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時雨呆呆地坐在自己的房間里,手里拿著幾天前從季辰房間找到的一份文件。
當然,她並不是有意要翻出這份文件的——不能隨便亂翻別人的屋子、不能隨便翻看別人的**物品——這些季辰教給她的基本規矩,她都有牢牢地記在心里。
所以,會發現這個文件,真的不是她的意思。
本來季辰的房間就是一直由她負責收拾的,她也知道季辰的辦公桌和書架里的紙張都是很重要的、自己不能偷看的,再加上季辰的房間大多數情況下還是比較整潔的,所以自己一直都只是本本分分地收收垃圾、擦擦桌子、疊疊衣服、掃地擦地……
但是,最近季辰好像前所未有地忙碌——不僅要忙著自己的事,還要考慮著其他人的事;當然,屋子也跟著變得有些雜亂。
那真的只是巧合中的巧合,她無意中用余光看到了季辰桌子上雜亂擺放著的幾搭文件中,隱約露出的「溫白夜」這個名字。
‘不能看!’強忍著好奇心,齊時雨這麼對自己教育道︰‘不可以偷.看!’努力克制著走過去拿出文件翻看的沖動,齊時雨繼續掃著地。
但是,在意終究是在意,齊時雨忍不住又往桌子上瞟了一眼,「溫亦菲?!」就是這多余的一眼,齊時雨看到了對自己來說再敏感不過的字眼。
身體不受控制地動了起來,走到書桌前,拿起文件,一頁頁翻看著——許家、溫白夜、溫亦菲、許易……這些人的過去全部被季辰一五一十地查了出來。
大腦一片空白,齊時雨甚至不知道現在的自己應該迸出怎樣的情緒。
既不難過,也不憤怒,當然,也絕沒有覺得開心或是怎樣——那種感覺,就好像大腦一下子麻掉了一樣,既沒有情緒,也不知該怎樣思考。
齊時雨默默地看完了文件,眼楮直直的,沒有焦距。
過了好一會兒,眼淚靜靜地流了出來,潤滑著臉頰,同時也灼燒著皮膚。
不明原因地站在書桌前流了好長一陣的眼淚,然後有些無措地開始繼續打掃房間,任務完成後,拿著那份不薄不厚的文件,呆呆地走回到自己的房間。
齊時雨並沒有覺得心情復雜,因為她本來就沒有足夠的情商去產生多麼復雜的情緒。所以幾天下來,齊時雨只是毫無真實感地繼續著她的日常。
自己拿走了這麼重要的一份文件,季辰肯定不會察覺不到;但是,事實上,季辰對此什麼也沒說,‘所以,她是相信我一個人就能夠處理好自己的思緒麼?’
齊時雨回想著她剛剛見到季辰的場景——那時的季辰和現在有著本質的區別,眼神清冷凜冽、飽含憤怒,眉頭緊鎖,雙唇緊閉;那時的她,什麼都不理,什麼都不信,拒絕著不確定世界的一切,就像,就像一匹被重重背叛、傷害的孤高清冷的狼一樣。
「女孩,你在這種地方做什麼?等著被抓走賣掉麼?」這是季辰對自己說的第一句話。
那之後,大概是當時的自己雨真的遲鈍到連害怕都會慢半拍吧,本來應該听這個陌生人的話︰離她遠點、少來這種破地方的自己,竟然好死不死地黏上了對方。
再然後。
某天晚上,自己一邊洗澡一邊想著季辰的事,然後就被父母要求「洗快點,趕緊洗完上.床睡覺」——當然已經晚上8︰30了,按照父母的要求,她必須在九點之前關燈睡覺。
趕忙加快了手里的動作——說實話,作為一個已經小學三年級了的學生,被父母在洗澡的事情上要求,當時的自己總覺得有點說不出的尷尬。
然後,就在自己趕忙胡亂洗完,從浴室里走出來時,她的父親十分憤怒地闖進了衛生間。
天知道當時赤.luo著身體的自己有多尷尬——畢竟已經小學三年級了,就算是遲鈍如她,也是有最基本的性別意識的,也是知道爸爸是男生,自己是女生,不可以這樣被看光身體的。
‘沒關系,’強裝著淡定,她知道︰‘爸爸一定也會覺得尷尬的,畢竟他每次喝醉時都會教給自己很多有關兩.性方面的事情——雖然自己並不想听,因為很尷尬;不過,這樣在意「男女授受不親」的爸爸,一定會立刻就轉頭走出浴室的。’
事實上,父親並沒有如當時的自己所想地把她當成一個女生去尊重。
父親滿是憤怒、毫無顧忌地罵著︰「磨蹭什麼呢?!趕緊把身體擦干然後趕緊去睡覺!」
「行了,你讓她自己擦就完了,老大不小了。」她的母親幫她說著話。
「留她自己一個人肯定又得給我磨蹭!」男人並沒有買賬,直直地看著自己怒吼著︰「愣什麼愣!我盯著你,你別想又給我磨蹭。」
尷尬、難堪、恨不得立刻消失掉——這是自己當時的想法,她看向她的母親,試圖向自己的媽媽求救,卻發現自己唯一的救星只是冷眼看著自己而已。
絕望地默默擦好身子,穿上衣服,回到自己的房間里,關燈睡覺——她是不被允許關上門的。
這就是她離家出走的、幼稚到甚至有些無聊的導火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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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之後,小時雨對著季辰軟磨硬泡,不管怎麼哀求或是以命相逼都沒能奏效。
「乖乖回家。」這是季辰對這個女孩做出的唯一反應。
然後,齊時雨的父母找到了她們。
一通冷嘲熱諷——不僅是對齊時雨,還是對季辰。
那大概是齊時雨第一次感到真正的憤怒。
說來也奇怪,明明自己被諷刺都沒關系,但她就是無論如何都無法忍受季辰被自己的父母遷怒——雖然季辰本人好像並不在意。
所以,那是齊時雨第一次反抗父母。
至于具體到底說了些什麼,她早就沒什麼印象了,畢竟是盛怒之下吐出的句子,並沒有什麼邏輯可言。
但是,‘無論怎樣和自己的父母講道理、說心里話,自己都不會得到理解和尊重;無論如何絕望委屈地哭泣,都不會得到他們的同情;相反,他們只會無理地更加憤怒。’
‘原來如此,自己從一開始就沒被他們當成人類尊重過啊。’
這是齊時雨當時體會到的。
憤怒、悲傷、委屈、不甘心!
