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看了那小丫頭的蒼白的臉色,心里說不上是什麼滋味兒,矛盾至極。
既盼著她答應,以示自己未看錯人,又不希望她應了,怕她受傷。
阿念默了一會兒,輕聲道,「我答應。」
白松了一口氣,卻又陷入深深的憐惜中。
阿念定了定神,很冷靜的問他,「我可以不可以有個請求?儼」
白來了興趣,「哦?你說。」
阿念道,「我想先用栓天鏈救人,只要他無恙了,這條命,你拿去,我絕不食言。稔」
只要將他救出,他安好活著,那她這條命,即使沒了,又有何足惜?
只要他好就好。
白心里不著痕跡的亂了亂,他笑道,「小丫頭,騙你呢,我要你的命做什麼?」
阿念不解的看著他,疑惑著他的出爾反爾。
白晃悠了一下尾巴,盤在那巨鼎上,將它上面的蓋子掀起,道,「我只要你一魄,你只需鑽進這鼎中,煉出你那一魄,栓天鏈自然會借你。」
阿念不猶豫的點頭,「好,你拿去。」
仿佛那一魄微不足道,但是三魂七魄,缺一不可,又哪里那麼賤如螻蟻,不過是有了比較後,她才會毫不顧惜自己。
白點頭,指揮著她席地而坐,阿念二話不說的坐下,解下了身上的酒葫蘆和披風,疊好後放在身邊,葫蘆擱置在披風上面。
白靜靜的看著,阿念以為他不耐,解釋道,「我不知里面情況,所以能不能請你在我出來前幫我照看一下這兩樣東西?」
白忍不住問她,「這倆不值錢的玩意兒很重要?」
阿念肯定道,「是,很重要。」
白微笑,鼎後,舜華不屑。
阿念給自己了鼓了鼓勁,道,「白前輩,我準備好了,你開始吧。」
白嘶鳴一聲,阿念身子突然騰空而起,直奔那巨鼎去,待她小小的身子消失在白的視野後,巨鼎蓋子合上,白用尾巴甩了那鼎身一下,蜷縮一團落在地上,化作老白的人身。
舜華從鼎後飄出,對肩膀上的鳥一示意,那鳥展翅而起,在空中旋轉一個圈後,忽的變成一只大鵬,它扇動著翅膀,一股颶風襲出直逼那巨鼎,巨鼎躍起,在空中打轉。
老白突然道,「洞里憋悶,我出去透透氣。」說完,也沒等舜華的回應,直接走了出去。
那腳步沒有了以往的氣定神閑,反而有些微蹌。
舜華更加不屑。
鼎中漆黑一片,阿念在里面被甩的眩暈惡心,忽的,這鼎中仿佛那即將噴薄的火山,滾燙灼熱,阿念覺得自己身上好幾處已被燎傷,她嗆得嘩嘩淌淚,差點兒就窒息而亡。
那赫赫炎炎,滾滾熱浪正沸騰咆哮,阿念又突然感覺寒風刺骨,冰雪冷峭。
一冷一熱,再加上不停的旋轉,阿念無力的躺在鼎中,明顯的感覺到有什麼在從自己身體往外剖析分離。
痛不欲生,求死不能。
白洞外。
老白坐在被大雪覆蓋的石頭上看著那荒蕪人跡的雪夜發呆。
丫頭快挺不住了吧。
這種剝離人魄的事情,隔三差五就會有一回。
凡間人都知道,扶搖山上,金銀玉礦,數不勝數,人人都想來分一杯羹,也不怕這山上窮路陡險。
卻不知,這不過是兩個落魄的仙人撒的一個小謊,為的是取一千零一人的魄,提煉修補上古神器煉妖壺。
而這丫頭,是第九百九十九人。
煉妖壺本就是亦仙亦魔的聖物,所捕的人魄必須是奸惡之徒,妄念之人,從前他化作白老頭兒一崴傷了腳,來采礦撈金的人無不威脅他帶路,然後殺人滅口,他自然捕了這些人的魄送給舜華。
但是,這小丫頭的出現卻是個例外。
每次提煉人魄,舜華都會沉睡百年,耽誤了不少時間,他命數將近,心急不已,小丫頭的出現正謀和了他的意思,而他身為白,舜華坐騎,只需听命便可。
這次,卻也有了紕漏,他不想,更不願。
可是小丫頭自己卻心甘跳進那煉妖壺。
