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日,幾個分檔商隊的糧食相繼運到,在其他晉商的糧鋪零散收購來的糧食也湊夠了分量。
佟玖交了這皇差,當場收了賣糧的銀票,總算放下了一樁心事。于是,應了當日對揚古的許諾,晚上在霖仙館包了場子,宴請衙門口的一眾官員吃花酒。
官府的人平日里自視甚高,商人多富而不貴,尤其是漢商這種席子,並不會皆數應邀而至。但對佟玖,他們卻很是另眼相待,一方面出于濟蘭是皇親,另一方面韓鹿祈有功名在身,無論哪樣身份相交相攀都不跌他們的份兒。
霖仙館內自是觥籌交錯,歌舞升平。
佟玖應酬一圈後,坐下歇息,這幾日睡得不甚安穩,以致于青著眼圈,面色不華。
許是喝了酒,覺得館內的花廳十分憋悶。便隨意的月兌了暖帽,解了領上的扣子,獨自往外廳散去。
「九爺,意欲何往?」忽聞身後的女聲,佟玖回頭,見是兩個女子,拱手笑了笑道「是玲秀姑娘啊,我吃多了酒,出去散散。」
「九爺的海量,奴家們又不是沒見識過,這才幾口薄酒,就稱醉了。」玲秀掩口輕笑道,落落的福了□「聞听九爺做成了大買賣,奴家還未在此恭賀九爺呢。」
佟玖推開門,請著玲秀出去,隨後自己也出了來,掩上身後的門。對玲秀解釋道「瞧情形,他們晚上是要寢在館內好生盡興的,我還要回去,不宜多飲。」
「今晚您做東,他們還能輕饒了您?」玲秀命小丫鬟去擰了把手巾板兒,親自遞到佟玖手上道「您且拭拭汗罷。」
佟玖接過手巾,偏頭稱謝,自顧自的擦去腦門兒和臉上的細汗,頓覺神清氣爽了許多,稍定了定心,靠到椅背上瞧著對自己巧笑盈兮的玲秀。
玲秀看她醉眼有些許的惺忪,正定定的瞅著自己,心中動了動,抿嘴輕移蓮步到佟玖面前,伸手去拿佟玖手里的手巾。
佟玖實則是在心里出著神,她想著自己早年,只心心念念的瞧著齊佳•木雲一個,身邊縱是再多的女子,也未像金些日子這樣細打量過。
這小半年來,她出入煙花巷尾,各類姿色的女人見得不在少數,每每心中自然也會不時的暗自衡量對比一番。
玲秀這種小女子,能游刃在這種魚龍混雜的地方,可見她處世的本事不在濟蘭之下。
如果說,濟蘭身上吸引自己的是那種在名門望族內自然養成的高雅氣度,那玲秀這種如野草般生存在關外青樓里中的女子,吸引自己的,便是她的不自棄。
這樣一個琴技超月兌的女子,生在紅塵卻不甘于淪落紅塵,苦苦的維系著在這館內可謂是明碼標價的女子的那點清白,她再等什麼?
莫不是也學那些看戲文便信以為真的大家閨秀,也想尋個什麼良人罷?想到這些,佟玖無奈的笑了笑。
「奴家就這般好笑麼?」玲秀從佟玖手中不著痕跡的慢慢抽出毛巾,將方才佟玖的那抹笑意盡收眼底,言語間有些幽怨的嗔意,身上與佟玖間的距離卻絲毫不讓,甚至又近了些許。
佟玖拍了怕腦門,面上是討饒的賣乖模樣,可張嘴卻是登徒子的含糊語氣,壞笑道「我,喝多了——」
玲秀道「奴家方才接了個貴客,應該跟九爺是熟識。」
「何以見得?」佟玖喝了口茶,不甚在意的道。
「他讓奴家給九爺捎句話。」想到剛才那個出手闊綽的客人,玲秀總覺得此人哪有些怪異,尤其是那個身後不離左右的臉掛刀疤的隨從,明明上次跟著佟玖來過。
「認識我?」佟玖想了想,沒個所以然,道「這倒奇了,你且說說,那人是何等模樣,又托你傳些什麼話。」
「那人蓄了個絡腮的胡子,面色卻白如冠玉,听口音應該是南方人還帶幾絲京腔。說起話來不緊不慢。」玲秀回憶的道「他讓我問問九爺,耳朵可還疼麼?」
听了這句話,佟玖正蓋茶盞的手滑了一下,杯蓋掉到桌面上,滾出去老遠。
趕緊收起吊兒郎當的樣子,跟玲秀拉開距離,警覺的朝四下里掃著。可心里又覺得哪不對,听玲秀傳的話應是出自濟蘭之口。可絡腮胡子來青樓,這哪像是濟蘭能做出的事啊。
「絡腮胡子——」佟玖腦中過了一遍自己熟識的人,突然腦中一閃,難道是傅二爺?