卻無人理解,無從宣泄。
當時的小時雨無助地嚎啕大哭——那也是她第一次哭得這麼痛快。
「……時雨,」季辰第一次叫出了齊時雨的名字。
明明是沉穩平靜的聲音,卻溫柔得讓小時雨想哭——雖然其實她已經在哭了。
「嗯嗚——!」拖著重重的鼻音,小時雨激動得不行地應著聲。
季辰蹲子,讓視線與個子還矮矮的小時雨視線相平——當時的小時雨眼楮里都是淚水,根本對不上焦距;但她就是知道,季辰正在用很溫柔的眼神注視著自己。
季辰伸出雙手輕輕搭在小時雨的小肩膀上,這讓對方瞬間覺得很溫暖、很可靠。
「時雨,和我在一起會很危險,說不定還會死掉……如果你覺得即使這樣也無所謂的話,就來和我住在一起吧。」
本來快要流盡了的淚水又一涌而出,‘自己是被愛著的!自己是作為一個人被守護著的!’那時的小時雨甚至覺得幸福得有些難以置信。
哽咽著又哭了一陣,小時雨才後知後覺地使勁點了點頭。
耳邊謾罵諷刺季辰的話語一直沒斷過,而這些太過傷人的話語,在女孩點了頭之後,便將矛頭又指回了女孩。
不過,這次她不再害怕了,以前那種背後發涼的感覺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安心感和依賴感。
季辰站起身來,牽住她的手,柔聲對她說道︰「時雨,跟我回家。」
「……恩!」發出聲音的一瞬間,齊時雨的另一只胳膊就被她的母親拽住了;女人攥著她胳膊的力道很大,指甲陷進了肉里;很疼,很可怕。
‘不過,’小時雨還是覺得有些開心的,‘到底還是媽媽,終究是舍不得自己的!’瞬間怒氣消了一半,她已經打算原諒媽媽了。
「我養你這麼多年,你居然就跟著這麼一個垃圾走了?!你還有良心麼?!」盛怒的語氣。
‘恩?怎麼好像跟我想的不大一樣?’剛剛才重獲希望的齊時雨瞬間心涼了一半。
「就是,沒見過心甘情願跟著人販子走的,你是有病吧?!」男人的聲音很嚴厲。
‘剛剛不是解釋過很多遍了麼?季辰是很溫柔的,一直在保護我,我相信她絕不是壞人,就算是壞人,也絕對不會對我做不好的事。’反復說過太多遍了,她已經懶得再說了。
「算了,有本事你就別再回來!」
「哼,就當養了條狗!」
「吃了虧你就明白了!」
「到時候可別來求我們!」
‘不能再回去了麼?已經無法挽回了麼?!’那時的恐懼感齊時雨直到現在也忘不了,但是,就算回去了,過的不也是不被當成人的日子麼?
「恩,對不起。」不知為什麼,小時雨反而冷靜下來了,挺胸抬頭地堅定地說道︰「我自己的性命和人生由我自己負責。我相信她,這是我自己的判斷,就算吃了虧我也一個人扛著,絕對不會連累到你們的。對不起,讓你們白花了這麼多錢養我。」
然後,她的母親猛地就著她的胳膊把她拽了過去,抬起另一只手就是一巴掌;雖然,並沒能打到她,因為季辰眼疾手快地抓住了母親扇過來的手。
「你干什麼?!放開!」女人一通掙扎,試圖從季辰的手里掙月兌出來。
而季辰則是默默地把小時雨護到了身後,然後悄然松手。
當時的齊時雨只是渾身發涼地躲在季辰身後,所以根本不知道和季辰正面對峙的父母看到的是怎樣的光景。
總之,最終,男人憤憤然地指著小時雨吼了一句︰「你,滾蛋!混賬玩意兒!」然後強拉著母親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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默默跟著季辰走到了季辰的住處。
一路上,心涼得很。
季辰的房間很整潔——說是整潔,其實只是因為家具和生活用品太過稀少而已。
季辰將小時雨安置在一個小凳子上,然後遞給她一杯溫熱的豆女乃——香香的,聞著就覺得很甜。
小時雨捧著暖暖的豆女乃,看著季辰蹲到自己的面前,依舊是平靜卻柔和地跟自己說著︰「時雨,我叫季辰;雖然沒有你的父母說得那麼壞,不過也不是個好人。」
不由自主地笑了起來——這是什麼糟糕的自我介紹啊!
