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阿念跑到那影子身邊,才看清楚,竟是一老頭兒,還崴傷了腳。
阿念蹲去,關切道,「老爺爺,您怎麼樣?」
老頭兒悲戚戚的嚎道,「八十了,不禁摔了,半條命摔沒了。」
阿念有些黑線,看他老淚縱橫的,也于心不忍,這冰天雪地的,他穿著皮襖皮靴子,一時還查看不出什麼。
「大爺,要不您月兌下靴子,我給您揉揉,您也活動下筋骨?」阿念善言道鐲。
誰知,這老頭兒一瞪眼,「你這姑娘不厚道啊,這大冷的天你讓我把靴子月兌了不是要凍死我嗎?」
阿念赧然,暗暗責備自己的粗心。
老頭兒說完,打量了衣衫單薄的阿念一眼,搖頭嘆氣,「年輕時候不注意,老了是要遭罪的,你呀,披個毛披子就行了?風一吹就透,不出一里地,能把你凍哭了。集」
阿念心里一暖,老頭兒雖然脾氣不太好,但是句句實誠話,讓人舒服。
見他扯下了腰間的酒葫蘆遞給她,粗聲粗氣道,「來,喝口酒,暖暖。」
阿念慌張搖頭,「我不會喝酒。」
老頭兒嗤了一聲,「小孩家家的,防備心倒強,怕我下毒吧。」他不滿的自己啁了一口酒,愜意的模了模嘴巴。
阿念聞言,知他誤會,想了一下,也在老頭兒的詫異目光下恭敬的拿過了酒葫蘆,灌了一大口,辣的她直吐舌頭。
老頭兒哈哈大笑。
阿念傻笑,一口酒下去,倒是真沒那麼冷了。
老頭兒笑夠後搖頭,似是嘆息,「你這丫頭啊。」
看他坐在雪地里難耐,阿念猛然間想起自己虎妖的身份,猶豫了一下開口道,「老爺爺,不必您月兌靴,我曾跟著……師傅學過一些術法,不如您讓我試試?」
老頭兒眼楮一亮,連聲道,「你還有這本事?來來來,試試,治好了有功,治不好我也不讓你賠。」
阿念失笑,凍僵的雙手搓了搓,呵出白氣取暖,她屏氣凝神,學著上次幫著娘親回想前世那樣,兩只小手握在老頭兒的腳踝上。
一股白色淡弱的光自阿念的手傳輸到老頭兒的腳腕上,阿念閉眼專心運功,沒看到老頭兒眼內閃過的精光。
一刻鐘後,阿念額上有了一層薄薄的汗意,她慢慢收回術法,睜眼,略有興奮道,「老爺爺,您試試,看看能不能走路了?」
老頭兒一愣下回過神來,听了她的話要起身,阿念伸手去扶,老頭兒輕睇了她一眼,阿念沒看到。
老頭兒來回走了兩圈,又晃了晃腳腕,驚喜道,「嘿,好了,想不到啊想不到,丫頭你有點兒本事啊。」
阿念喜悅。
「我要好好謝謝你。」老頭兒看著她面上誠懇道。
阿念擺手,「您太客氣了,我也沒幫上什麼大忙。」
「哎,丫頭你心腸好,不必過謙,不過,你來這扶搖山做什麼?這里沒有白晝,只有黑夜,沒有春秋夏,只有嚴冬,實在不是游玩的好地方。」老頭兒問道。
阿念凍得吸了吸鼻子,情緒有些低,回他,「我要找一樣東西,卻不知它在哪兒。」
老頭兒豪爽一笑,「不是我白老漢夸口,我在這扶搖山上生存了半輩子,靠打獵為生,連那山窩里幾個老鼠洞都一清二楚,只要在這山上,就沒有我不知道的地方。」
阿念一听,眸子瞬間亮閃閃的,「我要找栓天鏈,爺爺你听過嗎?」
「栓天鏈?」老頭兒雙瞳一眯,重新打量她,「你找那上古神器做什麼?」
阿念不瞞他,「救人。」
老頭兒若有所思。
阿念眼巴巴的將他望著,「怎麼,爺爺,你也沒听說過嗎?」她嘟了嘟嘴,囁嚅道,「剛剛還說連山窩里的老鼠洞都知道,這麼神聖的東西卻听都沒听過。」
