梓堯腳步一個踉蹌,身上舊傷未愈,心上已再添新傷。
阿念不停的磕倒在地,越磕越寒,越磕越怕,她從未如此擔心過這個人不要他。
也許是看他此時的落寞,她迫不及待的想要去相伴,也許是這種跟在他身後不離不棄的念頭早就扎根在心底,只不過是在等著這個契機噴薄而出,再也止不住。
她想陪著他,無限,光年。
眼看著她的額頭很快血肉模糊,太白金星心有不忍,想上前說話,仕林憤怒的一把扯回他,憋氣道,「你別去,我就看他心能狠成什麼樣。儼」
太白金星欲言又止,剛想開口,仕林狠狠的瞪他一眼,太白金星咽了回去,縮在他身後。
好吧,這里他仙級最小,誰都不敢得罪,只是這沉悶痛心的氣氛真心叫人難受稔。
梓堯又何止是難受,他的情緒已經控制不住的在心里澎湃翻騰,雙手握拳在身體兩側,拼命的克制住那要將她擁在懷中的欲.望。
那一聲聲的悶響,哪里是磕在冰冷的地面上,分明是一下又一下的,重重的磕在他的心上,磕的他鮮血淋灕,痛的他無法呼吸。
她怎麼這般倔強,這般固執,這般……讓他心疼。
阿念頭暈目眩,身體疼的,冷的受不住,可是她不敢停止,她怕,她一旦暈倒了,他就會隨便找個人將她帶走,毫不猶豫,那她想要再找他,就更難了。
自己磕在地上的重響漸漸的產生了回聲,響徹在耳蝸,阿念的意識越來越模糊,所有的動作都變得機械,麻木,唯一僅存的想法一直在支撐著她,那就是不能停,不可以停。
仕林心里焦灼,心疼又憋悶,轉過身去,太白躑躅了一下,又想要說點兒啥,被仕林一個厲眼給嚇了回去,他默默的陪著仕林轉身,對著牆壁,很為難。
梓堯深深的呼吸了一下,只覺得這一下抽的心肝肺都疼,全身上下無一處不火辣滾燙,他抑制住聲音的顫抖,沉聲問她,「你知道,你在做什麼嗎?」
阿念磕頭的動作一頓,眼前被鮮血模糊,她費力的眨眼,想要把他看的更清楚一些。
梓堯目不轉楮的看著她,那里面掩藏著他的情緒,他幾乎要掩藏不住,他調整了一下呼吸,繼續問她,「若有一天,我不再是天族少君,只是一介凡人呢?若有一天,我什麼都不是,什麼都不能呢?」
屋內,太白偷偷的回了個頭,仕林望著那牆壁,面上靜如之水,心里卻起了一絲緊張。
所有人屏息的看著這一站一跪的兩個人。
阿念也終于听清他說什麼,她仰視著他,仿佛他是她的世界里,唯一的神。
阿念緩緩開口,卻堅定如昔,「不管從前今後,阿念心里沒有仙族,沒有少君,在我心中,你就是那個守我護我的梓堯,我願今生陪伴你左右,即便你離,我也不棄,從此不問何處是歸期。」
啪的一聲,斷的是天族少君最後的理智和冷靜。
他上前一步拉起了她,力道很大,她被扯得很疼,卻乖乖巧巧的不做聲,待到她驚覺發生了什麼,忍不住欣喜若狂,剛想回抱他,卻瞬間失去了意識。
*
雲山。
山光悅鳥性,潭影空人心。
煙霧繚繞,山水如畫,竹林深處,一座小木屋子靜靜矗立,安適愜意暖人心。
阿念就在這小屋子里慢慢蘇醒,茫然環顧四周,木頭,木頭,到處都是木頭,她全身上下到處都疼,尤其是額頭。
她手無意識的觸踫頭上,厚厚的一拳紗布,恍然間驚覺,這里絕對不是天族,更不是天牢?
她還是沒挺住倒下了?所以,少君真的不要她了?
