候和整日刮個沒完沒了的刺骨剌臉的寒風,每天窩在暖閣里懨懨的,極少到室外來。
轎夫們呵著發白的涼氣,把轎子停在正房的門口,壓著轎。濟蘭里外穿了幾層,才一出門就將臉埋在銀狐毛的圍脖里,縮著脖子緊了緊身上的貂皮斗篷,快步入了轎。
倉庫門口燈籠高掛,各個大門都敞著,里面更是照的亮如白晝。才下轎,里面小廝們唱著斤兩藥名的吆喝聲,此起彼伏。
走近了,濟蘭又是笑了下,不愧是佟大賬房親自查驗過數。連這對貨的吆喝聲,都是照著賬房對賬時唱賬的調門兒炮制而來。
出出進進的人很多多,佟玖抄著手站在倉庫一角,埋著頭來回的慢踱著,听著周遭的唱貨聲,看不清面上的表情。
濟蘭一眼就瞧見她那頂寶藍貂皮四喜帽,再看她在這等陰冷的庫房里,只穿了件石青色的棉馬褂,邁步走了過去。
佟玖依舊踱著步子,看著自己的靴尖兒。突然四周的唱貨聲戛然而止,抬了頭見濟蘭正朝自己走過來。從袖口中露出手,面上溫和一笑,緩緩的道了聲「來了?」
濟蘭頷首,又對在場朝自己作揖的管事們點點頭,示意他們繼續忙他們的。轉過身問佟玖「差很多麼?」
佟玖從牆角的小幾上拿過已經對完的一部分貨簿來給濟蘭過目。濟蘭略翻了翻,心里大抵有了數,面上自然冷了幾分。看看倉庫里過稱點數的幾個管事,有些面生,應該不是養正堂的人。
「回去罷。」濟蘭放下貨簿,收回冰涼的指尖道「你常說,有賬不怕算。貨既已然這樣了,也不怕這一時半刻的對不出個一二來。」
之後又提了幾絲聲音,道「你早听我的去報官,差了多少,差在哪了,讓官府來查,我們也落得個省心。」
瞧著在場面上神情各異的眾人,佟玖嘆氣道「咱們回去罷。」
說完搓了搓手,禮節性的對濟蘭笑著,眼神卻是一副你夠了的神色。
濟蘭心領神會,斂了斂身上的斗篷的領口朝外走去。臨上轎前,還不忘回看一眼隨後跟來的佟玖,眼神中掠過一種,真是懶得管你的不屑。
佟玖俯身,佯裝著為要上轎的濟蘭托起斗篷下擺的殷勤模樣,實際上則是手上用力拽著她的斗篷,還不忘壞笑著歪頭看著被困在轎口的濟蘭。滿眼都是,你怎麼還不進去啊的戲謔。
濟蘭回身看了下自己的斗篷下擺,又看了看撩的老高的轎簾,長出了口氣,把手中的暖爐丟到轎內,反手揪過佟玖的耳朵,直將她拎進轎內。
「疼疼疼——。」佟玖在轎內低呼,濟蘭在轎中正襟危坐,將佟玖擠到一邊,吩咐道「起轎罷。」手上的力氣卻絲毫不減。
佟玖不得不撫住濟蘭還在發力的手,吃疼道「這麼開不得玩笑,疼——。」
濟蘭手上一暖,有些不自然的,松開被自己揪得發燙的耳朵,拂開她的手,嘴上強道「豁得出去耳朵,玩笑盡管開。」
佟玖一手揉著耳朵,一手試探的握回濟蘭放在膝上的手,嗔怪的道「手怎的這般涼?」不忘自夸著「看我多熱,比手爐都熱罷?」
「天生體質不同。」濟蘭歪著頭,淡淡的答了句。只覺握著她的那只手,從起初老實的握著,漸漸的開始輕撫起來。
濟蘭瞪過去才要收回手,卻看到佟玖十分專注的,瞧著她手上大拇指戴著的那個扳指出神。
「記起什麼了?」濟蘭翻了個白眼,耐著性子問。
佟玖搖搖頭,大拇指在圓潤的扳指上掠過,訥訥的道「這扳指玉料不錯,可是不知所謂何故,我才看它,心里就好生的憋悶。」
「小心眼唄。」濟蘭豎起大拇指,端詳著那扳指道「這本是你的扳指,我用你脖子上的玉鎖換的。你那會兒真是一百個不情願,沒看見你當時那副尊容,好像被我逼良為娼了般。」
「再有什麼又有什麼打緊的,反正我不記得了。」佟玖無所謂的晃了晃握著的濟蘭的手,道「我餓了。」
濟蘭「啪」的打落她的手,打發道「那麼大的人,餓了就去傳些吃食。跟我擺出這嗷嗷待哺的樣兒,有用?」
「我好歹也是為查藥材忙活了這好半天,你——。」佟玖還沒說完,轎子停了,想必是到了地方。佟玖不想與她過多爭辯,悶悶的撩簾下了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