老頭兒耳力犀利,听她嘟嘟囔囔的,有些失笑,「誰說我沒听過,不過今天有些累了,丫頭你不妨跟我去我住的地方先歇息一下,我家里有本古書,上面對這些上古的兵器神獸什麼的記載的一清二楚,說不定能給你些指示。」
阿念再次歡呼,眼尖動作利索的去扶他,討好的笑。
老頭兒看她這樣子,忍不住逗她,「你就不怕老漢我是壞人?」不懷好意的上下掃視她一圈。
阿念混不在意,「白爺爺一看就是從骨子里往外的好人。」
老頭兒一訝,「你怎麼知道我姓白?」
阿念咳嗽兩聲,粗啞著嗓音去學他,「不是我白老漢夸口,我在這扶搖山上生存了半輩子,靠打獵為生,連那山窩里幾個老鼠洞……」
老頭兒沒等她說完,便忍不住哈哈大笑,阿念也不好意思的搔搔頭,一老一少互相攙扶著在這黑夜的雪山上漸行漸遠,只留身後一串串深一腳,淺一腳的腳印。
一直觀察著這邊情況的幻境消失,境前一男人笑意詭譎,撫了撫胳膊上的鳥,道,「老白又帶來生意了。」
那鳥一听,興奮的撲騰著翅膀圍著他轉圈飛,嘰嘰喳喳的學他說話,「老白又帶來生意了……老白又帶來生意了……」
翅膀扇動之處,幾個角落灰塵散退,幾堆人頭蓋骨森森可見。
*
阿念隨著白老頭兒來到他家——一幽深的山洞,兩壁幾處火把,倒是能看清人。
白老頭兒讓她到一邊的矮凳子上坐下,自己則抱了一捆柴火點燃,攏起了一個火堆,阿念靠著火堆取暖,白老頭兒又遞給她一個酒葫蘆,方才坐在她對面休息,喘了口氣。
阿念看他忙忙活活的,心下不忍,歉意道,「給您添麻煩了白爺爺。」
白老頭兒毫不在意的擺手,「老漢的命是你救得,哪來的麻煩不麻煩,若不是你,我興許就凍死在山里了,來,喝酒喝酒。」
阿念听話的喝了一口酒,奇怪的是沒了先前的辛辣,疑惑的看著對面的人,白老頭兒笑道,「你酒量不行,太烈的酒怕你傷了胃,這是山里那凍果子釀的,酒勁兒不大,你喝著取暖正好。」
阿念眸里暖意,喝了一口酒,身上也暖呼呼起來。
白老頭兒又往那火堆里添了幾根柴,詢問道,「剛才漆黑冷骨的,我也沒問明白,丫頭你有點兒術法,或許是師承哪位修仙之人,卻還未成仙,你孤身一人來到這怪山里尋那栓天鏈救什麼人?」阿念听他問,一時有些怔神,什麼人?
她輕輕開口,「我,是他的信徒,終身信徒。」
白老頭兒不解的看向她。
許是酒意酣人,許是這樣看不見白天的夜里她有些寂寞,許是那沉澱在心里的小秘密壓得她喘不過氣,許是她知道與這陌生老爺爺不會再相見,她緩緩的對他說出了自己那份艱難的感情。
對梓堯的感情。
白老頭兒靜靜的听著,看著她時而落淚,時而唇邊帶笑,時而怔忡,時而豁然的,心里突然生了些許憐意,又強自的潛伏了下去。
阿念喝了一口酒,最後道,「我是知道我們沒有結果的,但是我卻不能眼睜睜的看著他受苦,栓天鏈是個希望,但是不知結果如何,將它呈給天君是個希望,也不知結果如何,我就這麼混混沌沌的,心里只知道要救他,卻不知怎麼救,能不能救,梓堯身邊的女人,數我最沒用了。」
白老頭兒柔了眸色看著微醺的她,輕笑道,「也數你最有膽魄,對他的感情最真。」
阿念一愣,緩緩搖頭,不是的。
「不是這樣的,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命數,我卻是其中異類,我不知道我活著的使命是什麼,所以就依傍著為他而活,這些我不敢對他說,別的我給不了他,負擔什麼的就更不能給。」