時辰過半,她那麼脆弱,一定挺不過去了。
他在心里默默下了決心,不讓她死,絕不。
起身,利落,且腳步加快,頭也不回。
待到他趕回煉妖壺前時,舜華正拿著一枚亮閃閃的紙星猙獰大笑。
他心里一沉,那是人魄提煉後的化物,他飛上煉妖壺頂,越近壺中,眸中閃過一抹痛。
小丫頭被折磨的衣不蔽體,傷痕累累,昏死過去。
他將她緊抱在懷,飛出煉妖壺,外面,已沒了舜華和紙星的蹤影。
他迫不及待的去提煉了。
老白將阿念平放在地,雙掌之間積了內力灌輸到她身子之中,源源不斷的真氣卻仍未能使阿念蘇醒,老白一向漫不經心,這時卻急的汗流浹背,狼狽不已。
她不醒,他不停。
不知過了多久,阿念終于咳出了一口濁氣。
老白也終是放下了心。
阿念身子劇痛,老白以為她會呼痛,誰知她昏沉之中第一句問的就是,「栓天鏈能借我了麼?」
老白怔愣很久,食指彎曲在嘴邊吹哨,那還未幻回小鳥的大鵬撲騰著翅膀從洞里飛出,嘴里叼著一條銀光閃閃的鏈子。
大鵬恭敬的將鏈子放在老白手里,老白握緊鏈子一揮手,微微一笑,那鵬鳥一哆嗦,最怕的就是他這個德行,撲騰了翅膀趕緊跑路。
卻也委屈,它明明依命辦事,以前提出人魄,老白都會嘉獎它的,這次是怎麼了?
老白將迷迷糊糊的阿念抱了起來,將栓天鏈放在她懷中,溫玉了聲音,「丫頭,栓天鏈,你拿到了。」
*
九重天上,銀門天牢。
這里關著天族少君和文曲星君,人盡皆知。
罪名︰盜取女媧石。
幾個剛剛升品的小仙私底下議論著,天君這次未免太有些小題大做,自家人,用一下子怎麼了?
卻招來仙級高一點的仙人們呵斥,你們懂什麼?少君盜取女媧石是為了讓第二戰中的凡間罪女復生,有悖輪回,萬萬不可。
一時爭執不下,卻也熱熱鬧鬧。
當事人少君和星君這里也不冷清,梓堯剛受完第二次雷刑,被司雷之神抬了回來。
仕林指著雷公電母這對兒嚴夫厲妻破口大罵,說他們不知道君為臣綱。
這兩口子板著臉,不鳥他。
仕林看這親外甥沒了半條命,心疼不已,忙給他輸入真氣,喂甘華草,卻依然毫無作用。
梓堯昏昏沉沉,虛汗濕透,仕林不小心踫了他衣服上的帶子,陡然間發現他胸口有字,忙扒開一看,那里血紅,入骨三分的刻著一個「念」字。
仕林重瞳閃過一絲痛意。
他姐姐遇人不淑,活生生的搭上了一條命,難道還要讓他外甥感情的路如此不暢,再賠上一條?
仕林運氣狂吼,「紫鉉!你女乃女乃的烏龜王八蛋!放了梓堯!!!」
都聞文曲星君溫文爾雅,遇人總是笑意盈盈,卻沒想到他這一聲怒吼響徹九重天,連那天邊玉柱都晃動三分,所有仙君仙奴無不毛骨悚然,心驚膽戰。
長定殿上,這一聲傳來後,正在上報北方火獸荼害百姓一事的太白金星撲通一聲跪在地上,身顫如篩。
底下兩列仙君無不低頭躲閃,不敢再言。
席上尊位,天君紫鉉听到後只是微微一頓,又當未聞,淡淡道,「繼續。」
太白金星腦袋貼地,降低自己的存在感,沒听見天君說啥,與他交好的鐵拐李怕他被連坐,拿拐棍杵他,太白一個哆嗦,忙繼續道,「遙祝北方人民安居樂業,幸福安康。」
兩側仙君無不黑線。
太白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冷汗滴滴,正要告罪,忽然殿外傳來仙兵怒喊,「大膽女子,竟敢擅闖長定殿。」
一急促的聲音道,「我要見天君。」聲音卻漸行漸遠,估模是仙兵將這女子拖走帶離。
那女子大喊道,「我有栓天鏈,要將它呈給天君!」
眾人一凜。
栓天鏈,早在第一次動.亂中落入人間消失,至今未能尋到,這女子怎會手有栓天鏈?
