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從自己一片漆黑的夢中醒來,入眼的卻是慘白的雪地和軍綠色大衣——一陣陣熱氣順著鼻腔沖出,深藍色的碎發抓撓她的臉,癢得漢娜忍不住發笑。她發笑的吐息又打在某個正在做人力自行車的男人身上,令他止不住顫了顫身體,不停前進的雙腳也因此停頓片刻。
「漢娜……」被漢娜這陣笑聲帶起全身電擊感的格雷哀怨地出聲提醒。
洛基這時候也不死心地靠過來湊個熱鬧,他一掃陰霾,又或許是故作悠然。他眨眨眼,用調皮的語調對漢娜打趣道︰「喲,我們的睡美人醒過來了。」
格雷黑著臉斜視了他一眼。他已經懶得再教訓洛基這個隨時進入泡妞狀態的奇特習慣了。
誰知漢娜在格雷斜了洛基一眼後緩慢地回了一句︰「喲,白雪公主,你也醒了呀。」她的語調又緩慢又悠長,听著十分古怪。
格雷的臉這下黑得更難看了。怎麼連漢娜也跟著洛基發瘋。
洛基倒是很驚訝漢娜會給他一個這麼有生氣的回答,怔著臉語塞了半天。
漢娜卻才迷迷糊糊地反應過來,她一手環過格雷的鎖骨,一手在眼眶周圍揉來揉去。好幾秒鐘過去,她終于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臉色唰的一下變得慘白。漢娜咬咬下唇,小心翼翼地探視洛基,生怕對方因為自己的一個眼神暴走。
她不想讓好不容易有些起色的朋友關系因此破裂。
他們好不容易才有了些話題,怎麼可以……
「洛基、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漢娜驚慌失措地解釋,卻讓格雷不禁側了側腦袋對她嘟囔︰「你也太較真了……」
她的腦袋就搭在他肩膀上,格雷這一扭頭,把自己冰冷的側臉往漢娜那靠過去,兩人的臉頰正巧貼在一起,冷暖相疊,又讓兩人下意識拉開距離。
格雷輕聲咳嗽掩飾心中的局促不安。
目睹兩人舉動的洛基難得沒再調侃他。他只是將雙手放在大衣口袋里取暖,帶著笑意安慰漢娜︰「沒關系。醒來就好。」
他壓低音量,也不知是在對誰私語,斷斷續續地重復著︰「能醒來就好……」
不是只剩一具黑色棺材,只剩一塊墓碑……這樣就好了。
他從什麼時候開始變成這樣容易滿足的人呢?
「對不……」
「那家伙都說沒關系,你就別再道歉了。」格雷有些不耐煩地咂咂嘴。
洛基這幅失神模樣,就好像他們無法完成委托,無法打敗敵人,無法從敵人手中活下來似的。他不知道這家伙什麼時候變得這麼膽小了,在他記憶里洛基不是這麼膽小的人啊。
他想問他,又怕得到負面答案,影響漢娜的情緒,影響三人的士氣。
「嗯……」漢娜訕訕地點頭,將輕柔聲音埋在他耳邊︰「你告訴洛基了嗎?」話語中帶著幾分期待。
「什麼?」格雷似乎消了消氣,他也把音調調整成柔和的頻率︰「告訴他什麼?」
「我昨天跟你說了那麼多——!」
漢娜忽然變身成一只被拔了尾巴的貓,露出尖牙低聲嘶鳴,哪還像之前那樣小心翼翼。
她撅起眉頭,不滿地張了張雙唇︰「請放我下來吧,我自己走。」
格雷一時語塞。身後少女散發隱隱怒氣讓他覺得自己好像是忘記什麼重要的事情了,可他思來想去,怎麼也想不起自己究竟遺忘了什麼。
「沒事……你再睡會吧……」
格雷想了一分來鐘,最終也只得勸漢娜繼續休息,似乎想以此作為補償。
「格雷你——!」
漢娜氣極了。
她發現了一個多麼偉大的魔法!她對他說了那麼多有關那個魔法的理論,還有各種推測!居然像根雜草一樣被他丟到腦後嗎?!
不、不對……格雷昨天被她用睡眠魔法強制入睡,那個魔法的確有些後遺癥,想不起來也情有可原……可是,這麼重要的事居然被忘記……她真的很不爽!