看到小時雨的笑容,季辰也勾起嘴角笑了笑,淺淺的,卻很溫暖、很柔和,她抬手輕輕揉了揉小時雨頭頂的頭發,然後用明顯是稱贊的語氣對女孩說道︰「時雨的頭發軟軟的,模起來真舒服。」
「恩!」其實她也不知道該怎麼反應,只是很高興地眯起眼楮笑。
「時雨,太復雜的事情,可以不用勉強自己一次就全部想清;有什麼困擾就說出來,有什麼要求就提出來,不用覺得不好意思。」
「恩!」
「我是第一次撫養小孩子,所以沒什麼經驗,如果有哪點讓你覺得不高興了,一定要毫不留情地說出來。」
「好~!」
「洗漱用品今晚先用我的,你的生活用品和衣服我明天再給你準備,可以麼?」
「恩!」
「至于書本和校服,我會想辦法幫你拿過來的。」
「謝謝!」
「恩,時候不早了,要睡覺麼?」
「恩!~」
然後,季辰把自己帶到了她的床上,關上燈,說了「晚安」。
轉一天,一上午,季辰就像超人一樣,把小時雨生活需要的東西全部都備齊了,「樣子可能不是很好看,先湊合用著吧,有時間我們一起去挑你喜歡的樣式。」她是這樣說的。
中午,季辰給小時雨做了午飯,雖然簡單了點,但是味道很不錯,「恩,看來食物也要多備出來一點。」季辰看著廚房里僅剩的幾個土豆、半小桶大米和一些調味料認真地嘀咕著。
下午,季辰又出了門,回來時,抱著一個大紙箱——里面裝著自己留在家里的、上學要用的、不能用新的取代的東西。放下箱子之後,自己才發現季辰的左邊的側臉上紅紅的、破了皮、而且滲著血。
自己當然會十分在意地不停追問,不過季辰只說是︰「這種小傷,不痛不癢。」
說謊。都滲出血了,怎麼可能不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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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想想,齊時雨呆呆地望著自己房間的天花板,季辰估計是去到自己以前的家里,替自己挨了母親的一巴掌……不,一巴掌打不成這樣,估計父親也給了她一拳。
咚咚——敲門聲。
起身開門,「季辰?」
「時雨,」季辰舉起手里的特意熱好了的豆女乃,「要喝麼?」
「恩。」接過杯子,「要進來坐坐麼?」
「恩。」走進屋,關上門,然後一眼就看到了桌子上的文件,「時雨…」
「對不起!」搶先道歉,「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笑笑,「沒關系啦,我並沒打算說你。」
「可是,我明明知道不能隨便翻看別人的東西的,而且,還給拿走了。」
「都說了沒關系啦,」伸手揉了揉已經比自己高了半頭的齊時雨的頭發,「反倒是時雨…還好吧?」
「恩,雖然感覺怪怪的,但並沒有覺得不舒服。」老實回答。
淺淺笑了笑,「那就好。」
「季辰,總覺得最近的日子好像很不平靜,是我的錯覺麼?」認真地問道——雖然這在季辰眼里其實傻傻的、很可愛。
「恩,是錯覺哦~」臉不紅心不跳地撒謊。
「真的?」懷疑。
「恩,」堅定地回答,想了想又補充道︰「最近住進來的那些人,其實是超級厲害的、專門過來保護時雨的使者哦~」
「……」皺了皺眉,「季辰,我已經不是小孩子了。」
「可是那些人確實就是這樣的嘛~」
「…恩……」認真想了想,「那能不能請他們連溫老師和許易也一起保護啊?」
「當然可以了,因為是時雨的請求嘛~」
「所以,大家都會平平安安的吧?」
「當然~」
安下心來,啜了一口溫熱的豆女乃,暖暖的、甜甜的。
再抬起頭時,才後知後覺地察覺到季辰掩飾不住的疲憊神色。
「喏。」把豆女乃遞回到季辰手里,看到了對方不解的表情之後,便老媽屬性全開地指示道︰「把剩下的全部喝下去,然後泡個熱水澡,好好睡一覺。」
被齊時雨劈頭蓋臉地一通指示,季辰先是有些意外地愣了一下,然後淺笑著說道︰「是呢,是該歇歇了。」
畢竟是一個晚上安撫了姜翼和齊時雨兩個熊孩子,本來就不擅長表達情緒的季辰腦子早就木得不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