一時忘了剛剛文曲星的大逆不道,無不抬頭看著那最尊貴的君主。三個臭皮匠
天君面上無波,只道,「將人帶進來。」
仙兵領命,不一會兒,一身著白袍,模樣狼狽的小姑娘就被帶到殿前。
眾人打量,她身形瘦弱,唇紅齒白,雖然身上傷痕無數,卻也能依稀辨得她清秀可人的樣子。
而這自言有著栓天鏈的小姑娘,正是剛剛沒了一魄的白虎阿念。
她跪在殿前,感受著長定殿的威嚴,說不懼怕是假的,這緊致的氣氛幾乎壓得她喘不過氣。
可是她不敢怕,也不能怕,已經走到這一步,能否救出少君就看這一朝夕。
掩下那席卷全身的恐懼和壓迫,阿念眸光堅定道,「天君,我手中有栓天鏈,來與天君談條件交換。」
眾仙無不震驚,這小丫頭哪來的膽魄,竟敢和天君談條件?
而剛才被嚇破膽子的太白金星看著阿念的眼神近乎膜拜。
天君淡淡一笑,似有興趣,道,「哦?你要跟我談什麼條件?」
阿念拿出栓天鏈,雙手遞上,一字一頓道,「換少君無罪。」
此話一出,雖然眾仙激動這姑娘手上的果然就是流失已久的上古神器,但是听了她的條件,激動的眼神不由得變得粉紅又曖昧。
原來是少君的小相好,忍不住齊齊瞅著這語出驚人的小姑娘,又十分好奇天君的答案。
天君輕咳一聲,不怒而威,眾仙忙低下頭去。
阿念只覺得那握著栓天鏈的手微有顫抖,一瞬後背冷汗涔涔。
她咬牙,看向座上天君,似求似脅。
天君眯眸看了她一眼,道,「你一個小小虎精,膽敢來天宮,勇氣可嘉,但是,你就不怕我這一族仙君奪了那栓天鏈,將你打得魂飛魄散?神不知,鬼不覺?」
眾仙一驚,都不著痕跡的往後退了一步,生怕這差事落在自己身上,天君此言真是十分差矣,他們翩翩仙君,跟一小姑娘較什麼勁,還打得人家魂飛魄散,有失風度。
何況,真的將這小姑娘滅了,那少君一出天牢,還不得將他們碎尸萬段的?不值當,想著,又齊刷刷的往後退了一小步。
阿念聞言也是心驚,但是她視線一垂,瞥見那腰間的酒葫蘆,想到她臨上天宮時,再度出現的白爺爺交代自己的話和臨別前送給自己的東西,不由得微微一笑,握緊了栓天鏈,忽然起身,手里愕然拿著一把匕首。
這匕首並不是普通之物,而是那上古神器軒轅劍被損後,曾經的天後娘娘用余下的材料所致,神力不遜于軒轅劍。
果然,天君勃然變色,從龍椅上站了起來,厲聲問道,「這匕首你從哪得來的?」
阿念沒回答他,只是輕輕一笑,道,「我只是想救少君,天君若允許,栓天鏈自當呈給少君,我絕無二話,若是真如天君所說,非要魚死網破的話……這匕首的能力想必天君也知道,我便用這栓天鏈與匕首互相砍斷,並自盡于殿前。」話到最後,已是狠絕。
若是舞楨,阿萌,或者梓堯在此,看到這樣的阿念已經大吃一驚,阿念自己也能感覺到自從決定上扶搖山起,到現在自己的變化巨大。
那是用為了梓堯豁出去的勇氣進行的洗禮,和那不顧一切的心思所達到的蛻變。
阿念目光緊緊的盯著天君,她不怕死,卻怕梓堯再受雷刑之苦。
兩側仙君無不被阿念的執著決絕所感染,跪地齊聲,「天君三思。」
天君沉吟,一雙眸子噬血。
阿念心里一沉,終究還是不能嗎?