自從與濟蘭成親後,她也覺奇怪,之前跟自己偶有書信的傅二爺,竟音訊全無了。每每提及,濟蘭都道他去雲南收藥了。
想到此處心內不由一喜,難道是傅二爺來關外了,濟蘭讓他來此處尋過自己。
「白掌櫃,時候不早了,我先回府去了,這里還勞煩你多多費心。」佟玖跟玲秀草草告辭,進花廳跟大伙又是喝了一旬酒後,對作陪的白佔金低聲道,又拍了拍一同前來的沈見平,自己抽身出了來。
出來時,玲秀親自捧了佟玖的大氅站在僻靜處。
「有勞了。」佟玖客氣的點點頭,任她服侍自己穿戴著。最後待玲秀為她圍好圍脖時,雙手握著圍脖的兩頭,望上佟玖,脈脈的道「九爺,奴家有一事冒昧相問。」
「但講無妨。」一時穿了這麼厚,佟玖有些冒汗,呵著酒氣兒,耐著性子應著。
「您真的,有龍陽之好麼?」玲秀鼓起勇氣,低聲猶豫著吐了這麼句話。
佟玖先是眉頭一擰,別扭的咬了下嘴唇,可看到玲秀那雙滿目含情的眸子,尤其是那雙嬌艷欲滴的玉耳。想到耳朵,佟玖一凜,別開眼,點了點頭,轉身便出去了。
濟蘭自那天听了揚古和佟玖的對話,對玲秀這個人便掛了心。知道佟玖今天要包場子,她左右晚上無事,索性帶著華景賦喬裝出來逛逛,特地找了玲秀彈琴。
實在不慣歡場的喧囂和濃嗆的靡蕩氣息,勉強听了幾曲,同玲秀閑聊幾句後,便回了府。
佟玖出來後,策馬揚鞭,不肖一刻便還至養正堂,興沖沖的朝正房趕去。才一進門就看到件男式的大氅掛在那,果然回來了,佟玖向里走著。
濟蘭從霖仙館出來,更覺身上香氣惱人,故而並未馬上回來,讓車夫慢些趕,在外面散了好一會兒子。佟玖回來時,她也才進家不久,富察姐妹服侍她去沐浴了。
「二爺?」佟玖邊走邊尋著,小丫鬟不知她在尋誰,上前施禮為她寬著披風,佟玖又進了兩人的寢室,室內點著高燭,沒有人。
佟玖尋人不著正納悶時,覺得腳下一軟,低頭才方見踩到了件馬褂。彎腰拾起,借著燭光細瞧,湖色冰梅紋暗花的緞地兒,上織金柿蒂形開光柿子和如意紋。
拈指撫了撫,褂外瓖著石青萬字織金緞邊兒,褂內飾著雪青色素紡絲綢里兒。扣子皆是石青素緞盤花扣和銅鎏金的鏨花扣,在燭光下熠熠生輝。
嗅了嗅,霖仙館特有的胭脂香仍在。沒錯,這料子自己記得,是傅二爺的衣裳,宮里進貢的料子,她早先一眼就瞧出來這是好東西。
可是,佟玖拎著衣裳的手頓了頓,突然覺得哪有些不對,傅二爺的馬褂怎麼會月兌在她跟濟蘭的臥室內,還是床榻前。
即便是親兄妹,再是親厚,自古男女七歲不同席,可他的馬褂卻月兌在這!他和濟蘭到底是什麼關系?佟玖拎著衣裳的手緊了緊,拉了臉到外室坐下,將馬褂丟在桌上。
「夫人呢?」小丫鬟端茶入內,佟玖沉聲問道。
「夫人在沐浴。」小丫鬟見佟玖心氣兒不順,低聲回話,將茶盞小心翼翼的放到茶幾上。
佟玖耐著性子喝了口茶,放茶盞時,看著桌上的馬褂愈發覺得不順眼,一想反正它本是躺在地上的,那索性還是讓它回到地上,更順心意。心內想著,面上不露聲色,手上一扯,馬褂落在了地上。
這時,沒外傳來了說笑和腳步聲,是濟蘭和富察姐妹回來了。佟玖端正的坐好,端著茶盞裝作漫不經心的喝著茶,眼上時不時的朝門口和地上的馬褂瞟著。
那幾個人誰都未曾想佟玖這麼早就回來了,本來一直在拿濟蘭逛霖仙館的事情打趣,說說笑笑的進了來,看著佟玖坐在那有模有樣的品著茶,全都不約而同的微正了下。
「姑爺回來了?」富察沁先看到了地上的馬褂,率先走過去撿了起來。
濟蘭才沐浴罷,剛走近就嗅到佟玖身上那讓她厭惡的突兀艷香,噤了下鼻子道「日後,再去了那些烏七八糟的地方,不沐浴別到內室去。」說完朝里走著。
佟玖本就窩著火,等著濟蘭解釋,哪曾想富察沁收了衣服,幾個人皆是若無其事,更讓人氣憤的是濟蘭此刻對她的嫌惡模樣。
「怎麼他就去得,我就去不得呢?」佟玖高聲質問道。
濟蘭已經走進內室了,听佟玖這般高聲的對自己說話,轉回頭不明所以的道「誰去得了?」
「傅二爺!」佟玖起身,指了指內室的床榻「那馬褂是不是他的?我親眼看他穿過!他人呢?怎麼他的衣服會月兌在咱們的屋子里,還扔在床下!」
「行了,快去洗澡罷,你酒吃多了。」濟蘭剛對于佟玖沒來由的質問心內本是有些不快,可听了她這番依舊蒙再鼓里的話和此刻別扭的模樣,笑著柔聲哄勸道。
佟玖本欲再問,濟蘭止住她,又柔了幾絲「好啦,快去罷,听話。明早無二坊開張,咱們得早些寢,今個兒你的佛經還沒抄呢啊。」
「哦,這就去。」佟玖應著,就出了門。
作者有話要說︰最近忙著計劃從老家回天津重新開始生活,所以各個方面都有些凌亂。
更新速度不能基本保證,希望諸君能夠理解,謝謝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