「呼……」
漢娜沉緩地吐息。
怎麼說也是自己有錯在先,她不能這麼發作。
雖然在心里暗示自己冷靜,可再好脾氣的人也有些性子。漢娜還是咽不下這口氣,那種美好成就感被人潑了一桶冷水的感覺真不好受。她嘟嘟嘴,索性把身體重量往前傾,用力壓在格雷身上,似乎是某種發泄不滿的方式。可惜她這點重量對格雷來說根本不在話下,邁步前進的少年絲毫沒有感覺到重量變化,仍在冰冷空氣中大步前行。
漢娜郁悶地松開緊繃的身體,死死趴在格雷身上。她發誓絕對不下地自己走了。
她側臉看向洛基,洛基正似笑非笑地看著她,漢娜不知道他為什麼要這麼笑。
「昨天我發現我們身上黏著一種非常細小的魔法顆粒,我暫稱為魔法爬蟲,這種顆粒由……」漢娜興奮地舉起手指,正想長篇大論地解釋這種魔法的原理,剛說了兩句就想起昨夜格雷的反應——他多次打斷自己並示意她簡略說明,這個以實戰為重的白痴!根本不知道這個魔法爬蟲有多偉大!
漢娜忍不住在心里大罵,卻還是苦悶地收回手,氣沖沖地把一堆理論壓縮成一句話︰「就是一種能吸收魔力的顆粒。」
格雷在她忽然停頓的瞬間就想起昨天的事來,也明白過來少女為什麼會怒氣沖沖。
他忘了告訴洛基有關那個什麼……魔法爬蟲的事。
她就因為這件小事生氣嗎!
「唉……」格雷嘆了口氣,他為了躲避漢娜蹭蹭上竄的怒火只得接下話題︰「漢娜推測昨天那鑽石星塵是敵人為了掩護這些魔法爬蟲,讓這魔法附著到我們身上吸收魔力。據她的猜想,這種魔法十分微小,被寄生的人幾乎無法發現……」
格雷偷偷往後瞄了一眼——雖然他根本看不見身後的漢娜。
「嗯……如果不是漢娜,我們恐怕要被吸干魔力。」
幸好在說完這句類似夸獎般的話後,背後的漢娜明顯氣消了些。
「這樣他就能輕松打敗我們了嗎,難怪……」洛基低聲呢喃。難怪他在雪地下時難以聚集魔力,原來是被吸走魔力的速度超過凝聚魔力的速度了……
「不止如此。」漢娜神色復雜地低垂雙眼︰「昨晚,在我們逃走之前……我感覺到了,那個銀發男人身上的魔力波動非常凌亂,比我們任何一個都要糟糕……」
「你能感覺到嗎?」格雷驚訝地反問,隨後搖頭道︰「不對,我是說……這代表那個男人的身體狀況十分糟糕嗎?」
「我不知道……我從沒見過一個人身上的魔力能顫抖得這樣可怕。」漢娜搖搖頭。
格雷以沉默作答。他對魔力的感知並不像漢娜那樣敏感,無法體會到她當時的感受,自然無法說出自己的客觀想法。
「你們覺得……敵人放出這種……魔法爬蟲來吸收我們的魔力,會不會是因為他自己的魔力快用光了?」洛基伸手撫模下巴,斷斷續續地道出自己的想法,卻得到兩雙疑惑的眼眸,一藍一黑兩對瞳孔凝視他的神情,像從天而降壓在他胸口的巨大石塊,直到洛基繼續往下說才肯收回那視線。
「形容起來有些困難……」洛基低頭想了想,才繼續道︰「一路上格雷跟我說了很多敵人的魔法,听起來似乎是以雪為主,和格雷一樣是造型類的魔法。可是我們都知道,要讓桑莫島變成冬天不是這麼簡單的事。這是個南方小島,它所處的位置已經決定了它常年高溫,四季如夏,就算敵人有能耐讓全島降雪,落雪也會馬上融化才對,那才是正常現象……可是這里卻……」
洛基說著還抬頭看了一眼一望無際的白色平野。
「這里的雪卻能慢慢累積……」
要怎麼讓雪落在地上堆積成白色海洋還不融化?溫度太高,雪會融化盛水,那還不簡單,溫度夠低不就行了嗎。
格雷倒吸一口冷氣︰「你是意思是……他還用什麼魔法,壓低了這座島的溫度嗎?!」
漢娜也跟著低聲驚呼︰「溫度?!」
這麼大一座島,把溫度降下來可不是玩笑啊……這究竟要用多少魔力,她根本無法想象……
他們究竟在與多麼可怕的人為敵啊。只憑三人,真的能夠戰勝敵人嗎?
