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的天氣,余熱尚在。一到中午,刺眼的陽光依然不比盛夏時弱。
秦犀思靠在禮堂外的牆壁上,穿著半袖白襯衫,校服塞進包里,握著半瓶水,微微喘息。
開學儀式已經結束,此時人們都已經散去,唯獨她,仍然在剛剛的情景里,回不過神來。
當時她站在嘈雜的主席台上,隔著重重身影,看自己七年未見的父親,一顆心跳得如同密集的鼓點。
等他終于結束了面上的話,接過獎杯站在她面前,還未等她抬頭對上他的眼楮,獎杯便已放入她手里。對面淡淡一句︰「恭喜。」
聲音里盡是是客氣和陌生。陌生到秦犀思不敢置信。
她看見他的眼神,看他像一個陌生人一樣看著自己。那麼坦然,那麼無關痛癢。
秦犀思點點頭,連謝謝也省去。
她實在不知,怎樣對著一個這樣的父親說謝謝。秦犀思隨著校長的指示木訥地坐在蘇佩晨旁邊,心情復雜到心髒微微抽痛。
她不知道該慶幸他沒有認出自己,還是該悲傷她連自己女兒都認不出來。
六歲之前,他是最寵自己的。那時的秦犀思還叫齊翎羽,那時的齊翎羽還是齊家真真正正的小公主。萬千寵愛集于一身,用來描述她一點也不過分。
齊翎羽從幼兒園的人潮中走出時,他總能輕易地找到自己,那時他說,只要是你,爸爸從百米之外就能一眼認出。
有些夸張,卻絕不過分。
時光荏苒,如今的他,站在她面前,如此距離,卻看不出她就是當年的那個曾被他捧在手心的小女兒。
變的,究竟是容貌,還是心?
潺潺流年,七載之後,當初的信誓旦旦,終于變成一句空話,湮沒在回憶里,輕的沒有重量。
全場陡然安靜。
秦犀思回過神來,發現全場的目光,都定在她身上。可她剛剛沒有听見校長的話,此刻連做什麼都不知道。
蘇佩晨輕聲提醒,「校長讓你代表高三學生做新學期演講。」
秦犀思站起,目光掃過校長和前排老師們。他們嘴角都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
于是她恍然大悟,這是個陷阱。
之前她沒有收到任何通知。
這不過是領導們和老師們聯合暗地里要打壓她的銳氣罷了。先前作為最優秀學生領獎,然後再讓自己下不來台。江家的勢力頗大,即使秦犀思並沒有目中無人,但那份冷漠的性格,仍然讓很多人不爽。
她平時基本不說話,所以這些人都把她默認為嘴笨的嬌小姐了。
秦犀思心里暗諷,人心,不過如此。
她站上演講台,淡然開口。
「新學期伊始,從今天起,我們又要踏上新的征程。也許你即將面臨高考,也許你剛剛升入校園,但毫無疑問,你需要新的努力」
整個過程,毫無停頓,一氣呵成。
演講結束時,台下掌聲雷動,台上一片愕然。
其實秦犀思不知道什麼是演講。在語文課上學到的那些根本用不來。但秦犀思覺得,所謂演講,其實就跟她在南城時做的戰前動員差不多。于是她順理成章地借鑒過來,臨場發揮,加上她向來有一說一,且是個相當厲害的毒舌,所以客套的官話被省略的差不多後,居然說進了同學們的心里去,成效相當不錯。
她下來坐在座位上,覺得很感嘆。這個世界,勾心斗角,簡直是滲到人們的骨子里去了。
儀式一結束,她就飛跑出了禮堂,在這里呆立到人都走空了,仍然覺得耳邊淨是嗡嗡的聲音,讓她不得安寧。
她煩躁起來,把剩余的半瓶水全部從頭上澆下,片刻的冰涼讓她微微回神,卻仍不知該做什麼,就盯著自己的腳面看。
蘇佩晨轉到和她同一級,到底是不是因為她?
如果是,他又是為了什麼?
「你還沒走。」耳邊一道聲音響起。
秦犀思驀地抬起眼來,對上一雙深不可測的眸子。她又低下頭去,說道,「你也沒走。蘇少。」
蘇佩晨習慣性地挑眉,語氣還是平淡,「你從哪听來的這稱呼?」
秦犀思自嘲地笑,她如今叫他什麼,還重要麼?
「別人都是這麼叫你的,不是嗎?蘇氏太子。」
蘇佩晨突然貼近她耳邊,輕聲說,「可我不喜歡你這麼叫。唯獨你,不能這麼叫。」
他的呼吸吐在她臉上,讓她本來被太陽曬紅的臉更燙了些。秦犀思推推他,別過頭去。
蘇佩晨沒放開她,反而輕佻地笑了起來︰「你這是在誘huo我,嗯?」
秦犀思詫異地抬眼,忽然明白過來,低頭看向自己的衣服。
半瓶水都滴在上面,白襯衫幾乎透明地粘在她身上,勾勒出誘人的曲線。
秦犀思慌亂地蹲下找自己的校服時,蘇佩晨已經搶先把自己的校服披在她身上,然後頭也不回地走開,「就算已經快秋天了,大中午站在太陽下也會中暑的。回去吧。」
「等等,蘇少。」她幾乎是下意識叫道。
蘇佩晨腳步一頓,又繼續前進。
「蘇佩晨!」秦犀思咬咬牙,叫了出來。
蘇佩晨轉過身來,臉上有淡淡的諷刺︰「我以為,你忘了我的名字。」
怎麼可能。
秦犀思臉上表情淡淡的,可閃爍的眼神仍然出賣了她的心。
「昨天叫我過去到底是為了什麼?」
蘇佩晨垂了一下眼眸又很快抬起,淡淡道︰「只是告訴你,我回來了。」
「哦。」秦犀思無奈。
一聲告知,還要這麼興師動眾。真是腦子被門擠了。
蘇佩晨挑眉︰「怎麼,你希望我對你做什麼嗎?」
秦犀思連忙低頭整理自己的包,搖搖頭。蘇佩晨看她難得窘窘的樣子,心中某個地方,觸動了一下。
多年前,她也是這樣,在別人面前精得像鬼一樣,唯獨在他面前,就總是露了馬腳,然後低頭裝做什麼都沒發生。
秦犀思听得那邊沒了聲音,也收拾好了包,便站了起來。
一個頭暈目眩,她向前栽倒。
蘇佩晨心一驚,下意識地就伸手把她撈進懷里,小心翼翼地,「怎麼了?」
秦犀思驚異地抬起頭,蘇佩晨的眼神盡數落進她眼里。
擔心,緊張,心疼,還有一點點責備。
她搖搖頭,回道,「起猛了,沒事。」
蘇佩晨意識到自己露出了不該有的神情,馬上收斂起來,放開她,轉身頭也不回地走開。
秦犀思在原地呆呆地看著他的背影,心里突然有了一絲不敢置信。
他難道並不是特別討厭自己?
蘇佩晨直到坐進了自家的車里,才敢回頭看。
他怎麼會告訴她,昨天的見面,不是什麼告知,而僅僅是因為他想見她,而心底卻不肯承認。所以他用了最強悍的方式,告訴她,也告訴自己,他們是敵人。可當他抱起她的身體,原本的信念又轟然崩塌。
四年未見,她變得冷漠,變得孤傲,擁有一身好功夫。可她眼底的那份孤單,那份失落,卻讓自己心疼。最後,即使她在懷中熟睡,自己卻連吻她的額頭都做不到,只能將她送到她家的秋千上,然後狼狽離去。
蘇佩晨不知道的是,自始至終,他騙的,不過是自己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