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來時的匆忙和心慌,回程是緩慢的,因為她的傷勢一直未好,受不得顛簸。外傷倒是日漸恢復,可大夫說她內里積郁太深,郁氣不散,以至于火氣蘊生,身體虛弱得很,並且一直伴有咳嗽。
來時是雙馬套車,回去的時候是四馬套車,車體大了一倍,里面有金絲細軟的**塌,燻了安神定氣的檀香,矮幾上擺著幾碟點心,角落的炭爐上還溫著藥湯子。車廂里彌漫著檀香和藥混和的味道,有些怪怪的,兩個丫頭坐在靠門的長凳上,一個叫阿娟,一個叫阿彩,她們是臨時在鎮上找的,專門服伺白安晴,听說是到正德王府當差,兩家父母都高興壞了,收了賣身的銀子,只盼著她們在王府里能混出些名堂來,倒時也給他們長長臉。卻沒想過山長水遠的,孩子們還能不能再回來,這輩子還能不能再見著面。
白安晴歪在塌上,臉色蒼白,嘴唇卻是有些不正常的艷紅,許是剛才又咳了血的緣故。她直直的看著窗外,目光是空明的,虛散的。兩邊都是高山,這里地處南境,水多卻不秀,山多亦不青,偶爾有青翠的顏色點綴其中,但大部分都是褐黃色的山體,有的山干脆就是用石塊累積而成,樣子奇形怪狀,倒也別有風味。
白安晴正看著,剛巧有人騎著馬從窗前經過,目光瞟過來,正好跟白安晴對了個正著,白安晴一驚,忙扭了頭看別處,窗外的墨展綽面色平靜,波瀾不驚的扯著韁繩走開。自從她醒來的那日,墨展綽在她房里問了三句話後,就一直沒再出現,只有兩個丫頭在身邊服伺她,她不知道他在忙些什麼,亦不關心,反正心里做好了最壞的打算。回去的時候,她生怕墨展綽跟她同一駕車,那樣漫長的路程于她便是煎熬,出發的時候,她特意看了一下,有兩架車,都一樣大,看樣子,墨展綽並沒有打算和她共處一室。她于是便欣慰些,也自在些。
越往北,氣侯越冷,南方還炎熱如夏,北方卻早已是秋風蕭瑟,白安晴沒有厚衣服,整天把毯子裹在身上,饒是這樣依然冷得發抖,咳得也更厲害了些。好在車廂里還有個小炭爐,她冷得厲害了,阿娟就把爐子搬過來讓她取暖。
車子停在這里已經好一會兒了,隨行的大夫去藥鋪抓了藥回來,酒樓的掌櫃也親自送來了食盒,只有墨展綽還沒回,車剛停他就帶著兩個隨從不知去了哪里,偏是把莫百非留下了。
莫百非立在白安晴的車旁,目光如炬,看似只盯著某一處,但車前過往的人群都盡收他的眼底,他知道王爺留他下來是保護白安晴,他一直對墨展綽言听計從,凡事都依著墨展綽的命令去做,只有這次他心里頗有微詞,這樣一個不知好歹的女人,況且病得都快死了,不知王爺為何還要興師動眾的帶回去,就算不親自動手,丟在這里讓她自生自滅都已經是便宜她了。他一直是面無表情之人,偏是對白安晴生出了一絲情緒,他是真不喜歡她!
墨展綽終于回來了,身後的隨從大包小包的提著,將東西都送進了白安晴的車里,阿娟阿彩打開一看,全是冬天的厚衣裳,有夾祅,棉衣,絨衣,線衣,大氅,還有厚的毯子,不光有白安晴的,還有丫頭的,兩個丫頭自幼在終年炎熱的海邊長大,一年到頭也不用穿厚重的衣裳,所以隨行也沒帶冬衣,走到這里亦是覺得有些冷,現在一看這麼多新衣裳,高興壞了,先揀了白安晴的幫她穿戴起來,又挑了自已的穿了,頓時覺得全身都暖和了,隨著衣裳進來的還有一個精致的銅手爐,阿彩挑了炭爐里的紅炭裝進去,給白安晴拿在手上取暖。
白安晴捧著手爐,心里涌起一股澀意,她現在對墨展綽的情緒有些復雜,既怕他又恨他,還對他有些愧意,現在回想起在王府里的生活,除去初見侍寢,他其實一直都對她不錯,那樣不苟言笑的貴人,總能讓她看到他眼里的暖意,可她就那樣不辭而別,確實有幾分不夠意思,不如留在那里等著遣她出府,如此便走得心安理得。只是那樣的話,鐘穎便不會幫她,她沒有錢,沒有可投奔之人,天大地大,她無處安身。說到底,人都是自私的。
過了渭河,天氣一日冷過一日,白安晴穿了夾祅,外頭又套了棉衣,再裹了厚毯子,抱著手爐,方覺有些暖意。天空下起了小雨,綿綿不斷,陰冷潮濕,白安晴早就不挑簾子看了,成日只是歪著發呆,阿娟阿彩不知道白安晴倒底是什麼來頭,看著象是押送的人犯,她們不敢和她太親近,只要服侍妥當,讓她好吃好睡就算是盡職了,又怕打擾她休息,兩個人也不多話,經常大半個時辰都是悄無聲息的,車廂里總是顯得很沉悶。
終于到了冀北地界,只要再過了蒼州便是京城,這里早已是冰天雪地,樹上掛滿了冰條子,河面也結了凍,呵口氣都是白的,墨展綽讓人在白安晴的車里又添了個大些的炭爐,白安晴晚上總睡不安穩,咳嗽一天比一天厲害,幾乎是日日咳血,看得墨展綽的心一陣陣揪得疼。他還猶記得她在菜園子里那黝黑健美的樣子,如今卻骨瘦如柴,脖子細得象是輕輕一折就會斷,臉色越來越蒼白,突顯得眼楮也大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