她咬牙忍痛的強坐了起來,鞋子也不穿的就往外跑,不管這里是哪里,她都要再闖一次天宮。
身子綿軟,剛一落地就摔倒在地,阿念急的很想哭,卻命令自己絕對不可以哭,就是爬也爬到他身邊。
她一挪一挪的往門口蠕動,木門子被推開,一雙黑靴子首先映入眼簾,往上瞅,白色的衣袍,再往上,那自她出生起就牽扯著她的心的人,平靜又祥和的臉。
阿念眨巴眨巴眼楮。
梓堯看她匍匐在地炸碉堡的姿勢,抿了抿唇,眸里閃過一絲笑意,面上卻很淡定的問她,「地上不涼嗎?」
阿念很老實的回答他,「涼。」
倆人默默的對視了片刻,最後還是那男人敗下陣來,彎腰將她抱起,往床那邊走去。
阿念臉大紅,這是,公主抱麼?
她心跳亂奏,緊張的連手都不知道往哪放,等她明白過來,紅著臉鼓足勇氣想去環住他的脖子的時候,身子已經被放在床上。
阿念很失望,又痛恨自己慢熱,錯過了一個大好機會。
她臉上的憤懣情緒盡數被收在梓堯的眼里,笑意終于還是忍不住的在他唇邊輕輕化開,那笑容如春風絲雨般讓人神識清爽。
阿念不由得有些看呆。
梓堯看她身上的白衣又染了些許血跡,皺了皺眉,不知道她這一身的傷究竟從何而來。
剛想問她,她卻比他先開口,問了問題,「這里是哪里?」
「雲山。」他淡淡道。
呃?不是天宮?
「我們為什麼會在這里?」她又問。
「壁山思過。」他繼續淡淡的語氣。
阿念卻有點兒想噗噗噗亂噴的沖動,當她是傻子嘛?哪有壁山思過這詞?
「那……」
她還想再問,梓堯這回佔了先機,先她一步,一件件解釋清楚,「我被父君從天牢里放出來了,雷刑什麼的也免了,只不過他將我罰到雲山思過,一百年。」
他沒說的是,在天牢里,阿念昏厥,他大急,抱著她就要往外沖去找藥師。
仕林緊跟上,悄悄地抹了抹眼角。
他們剛一到天牢門口,他步子一頓,仕林跳腳,「想什麼呢,快走啊,我閨女都暈倒了。」
梓堯無視他的自來熱,將阿念放到他手上,道,「你送她去。」
仕林「擦」了一聲接過阿念,鄙視他,「你不是到這時候還遵守什麼天規吧?」
梓堯沉默,只是看著他懷中的小姑娘皺眉,他很想親自送她去,陪著她,照顧煎藥不假借于人手,可是他擔心他一旦出了這個牢房,自己身上的罪責未消,還會連累到她看病的時間。
太白金星本來是在身後跟著他們的,只是看他們在門口爭執,才後知後覺的恍然大悟,從袖子里抽出一卷金黃,恭聲道,「天君旨意,免除少君梓堯雷刑,罰到雲山思過,一百年,這位叫……嗯,阿念的姑娘因觸犯龍怒,但感其奉上上古神物栓天鏈,便一起被罰到雲山做婢子侍候少君。」
說完,討好諂媚的鞠躬哈腰道,「這位姑娘膽識可嘉,竟然找到了失蹤已久的栓天鏈,用那上古神物換少君自由,還跟天君叫板,我等一干仙君無不欽佩仰慕。」
他私自以為這番話會得到兩位大爺的嘉獎,誰知他這彎了半天的腰對面也沒動靜,他小心的抬頭打量,驚嚇,那文曲星君竟咬牙切齒的將阿念姑娘又拋回少君手中,目露凶光的揪著他的衣領堵在牆角,揮起拳頭一陣胖揍,「你丫的不早說!」
太白委屈卻不敢出聲,月復誹,你特麼的倒是讓我說啊。
若不是擔心阿念的傷勢,若不是他已經從仕林下的兩面咒中恢復回自己的性子,其實,他是很想跟著他舅舅一起上手的。
阿念見他說著說著就發了呆,小手踫上他的衣袖,小小力道的扯了扯,梓堯回過神來,為了掩飾自己的失神,輕咳一聲,「你剛剛問我什麼?」
阿念咬了咬唇,有點兒緊張,「這里就我們倆嗎?」
梓堯一愣,點頭。
阿念低頭,怕自己喜悅的笑出聲。
她身子一顫一顫的,頭越垂越低,快埋在腿里。
梓堯看她這樣,微微皺起眉頭,「你不願意?」
她最好不要忘記,在天牢里,她說了什麼話,若她膽敢說忘了,好,他可有人證!
梓堯想著,心頭一驚又一默,怎麼這麼幼稚?