格雷的臉色理所當然似地發白,他咂咂嘴︰「這個男人的魔力容量不能小窺啊,將一座小島變成這樣的寒冬,他到底要有多強。」
他更擔心他們是否能夠打敗他……至于放棄委托?,他們是fairytail,接下來的委托只有成功一說,永遠不能出現失敗,也永遠……不能因為失敗而讓其他同伴涉險。
身為女性的漢娜自然比格雷要細心得多,她立刻覺察洛基的意思,沉沉地說︰「這可不一定,桑莫島是從一個多月前開始發生氣候異常。也就是說,那個男人已經用魔力支撐了一個多月的冬季,想要讓這樣的魔法持續一個月不間斷,就一個人類本身的魔力來說,已經是極限……或許跟洛基說的一樣,他奪取魔力的原因,是因為他自己快撐不住了。」
「你們知道嗎……那些花之膜上的魔法,和那個男人的魔法是一模一樣……」漢娜的聲音越來越低沉︰「他一定是……把剛恢復沒多少的魔力馬上用光,迅速吸收魔力後又用光,這樣反復,體內的魔力存量越來越少,身體越來越虛弱……」
這簡直是一種折磨。用光魔力,渾身飄忽,強迫自己高速吸收自然魔力,又馬上用掉,這樣反反復復……那個銀發男人還有站起來的力氣簡直是個奇跡……或許他是靠著意志力,硬撐起幾乎崩潰的身體,還能用那樣優雅的姿勢對他們展開攻擊。
多麼可怕的意志力。
「這麼想也有道理……」洛基抬腳踢了踢地上的雪,對著飄零的雪粒吹了口氣才繼續︰「如果他那麼強……如果他還有足夠魔力,為什麼昨天不直接出來殺了我們?浪費那麼多魔力弄出鑽石星塵來警告我們也太……」
洛基話中的意思誰都明白,三人接連沉默,最終只有漢娜緩慢地拉長語調接下話。
「除非,他的身體早就因為不斷耗光魔力……千瘡百孔了。」
他們自顧自地分析,一句接著一句,直到漢娜將話挑明,才一錘重擊在兩人心髒上。
為什麼敵人要做這樣的事?用光魔力,反復折磨自己,落得一身苦痛就只是為了讓桑莫島下點雪嗎?難道那個銀發男人只是想坐在山邊看看小島雪景?那未免太可笑了!若是如此,那他所得到的東西甚至及不上他付出的百分之一!
應該有更深層的理由……
「我問過他。」格雷面露不解︰「我問過他為什麼做這種事,那個男人只說……說他覺得無聊,想找點樂子才這麼做。」
無聊?真的有人會為了排解無聊去折磨自己嗎?
不可能有吧……至少在場三人無法理解這種想法。
「能堅持一整個月……不可能像他說的那樣,因為無聊才做這種事啊……」
漢娜深表無法理解。
「你就別想了,這件事不用你操心。」格雷打斷她的思緒︰「我們會把你送回hyacinthhotel,你好好休息。這個委托……我們倆會解決。」
「哦呀……」洛基吹了吹口哨,戲謔地說︰「還挺有擔當嘛。」
「閉嘴啦。」格雷白了他一眼。
「我……」
漢娜欲言又止。
她理解格雷這麼做的含義——她失去魔杖,戰力大減,硬著頭皮上戰場也只是個累贅。
理解不代表贊同。
如果他們的推論正確,那麼那個銀發男人此時應該已經虛弱得抬不起手……昨夜那過于華麗的魔法轟炸,可能是他為了讓他們知難而退的最後警告手段……
這樣的敵人,就算是她,不用魔法也能制服吧?
「我跟你們一起去。」
「雖然不是fairytail的同伴……」
漢娜眯著眼,抿了抿嘴,緩緩吐了口氣。
「但我們……還算朋友吧?」
洛基與格雷看了對方一眼,相視無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