白老頭兒無奈笑著搖頭,真是個自卑又怯懦的傻丫頭啊。
阿念迷離了眼楮問他,「白爺爺,你說我能找到栓天鏈嗎?」眸里含了珠光。
白老頭兒肯定道,「能的,丫頭你有這份心思就一定能,精誠所至,金石為開。」
阿念破涕一笑,跟他遙遙舉了酒葫蘆,仰脖灌了一大口。
白老頭兒卻沒喝,見她疲倦的靠坐在白披風里,困困頓頓又堅持著的模樣,溫聲道,「說起你那位信仰,我倒是想起千百年前天族的一道秘辛。」
阿念睜眸看著他,听他繼續說道,「關于少君梓堯和一位凡間女子的。」
阿念掙扎著起來,一個不慎又窩了進去,她也顧不上自己窩囊的樣子,緊張的看著對面的白老頭兒,盼他將話說完。
白老頭兒沒辜負她所望,就著葫蘆里的酒將整個故事娓娓道來。
仙鬼兩族第二次大戰前數萬年,盛世太平,兩族雖有小鬧卻無大吵,一時也算相安無事。
九重天上的天君痛失愛妻,天君天後膝下唯一的兒子少君梓堯一時受不了親母逝去的打擊,挖了仙骨,打算輪回,地獄之神不敢收此崇高魂魄,勸其返天,梓堯不應,他那時年少,脾氣雖強穩,卻仍有些倔性,一閉眼,就在地府長住。
地府的牛鬼蛇神不敢招惹這位天族少君,往上報了幾番折子才報得天君面前,都望著天君能將這叛逆的兒子召喚回來教育一番,誰知,那親爹卻毫不負責任的說,由他去罷。
他隨口一個旨意,卻苦了地府一干人。
但是梓堯雖貴為落魄的少君,卻沒有那窮酸的假自傲的氣質,常常是往哪一躺就一天,在地府呆時間長了的鬼神們誰也不去招惹他。
一晃就過了幾百年。
一天,地府里來了個新的女鬼,雖然一些老輩兒的都告訴她不能去跟他有交集,但是看他整天沒白天沒黑夜的昏啊睡的,忍不住好奇,趁沒人注意的時候,去捅他,聲音清脆,就像那風拂過的風鈴,「哎,你叫什麼,我叫小翕。」
那少君自是翻了個身不理她的。
那叫小翕的女鬼一時小性子也上來了,好,你不是不搭理我嗎,那我就吵到你受不了為止。
反正她前面排隊輪回投胎的鬼一堆,到她時說不定猴年馬月了,她有大把大把的時間,于是就在他身邊盤腿一坐,嘴里叨咕叨咕的從三皇五帝時的風流韻事,講到她養的小白狗如何鬧春,從她家的耗子膽子大,敢上炕生崽子講到共工頭撞不周山是看上了山里的一個小女仙。
亂七八糟,胡說八道。
一百年後,小翕口干舌燥,卻也終于有了點兒成效,梓堯抬了眼皮瞅了她一眼。
小翕受到鼓舞後更加肆無忌憚,沒了那些野史故事講,就開始將說書段子,路上听的小笑話,後來的後來,梓堯也能拄著胳膊听她噴唾沫星子,偶爾點頭復合一下子,卻從未發過一言,出過一聲。
事都有始有果,到了小翕投胎的日子,那天,她意外的沉默讓梓堯感覺有些奇怪,听她說清緣由後,梓堯也靜了下來。
眼看著投胎的時間快到,小翕卻突然抓著他的手,下決心道,「我不去投胎了,我陪著你。」
梓堯看著這個陪伴了自己數百年的小女鬼一愣。
小翕就著他的衣袖抹了一下鼻子,憐愛的看著他道,「梓堯,我不知道你經歷了什麼事情,讓你寧願睡在這地府里也有不願重見那人間的光明,我不願看你這樣,我難受,即使你有千萬個不如意的理由,也完全沒有必要頹唐,因為至少有一個激勵你振作的理由,那就是不管在任何情況下,我都會堅定的站在你的身邊,你即便離,我也不棄。」
梓堯一愣,半晌後一笑,在百年後再次開口,也是小翕第一次听到他暖如明玉的聲音,「這又是你在哪摘抄的段子?」
小翕氣罵,「死人,好好的氣氛都被你攪亂了。」卻磕在梓堯的懷里,淚流滿面。