他起身要走,阿念忙抓著他袖子,急聲道,「誰說我不願意,我願意!」
許是她的聲音太大,嗓門太高,語氣太急,那情緒太過明顯,一時之間,倆人都沉默了下來。
阿念只能听到一聲聲強有力的心跳,撲通撲通,她用空著的手撫住胸口,怕它一個不小心跳了出來,梓堯視線見到她這動作,很想告訴她——
這心跳,其實是我的。
還是梓堯打破了沉默,語氣里有些異樣的起伏,「你身上有傷,這屋後有個溫潭,你去洗一洗,那水不涼且舒適,岸上一些藥草常年生長,水里也蔓了一些草藥性,對你傷口有益處。」
他沒問她為何弄得一身傷,也沒問她是如何找到並取得的栓天鏈。
因為他隱隱覺得,來日可望方長,不急。
阿念傻傻的听他所言,然後又听他靜了一下,接著道,「等你洗完,我幫你上藥,現在,我去做飯。」
「上藥」二字他說的聲音小,她沒听清,但是那「做飯」二字卻听的真亮清楚。
她愉悅了一聲,道,「還是那破了皮的韭菜餡兒餃子嗎?」
梓堯挑眉,「你不願意?」
阿念眸子璀璨如星,凝著他,唇邊笑容溫美,「我願意。」
梓堯似是一怔。
*
望峰山。
巨石上,一身著淡黃披風的婉約女子靜坐,眺望著天際。
霰雪翩然,她卻渾然不覺的冷,日出到日息,她都這樣坐著,等著,盼著。
身上的傷依舊,身邊的人卻不在。
小舞昨晚便被鬼君焱宸叫走,現在還未回來,她雖然沒問,但是隱約能夠覺察到倆人之間那黯然洶涌的情愫。
她輕輕一笑,不管曾經經歷如何,只要幸福就好。
那瘋女人這幾天也靜寂,沒有找她麻煩。
最讓她急迫的是,她今世的女兒原來也不是被小舞施法睡去,而是孤身一人去尋找救心上人的辦法,瞞著她,她心知這個溫暖孝順的女兒之所以這樣是怕她擔心。
可是那不得不的擔心讓她又怨又心疼。
那人給自己的鏡子碎了,聯絡不上他,她很想知道,天上受刑的少君怎麼樣,她那個傻女兒有沒有救下他。
可是除了他給的那鏡子,再無他法,她這樣坐了三天後,突然想到,若是將身體那鮫珠吐出碎了,他身為鮫珠的主人會不會能感應到,然後稍微動點兒腦子,明白其中緣由後,來找她。
既動了這個心思,便再也按捺不住,她忍疼提氣,感覺到那顆鮫珠慢慢的從她的心中往上游動,冷汗也濕透了身上穿的衣。
那鮫珠眼瞅著就要翻出她的口中,她的渾身也愈加冰冷,她知道,一旦鮫珠離體,她便會成為一干尸,沒了生命的氣息,但是她要強自控制著神智,即便做干尸,也要在毀了這珠子之後。
鮫珠剛一到口,她還未吐出,那熟悉的聲音在她不遠處悠然響起,「小萌。」
她身子一顫,冬日的陽光不凶,卻仍有刺眼,她眯眸看去,藍袍,笑臉,不是那人是誰?
