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身邊,橫七豎八的陳著百余具尸體,男人的,女人的,老人的,還有一只手還緊緊抓著她衣衫的那個婦人的,還有……那約模只有十來歲的孩子的.他們有的人頸上一道血淋淋的刀口,有的是胸前一個血窟窿,有的是月復部被切開了一道口子,血!到處都是血!地上,她的身上,還有那路旁茶鋪的旗招上,飯館的窗戶上,門上,憑欄上…都濺滿了血.在這夕陽的映照下,如利刃刺目如刀劍剜心,生生的絞著她的五髒六腑.入鼻是濃臭的血腥味,身邊這些尸體上蠅蟲亂飛,嗡嗡的聲音在耳邊直響,攪得她頭暈腦漲.心中在顫抖,胃里在翻滾,腦里在暈眩,終于,她沒能忍住,趴在地上干嘔了起來.
可是哪里還有東西可以吐,胃里空空,幾日未吃未喝,剛才那一碗涼茶也早被吸身體吸收完了.現在能吐的,只有膽汁了.
不知過了多久,身體不再顫栗,胃不再翻滾,腦不再暈眩,她不再嘔吐,但那淚,卻如決堤洪水,奪眶而出,頃刻間打濕了身下的地面,溶入那已還未干盡的血水之中.
「嗚嗚……」極度壓抑的悲鳴,自那干啞的嗓子里發出,聲音里是無盡的酸楚,無奈,心痛,怨恨,還有淒涼.
「你好狠……他們無辜啊……好狠……」斷斷續續的低啞聲音伴著悲泣之聲在這彌漫著腥臭之氣的空氣中飄散開來.飄入極遠處那兩個隱于暗中的男子耳中.
那個高壯的男子望著她,劍眉微籠.這聲音,是那麼的恨,那麼的苦,那麼的無奈與無助.心中突然有什麼東西劃過,一貫冷漠的臉上竟然有了一絲動容.
「哇……哇……」一聲嬰孩的啼哭劃破這濃臭血腥味彌漫的空氣,清晰地傳入她的耳中,她身軀一震,直起身來,聲音是自遠處一間民宅中傳出.這應該就是方才隱約听到的啼哭之聲.
寒玉抬手抹掉臉上的淚水,左手撐地想要起來,卻不料左臂竟然不听使喚,像是沒有一絲力量,沒能撐住身體,身子晃了晃,險些倒下,忙用右手撐了地才又穩住了.
呵!眼中閃過一絲自嘲的笑意,勾勾唇角,苦澀的笑容掛在了那還帶著血跡的唇邊.又月兌臼了,全身都是疼的,所以也沒留意到這左肩的疼痛,想是被他們踢打所致,看來果真如別人所說,一旦月兌臼過一兩次的地方,下次便會更容易月兌臼.
她輕嘆一口氣,收了笑意,斂了神,右手扶上左肩,捏了幾下,像是在模索骨頭的位置,然後目光一縮,咬牙,垂首,身體猛然往下一傾,緊接著便是「 嚓!」骨頭復位的聲音和自她鼻間發出的一聲悶哼.再次抬起頭,額上已布滿細密的汗珠.
她長呼一口氣,抬抬胳膊,又能動了.扯扯嘴角,卻不知是不是在笑,因那眼中,沒有一絲笑意,平靜而又清冷.
使勁掰開緊纂她衣衫的那個婦人僵硬的手,然後撫上她圓睜的死不瞑目的眼,低聲道了一句:「對不起!剛才不讓您踫我,原是想救你一命,可還是……害了你們……」.目光掃過整條街的尸體,原本平靜的眸中復又淚光閃爍,水霧升騰.極輕的話語,卻又是那麼重,滿滿的無奈,自責與淒楚.
她之所以以布遮面,是她不想害死他們.剛出天門之時,她未帶面巾,路上有很多人認出她,有些人便像這村子的人一樣,對她打罵羞辱.然後踫過她的人便死了.她其實不知道的,只是這種消息傳播速度遠遠比她行進速度要快的多.所以一路上她總能听到哪個村哪些人因她被殺了,哪個鎮的哪條街上的人因為向她拋砸物品,整條街被血洗……後來,她便成了妖女,再後來,她以布遮面,以防自己這個妖女再禍害蒼生.可是沒想到啊,今日……
到底是誰,怎麼能這麼狠,屠村!你到底要置我于何地?
寒玉淒然一笑,起身慢慢地小心翼翼的自尸體中穿過,走入那傳出嬰孩哭聲的房屋之內.
不多時,她又出來,懷中抱著一個約模只有幾個月大的小女圭女圭.那女圭女圭沒有再啼哭,大而黑亮的眼楮望著她,帶著未干的滿臉淚痕望著她.
寒玉盯著懷中那粉嘟嘟胖乎乎的小臉,不知在想什麼,良久,動動唇,干啞的聲音自齒間發出,「為何不讓我把這妖女的名號坐實了!」抬頭,眼光飄向遠方,悵然道:「你到底……還有一絲人性.」
移步向前走去,才走兩步,像是想到了什麼,復轉身回來,走到那飯館之內,跨過橫七豎八的幾具尸體,在一個桌前停下,眼楮直勾勾的盯著那桌上還未吃完的幾個饅頭,她看看懷中的嬰兒,再看看那饅頭,眼中多種情緒交雜,終是嘆了一口氣,伸手拿了一個饅頭往嘴里送去,因嗓子干痛,她下咽的有些困難,每咽一口眉頭便蹙一回.一刻鐘後,她終于將最後一口咽下,端起桌上的一碗茶水幾口飲下.再撕了身上的一塊布包了兩三個饅頭,便出了飯館,往利城方向而去.
「你和我一樣,也是一個人了,此後便跟著我吧!我不死……你便活著……」喃呢的話語飄散開來,輕似風中浮絮,隨風而蕩,卻又是如泰山之石般沉重.重得直擊遠處那個黑衣男子的心上,讓他心中一震.
我不死……你便活著!如此沉重的話自她口中說出,卻是那麼地淡然,仿佛是歷經世事滄桑,看慣生死輪回的老者說的話,又像是久經沙場九死一生,將生死看得淡如鴻毛的鐵血將士說的話,可她分明是個未滿二十的女子.
那個天下人都敬仰愛戴的落雪宮前宮主沉霜的女兒,她沒有她母親那樣的絕世武功,沒有她母親那樣接任宮主幾年便將落雪宮推至武林三大門派之一且二十年經久不衰的鐵血管理手腕.她不喜殺戮與爭端,不喜江湖紛擾,唯一和她母親相似的,便只有那幾乎一模一樣的美麗容顏.
可是,這麼一個出身高貴,心性善良,與世無爭的女子,如今卻到如此地步,可以將那生死看得如此淡然,如此不在乎,想來也只有那幾經生死的人才會如此吧!
「快跟上吧,咱們趁她昏迷有空吃些東西補充體力.再過幾十里便是利城了,那里可不一定比這里輕松啊!」那個略瘦小的男子開口對身旁之人說著,便先行而去了.
這高壯男子回了回神,利城……還會有什麼呢?,嘆一口氣,目光一斂,大步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