後來,小翕投胎在村子里一戶普通人家,梓堯也重見天日的守在人間等她長大,緣分所致,小翕對他一見便傾了心。
倆人如一般戀人一樣談情說愛,小翕不停的翻看著書里的段子對他說著情話,梓堯微笑著听著然後毫不留情的去揭穿她。
也不愉快過,吵過,鬧過,再和好過,梓堯以為這就是他的一生,若真如此,他心甘情願。
那時,小翕也是這麼想的。可是,命運總是讓你即使不低頭,也在心里乖乖投了降。
天君病重,梓堯听聞後要趕回天宮,臨走前,交給小翕一塊兒佩玉,承諾自己三年後回來,然後便轎子,紅蓋頭的迎娶她,從此,執子之手,與子一生。
小翕一個勁兒的點頭,信他所說,含淚笑著與他告別。
等少君三年後遲到再回來時,卻時過境遷,一切物是人非。
梓堯走後的第二年,小翕生活的村子鬧水災,有巫師做法後斷言是水神在作怪,必須要處子之身的女子作為人祭奉給水神,而小翕身為村長的女兒,首當其沖成為第一祭。
梓堯發了瘋似的跳進河里尋找,卻沒了小翕的蹤跡,突然想到之前自己送小翕的那塊兒佩玉,上面留了梓堯的一滴血,忙凝神去探,這一探,喜憂參半。
喜得小翕未死,憂的是她沒成為水神的人祭,卻即將成為那鬼族帝君的側妃。
原來,當日鬼族帝君褚離魂游外出,恰巧遇到了村子綁了小翕祭水神這一出事,褚離一時覺得好玩,救下了昏迷的小翕,帶回了落荒澤,兩年相處,竟對她生了情,要納她為側妃。
梓堯御劍趕到落荒澤,月子半方才找到小翕的臥房,此時她身穿嫁衣,嫁的卻不是海誓山盟的他。
小翕見到他時,怔怔半晌,開口第一句話就是,「從此黃泉碧落分兩地,我自當從未愛過你。梓堯,這是我從一個話本里翻得段子,曾經以為跟你顯擺不上,今天卻仍舊告訴了你。」
梓堯沉痛了眉眼,卻什麼都沒說,將她定住,攜抱著她殺出了落荒澤。
是,殺出。
鬼君褚離察覺到愛妾被人劫走,及時趕到,倆人惡戰,最後以梓堯刺了褚離一刀告停。
褚離血泊里嘶吼,不管付出任何代價,定要奪回愛妾小翕。
梓堯沒看到的是,他帶她翻出那重重宮牆,懷里的小翕輕輕的看了那傷重的褚離一眼。
似乎是不舍,似乎是恨,又似乎,什麼都不是。
*
白老頭兒喝了一口酒,潤了潤嗓子,笑道,「就這麼一個仙凡戀,很狗血的故事。」
阿念听的出神,忍不住問道,「後來呢?」
白老頭兒目光深遠,答道,「後來仙鬼兩族第二次戰爭因這件事爆發,情形比第一次還慘烈,天君知曉了自己兒子因為一個凡間女子引發了兩族矛盾,震怒之後,將小翕捆綁上了天宮,釘死在誅仙台上。」
「那梓堯呢?」阿念驚道。
白老頭兒一笑,「這場戰說到底是梓堯挑起來的,他自然負全責,也拼了全力去與鬼族對抗,且受了重傷,得知心愛女子要被處死後,他匆忙帶傷趕回來九重天上,但是那時小翕早已被釘了十八根誅仙柱,奄奄一息,也不知這凡間女子哪里來的神力,竟然掙月兌了那誅仙柱,毫不猶豫的翻下了誅仙台,最後落得個魂飛魄散的下場。」
「梓堯也哀莫大于心死的隨她跳了下去,失蹤了一千年,才被救回了天宮。」
阿念听完後,一時緘默了聲息。
原來,他與那心愛女子竟如此幸福過,快樂過,痛苦過。
原來,那天,他在誅仙台那對她說了冷漠的話,是因為她突然出現,打擾了正在回憶思念的他。
白老頭兒看她失了神,雖不忍,但是卻仍出言提醒她道,「丫頭,你剛剛說,那少君是因為盜取女媧石被判了重刑,據我所知,那女媧石身為上古神器,有的就是凝神聚魄的仙力,少君偷女媧石,是為了讓小翕復生吧,卻不知這無魂無魄的怎麼復生,看來那少君也是痴情執念之人,明知不可為而為之。」