文曲星君。
她咽下了鮫珠,起身,他卻比她先快一步疾走了過來,與上次見面一樣,將她擁進了懷。
耳邊,她的呼吸清晰可聞,仕林也終是安下了一顆躁動的心。
真想她。
猶記得那日,天有微雨,他在天上無聊,想去人間游玩一番,听書看戲的,等他發覺,日頭西落,已偏黑。
懶得再御風回天宮,他想隨便的找個林子,就著樹杈睡一宿,于是,就遇見了她。
那是她還不是怨靈,只是一個小小鬼魂,孤助又無依,蹲在他打算就寢的那棵樹下,仰著頭看著他。
那雙眼楮明亮,里面有著滔天的恨和未了的心,他一雙眸子犀利怎會看不出。
可是她不說話,他也就躺在書上饒有興趣的看著她。
一下,就是三天三夜。
他的性子本也不是靜氣的主兒,只得開了尊口,先問她,「嘿,你是不是有話對我說?」
然後,她果然就輕聲的說,「我想報仇!」
多麼不可愛的一句話,他卻覺得她那強裝淡定的樣子很可愛。
後來,送鮫珠,朝夕陪伴,那不過是又將她更深更甚的駐扎在他心里的一次次推波助瀾。
她不喜言說,沒有情緒,他就嘰嘰喳喳的讓她的日子不那麼寂寞。
很像曾經地獄中陪著梓堯的女鬼念翕。
可是,他卻肯定,他們的結局絕對不會那麼虐心情悲。
她在懷里靜靜的感覺,仕林覺得生活是那麼的美好,笑著問她,「想我了麼?」
意料之中,懷里那人搖頭,辯解道,「我只是想見你。」
仕林忍不住笑出了聲,他的她總是認真細致的可愛。
「你剛剛在做什麼?」仕林逗她說話。
阿萌面無表情的答,「吐鮫珠。」
他失笑,「為什麼?」
阿萌繼續面無表情,「碎了它,引你來。」
仕林覺得心里突然柔軟的不像話,她還說不想他,這麼極端的法子她竟然都敢想,都敢用。
沒打算再問她求證,她嘴硬,定是不會承認的,他心里喜滋滋的替她回答。
仕林,我想你。
這麼一想,文曲星不要臉的更開心了。
又抱著她滿足了一會兒,他緩緩松開她,道,「我帶你去個地方。」
阿萌搖頭,「我不去,我要等阿念,那位少君怎麼樣了?」
仕林攬住她,一朵雲彩飄然而至在倆人面前,仕林先她一步走了上去,伸出了手,「我就要帶你去見他們倆,你可願意?」
阿萌看著他認真含笑的表情,又看了一眼那身在自己面前的手,听他如此說,終是將手放到了他手上,走上了那朵雲。
仕林繼續不知恥的yy,她一定在心里偷偷的大聲的說,我願意。
待到那朵雲彩載著二人飄遠,林子後,兩人慢慢的現了身。
其中一人怒目切齒,問身邊的人,「清漪,那女人是誰?」
清漪在她身後掩了笑,面上惶恐的走到她面前。
*
阿念洗完了藥澡,又換上了他給準備的新衣,興沖沖的坐在木屋子外的石桌旁,眸里笑意盈盈,果然是韭菜餡兒水餃——皮兒。
她偷笑著去看他,梓堯卻瞪著那盤腸穿肚爛的餃子。
第二次煮了,竟然還是這麼不堪入目。
梓堯很是惱火。
阿念卻拿起筷子在那些餃子皮上面晃蕩了很久,才找到一個稍微完整的夾起放在他的碗里,然後自己隨便夾了一個放進自己嘴中。
嗯,跟上次比,賣相雖然差不多,味道卻進步了不少,豎起拇指去夸他,梓堯卻以為她是故意哄他,很不給面兒的偏過頭去。
阿念有些觸電,怎麼覺得他這副別扭的樣子,這麼的……嗯,秀色可餐?
好像有點兒大逆不道!
阿念跟小豬一樣哼哧哼哧的吃著,梓堯看她這副吃相哭笑不得,也夾起碗里的餃子吃了起來。
一盤水餃,很快便吃完了,阿念打了一個飽嗝,不太好意思,她是不是太能吃了,連盤子里的湯汁她都倒進碗里給喝了。
梓堯看了一眼干干淨淨的盤子,惱火的心思也慢慢的褪的干淨。
他看了她一眼,又移開視線看向那繚繞雲山的霧,他皺了皺眉,听見自己的聲音有些干,「你這次救我,希望我怎麼報答你?」
阿念聞言,一個嗝卡在嗓子眼,咽不下去吐不出來的很難受。
梓堯看她這樣更難受,起身站到她身後幫她順了順背,這飽嗝總算打了出來。
阿念紅著臉,站了起來,搖頭擺手道,「這是我自願的,不要你什麼報答。」
為什麼說報答,好像一下子把兩個人的距離一下子扯得很遠。
梓堯卻很執著的看著她。
阿念心里小小的不高興一下,隨後想到什麼,眼楮一亮,撲通跪倒在地,一臉希冀的瞅著她。
梓堯被她瞅的有些發毛,不自在的問她,「你跪下做什麼?」
阿念嘿嘿一笑,道,「如果少君執意要報答,那阿念有一事相求。」
梓堯握了握手,上面有些點兒濕意,他點頭,「你說吧,不管我能不能做到。」
阿念一听,聲音響亮道,「請少君收我為徒。」
梓堯心里咯 一下。
為何跟他預想的版本,這麼……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