她笑意漠然,左手右手同時用力,就要將這栓天鏈和匕首盡毀,那邊,天君重瞳一眯,注意到他的動作,沉聲道,「好,我應你所求。」
眾仙釋然松氣,齊道「天君英明」。
阿念放下了雙手,眸上沾染了水汽。
*
天牢。
仕林吼了好幾嗓子,沒吼來天君他不意外,納悶的是為何燕飛都沒能趕來。
他運了仙澤給昏迷的梓堯療傷,忽然,牢外銀門鈍響,他一凜,意識到來者絕不是燕飛。
他收了內力起身探去,卻見那本應該身在落荒澤的阿念竟然出現在此,身邊跟著太白金星和一眾仙兵。
仕林驚詫不已,「你怎麼來了?」還把自己糟害的這麼狼狽。
阿念看這男子風度盎然,卻很陌生,只眼角眉梢微微和梓堯有些相像,卻不認識他是誰,但是看到他和梓堯同關一個天牢,想必與梓堯關系必定交好,福身一禮,仕林忙伸手制止。
這小白虎是阿萌的閨女,那也就是他閨女,梓堯又心系于她,親上加親的怎能讓這一家人行禮。
他剛想說句什麼,以繼父的身份跟這未來閨女套套近乎,誰知,這閨女的目光早已鎖在那盤腿而坐的少君身上。
仕林默默站到一邊,退居二線,很明顯,現在不是自己做主角的時候。
太白金星殷勤的將那牢門打開,阿念慌亂心急之下也不忘道了聲謝,未等太白還禮,阿念已經鑽進這牢房蹲跪在梓堯面前。
她雙手慢慢的捧起了梓堯的臉,那上面傷痕遍布,身上處處嫣紅,阿念心痛難忍,剛剛在長定殿上的果敢狠心通通不在。
在他面前,她不過是蠢萌蠢萌的小白虎,而他不過是連餃子都煮不好的男人。
她淚珠滾落,臉上本就同他一樣有傷有土,這麼一抹,更是不堪入目,滑稽可笑。
可是這時,在場的人誰又能笑得出。
阿念輕笑柔語的喚道,「少君?」
梓堯慢慢睜眼,身子一顫,以為自己在夢中,牛馬不相及的說了一句,「你別傷心。」
仕林等人皆疑惑不解,不知他所言何意,阿念卻哭著笑道,「我不傷心,能見到你,我就不傷心。」
仕林等人默然。
梓堯看著她髒兮兮的小臉,輕笑了一聲,費力的抬手去替她擦干淨,「一點兒沒有姑娘家的樣子,那次我生辰,你躲在廚房里給我做那碗長壽面,驚鴻一瞥,你也是這個泥呼呼的樣子。」
想到那天的平淡舒意,阿念唇邊也帶著淺淺的笑,她自責道,「那碗面做的一點兒也不好吃。」
「好吃,」他反駁她,「當時我沒吃完,卻把那面帶到了天上,拿術法保存了起來。」
阿念一听,哭的洶涌,卻面露微笑的質疑他,「好吃怎麼不都吃了呢?你就是在哄我。」
梓堯搖頭,執意道,「真的好吃,但是我舍不得。」
阿念淚如泉涌,終是顧不上倆人身上的傷,忍不住投入了這還不清醒的人的懷。
仕林、太白都背過了身去,不忍再看,更不忍再擾。
梓堯緊緊的擁著她,滿足的低嘆,「真好,又能抱著你了。」
這溫存的話語幾乎要將阿念埋沒吞噬,她想起身,梓堯卻緊摟著她不放,阿念痛哭的提醒他,「少君,你醒醒,我真的是阿念。」
阿念覺得抱著自己的人身軀一震,他緩緩的推開自己,深深的凝視著她,模了一下她的眉眼,模了一下她的薄唇,又模了一下她滿臉的淚。
熱的,濕的。
環視了周圍那些熟悉的人,心底一涼。
真的。
他猛地將阿念推了出去,阿念身上帶傷,本就虛弱不堪,這麼突如其來的一下子讓她猝不及防的趴倒在地。
仕林听到動靜後回頭,看著這幕大聲斥責他,「梓堯,你做什麼?」
梓堯卻看都不看她,從地上踉蹌著站起,居高臨下的看著地上那小小的人,目光如火,狠聲道,「滾出去!」
阿念不停的搖頭,爬起來跪倒在他身下緊緊的抱住他的大腿,嚎啕大哭道,「我不走,我好不容易見到你,就絕對不會再離開你,求求你讓我陪著你吧,不要趕我走。」
梓堯閉眼,心下悲涼,他唇無血色,握拳,用了狠力踢開她,眼里是抑制不住的怒火和肝斷。
怒火是怒自己,肝斷是心疼她。
阿念被踢的仰面倒地,福身吐了一口血,那明亮的顏色刺痛了誰的心。
仕林上前,氣的要揍他,「你瘋了!」
太白也要進來勸阻。
梓堯惡聲厲色道,「你們要反了嗎?」
仕林和太白同時一頓,看向他,恍然覺得,這真的是天族唯一少君。
阿念不顧身上的疼痛,唇角帶著血絲,眼里一片空白,心里那意識不停地在嘶吼,他不要她。
可是,她要他啊。
她有些痴傻,再跪在地,頭重重的磕在那冰冷的地面上,哀求道,「梓堯,求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