是了,阿念心里痛楚酸澀,她怎麼沒想過,少君為何要盜取女媧石,卻原來,他一心為了她。
阿念心里有一疑惑,問那白老頭兒,「白爺爺,你一直說那女子叫小翕,可知她全名?」
白老頭兒撫著胡須思索片刻,恍然道,「哦,對,好像是叫……念翕。」
念翕。
念,常思也。
原來你給我取名的寓意便是思念小翕。
阿念低低的笑出了聲,眼淚卻忍不住的頃刻間盈滿眼眶。
*
白老頭兒看著丫頭那淚痕未干的睡顏,久久後,低嘆了口氣,隨手變出一鋪厚厚的被子蓋在她身上,拿開了她懷里抱著的酒葫蘆。
阿念醉酒睡熟,卻噫噫夢語,「你是借我的名字思念她麼……」
白老頭兒重重的撫了一下她的發,憐惜再次襲上了眼眸。
石洞內,寂靜的只听得到火苗簇簇爆裂的聲音。
其實這個故事還不全。
他沒告訴她的是,仙鬼兩族第一次戰爭也是因為感情,卻是那天君和已逝天後之間的感情。
他也沒說,其實,梓堯對天君早有怨念,天後逝去是一個劫,念翕逝去是另一個劫。傳言,他們父子間,將經歷三劫,方才罷休。
他還沒說,天君便是害死天後的間接凶手,而他之所以知曉這麼多,是因為,他曾是他們的摯友,現在卻身處這詭異的扶搖山多年。
陪著另一個人,天君天後的……仇人罷。
忽然,石洞內簡陋的陳設瞬息萬變,竟化作一奢穩華重的岩洞府,洞壁兩側五米一點,懸掛著一傾城女子的畫像,洞內幽深,一巨大的九鼎火爐赫然屹立。
四處角落里,火炬燃燃,底座卻是三個骷髏懸聚而成。
晦淵之外,又平添了一層詭厲陰森。
一只鳥拍打著翅膀從洞深處飛了出來落在白老頭兒的肩膀上,尖聲問道,「老白,生意呢?」
白老頭兒兩指一彈,那鳥中招,嗷叫一聲摔倒在地。
白老頭兒看著地上熟睡的女子聚神,一時,白光乍現,不容人逼視,再一看去,耄耋老翁不再,取而代之的是品貌非凡的白衣青年。
他身後,有人施法讓那地上掙扎的鳥又撲騰著飛起,見那鳥飛的里白衣男子遠遠的,似笑非笑道,「老白,你是舍不得了嗎?」
老白一笑回身,那男子劍眉星目,氣度不凡,輕世傲物,若是仔細看去,方能覺察,他沒有雙腳,靠瞬移來回走動,只是那長衣蓋過了腳,不仔細看去並不能看出來。老白淡笑道,「確實,舜華,這次,我舍不得了。」
那盛氣凌人,名喚舜華的男子冷哼一聲,老白無奈。
問題是他問的,當他如他所願答了他又反而不相信。
與這人相識相伴有些個年頭,對他這古怪的脾氣倒也習慣了。
舜華飄到阿念面前,皺了眉,不屑道,「這麼一個普通的丫頭竟然有膽子取栓天鏈,她倒是不怕守護栓天鏈的上古神獸,白了。」
老白苦笑一聲,模模鼻子,道,「她可能從未听過有白這種生物的吧。」
舜華眉宇間一股邪氣,煩躁的冷冷道,「老規矩處理吧,加上這個,倒也差的不多了。」他有些疲憊,想去休息。
自從在那個鬼地方出來後,他的身體是一天不如一天了,看來,自己的進度要提前了。
不然……
他轉身剛要離開,背後,老白卻一改往日的順從,道,「舜華,其他的可以听你的,栓天鏈可不可以借給她?」
舜華一頓,看向老白,目光死沉。
*
落荒澤海底。
清漪心有余悸的看著她娘親手旁那剛剛還完好的桌子,在听完她所言後,此刻已經碎了滿地。
鹿姚眼里盡是怒意,恨聲道,「難不成為了那只白狐狸精,他就顧念著那賤人和野種,卻連我這娘親和你這妹妹都不管了嗎?」
清漪壓下心驚,忙笑道,「娘親說的哪里話,哥哥自是最孝順您。」
鹿姚眉間積恨,冷冷一笑。
清漪怕她繼續發火,轉移話題道,「娘親,可願隨女兒回到岸上,女兒想跟著娘親住,有好多話想跟你說。」她跪在鹿姚身邊嬌笑,像尋常女兒家一般撒嬌。
鹿姚心緒稍緩,面上仍冰霜,「托那個小賤人的福,我這副死樣子上去也是嚇唬人,倒不如留在這里清淨自在,你有這個孝心,就陪娘親在這里住幾日吧。」
清漪點頭一下,欣然應了,內心卻有些躁動,呆在這里,她怕不能及時知曉岸上發生的一切,可見娘親這樣,又不知該如何勸哄她。
忽然想到什麼,清漪一喜,拿出了掛在脖子上的石頭,獻寶道,「娘親你看……」
鹿姚瞥了一眼,嗤道,「破石頭有什麼稀罕。」
清漪搖頭,解釋道,「這不是普通的石頭,一千多年前,我到雲山去玩,卻見這石頭青天白日的也能隱隱發光,踫著人受傷了,那這個一熨帖,傷口立刻就好。」
她隱下了發現這石頭日,也是她救了昏迷的梓堯時。
她見鹿姚不信,又補充道,「前些日子,我被舞楨打傷,若不是這石頭,也不會恢復的這麼快,娘親,可見這石頭是個寶物的。」
鹿姚冷酷了語氣,「他竟然還敢傷你?」
清漪掩口,自知失言,慌亂道,「說來也是我有錯在先,若不是我無意將阿念引到鬼哭林,她也不會被哥哥所傷,舞楨和她關系好,當然生氣,教訓我幾下也是應該的。」
鹿姚聞言,怒火中燒,清漪吐了吐舌頭,不再多說什麼。
鹿姚看向那脖頸間那塊形狀普通的石頭,皺眉道,「按你所說,這石頭還能治我毀容的臉?」
清漪嫣然一笑,「娘親試試就知道了。」
鹿姚看著她的笑容有了片刻的怔神,隨後半信半疑的同意了。
清漪拿著石頭放在鹿姚面前,凝神聚氣,那普通的石頭竟泛著微弱的光,鹿姚覺得臉上有些癢,清漪怕她忍不住撓,分神提醒她道,「娘親千萬別用手去抓,那疤痕已經退了皮,女兒看到里面的新肉了。」
鹿姚一震,喜上心頭。
沒多久,清漪放下石頭,擦了擦汗,眉開眼笑,「娘親,好了。」說著,她巡視了一圈,見沒有鏡子,就用術法變出一個,給鹿姚看。
鹿姚初時有些怯,她還記得她剛剛毀容時,見到鏡子里自己那副樣子,打碎了身旁所有的鏡子。
但是看了一眼清漪眼中的鼓舞,心一橫,朝那鏡子看去,忍不住在下一秒從清漪手中搶過了鏡子,緊緊的盯著那里面的人。
並沒有恢復她從前的面貌,但是如清漪所說,確實那些疤痕不復,有些新肉長了出來,白一塊兒,粉一塊兒的,並不好看,卻比之前好太多。
她握住了清漪的手,視線卻看向了那塊兒石頭,有所思道,「確實是個寶物。」
清漪一愣後忙笑道,「娘親若喜歡,女兒送給娘親便是。」說著,就要將它摘下。
鹿姚制止住了她,「既是寶物,娘親總希望它能保護我的女兒就是。」
清漪忍不住抱住了鹿姚,感動而泣。
*
再上落荒澤岸上時,鹿姚有一種再世為人的重生感。
清漪細心,怕她不適應岸上的陽光,做了一個黑罩子讓她戴在頭上,至于那手上的傷,不急,寶物石頭既在,那麼便慢慢來。
清漪推著她往鬼族宮殿走,鹿姚看著熟悉的一切,握緊了那輪椅上的把手。
褚離死了,大賤人失蹤了,小賤人也被她的下馬威折磨的夠嗆,這鬼族帝宮,終于輪到她鹿姚做主人。
清漪柔聲問她意見,「娘親住在我的臥房可好?」
鹿姚搖頭,「換了床娘親住不習慣,你帶我回我曾經和你阿爹的寢殿。」
清漪一頓,沉吟了一下。
鹿姚拍她的手,「女兒安心,我自然知道那里如今的落魄,你帶我去即可。」
清漪听她這麼說,也沒法再猶豫,推著她到阿萌之前闖進的破敗園子里。
地上有塊兒牌匾風干了上面的字,鹿姚卻記得,那上面刻著三個大字——姚窕閣。
鬼族帝後大婚後,鬼君褚離親自操刀設計的,專為鬼後,那時,他身邊還只有她一人,雖然他對她不是深愛,卻也呵護備至,二人相敬如賓。
清漪疑惑道,「娘親,方才听哥哥說,阿萌是不經意間闖了進去,我因為思念娘親,也常常到這兒啊,為何我就沒能去落荒澤海底,娘親身邊?」
鹿姚冷笑,「因為我在這里專門為那兩個賤人設了結界,等他們自投羅網,贏家總是願意看看輸家的落敗的,至于你,娘親一直讓你哥哥瞞著你,能看到你就好,從不希望你能看到我。」清漪難受,偏過了頭。
鹿姚只當她是因為自己只聯絡焱宸的偏心生氣,握了握她的手,以示安慰。
清漪釋然的笑了笑,卻蹙了眉,「這里要怎麼住啊?」
鹿姚鬼魅一笑,一揮手,這破落的園子瞬間變回了曾經的華麗輝煌。
清漪緩不過神來,半晌,睜大眼楮,贊道,「娘親好厲害。」
鹿姚笑著看了這園子一眼,只是那笑容叫清漪冷到骨子里。
耳邊,鹿姚道,「你先回去休息吧,我還要再看看,然後也就歇下了。」
清漪忙應了,轉身離開。
她剛一出園子,沒走到百米,身後傳來低沉的笑聲,隨後慢慢放大,變成了一陣暗啞的嘶吼。
清漪不由得加快了腳步。
到了自己臥房門口,她才稍稍放下心來,打開.房門,卻嚇了一跳,里面竟赫然坐著一紅衣的艷麗女子。
四周鬼兵守衛森嚴,倒不知她是怎麼避過眾人耳目進來的。
見那女子眉眼端正,沒有邪氣,還隱隱有股沁人心脾的仙澤,清漪心里一凜,上前幾步福了身子,「敢問姑娘何人?」
那紅衣女子微微一笑,沒回答她,反問道,「我帶你去見梓堯可好?」
*
清漪沒想到,這女子竟然說到做到,在來的途中才知曉,原來她就是民間傳聞的除暴安民,法力無邊的正義女神,九天玄女,燕飛。
而她與梓堯舅舅,文曲星君的事,以前和舞楨關系還算很好時,常听那白狐狸閑磕牙,清漪倒也能記起一二。
燕飛帶著她躲過了守在南天門的兩只威風凜凜的仙虎,又避過了來往不接的小仙奴,直到來到一群山環繞,地勢險峻,只進卻不出的地界時,她才放下了她。
燕飛指著那銀門,道,「梓堯就被關在里面。」
清漪點頭,眼圈卻紅了,她咬了唇,只望早點兒進去見他一面,燕飛不由得對這小姑娘心生好感。
燕飛一個轉身,幻作玄鳥,清漪听她道,「得罪了。」自己便立刻變作了那鳥嘴中的一條蟲。
也不知她用了何種術法,竟帶著她穿透了那銀門鐵壁,進了這天牢。
到了一處後,玄鳥將她放在地上,自己也變回燕飛人形。
清漪直直的看著鐵欄內,坐在地上閉目的男子,他還未從第一日受刑的苦痛中恢復過來,卻眼見著馬上要受第二日刑雷刑。
仕林皺眉詫異,不知道她是何人,燕飛又為何帶著她不怕連坐的來到這天牢。
卻見那女子在燕飛的幫助下,借用術法穿過了那鐵欄,撲到了他外甥身上,泣不成聲。
梓堯昏迷間動了動身子,眼前昏暗,看不清懷里的人,觸手之處軟膩,他低低喚了一句,「小蠢?」
燕飛感動這一時的重逢,仕林則只顧著想著這人是誰,誰也沒听見梓堯說了什麼。
可清漪卻在他懷里一僵。
*
三更畢,明日繼續萬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