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門開了,修長挺拔的青年筆直朝她走來。黑夜里,路上的燈光太暗,所以看不清他的表情。
「余朗佑!」
她朝他奔去,還是忍不住激動地喊了出來,「你在搞什麼?為什麼消失這麼多天?知不知道我很擔心……」氣憤又委屈,她內心五味雜陳,根本分不清到底是什麼滋味了。
「讓你擔心了,抱歉。」他一如往昔地笑著,神情溫柔體貼,就像這消失的九天不曾發生過一樣。
想過他會是怎樣的表情,冷淡、懊悔或尖銳,至少可以讓她猜出個因果。
但他卻笑著。
好像這幾天的失聯只是她的一場夢。
為了確信余朗佑是真的出現在眼前,她抓住了他的衣袖,揪緊在手里。
「你……到底發生什麼事了?你去哪里了?為什麼都……」
「曼曼,冷靜點。」他輕聲安慰,將不知何時腿軟的她扶到一旁的花圃邊坐下。
「冷靜點了嗎?」他問。
即使是坐著,余朗佑仍然比她高出許多。她必須仰著頭才能看進他眼底,「為什麼都不跟我聯絡?」
他笑而不語,溫柔地順著她的發,像對待心愛的寵物一般。她厭煩地甩開他的手,不想被這樣對待。因為他就像是個高高在上的施惠者,憐憫著她。
「抱歉讓你擔心了。」他若有所思地望著她,「有件事一直想告訴你,但不知怎麼開口,才一直拖到現在。」
沒來由的,她心突突一跳。「你要說的是什麼?」
「我們就到此為止吧。」他說。
林曼如茫然地看著他,一時間還沒搞清楚這句話的意思,「你在說什麼?我听不懂……」
余朗佑笑了。
這使她沒來由地一陣恐懼升起,就像有某種強烈的不祥預感,向她襲來。
他臉上的那抹笑容,雖然溫柔,卻像是對著無關緊要的陌生人,隨意又廉價地將善意釋出。
「分手吧。」他的目光凝聚在她身上,語氣平和,像是在談論別人的事,「我有些膩了,所以分手吧。」
原本平靜無波的心里像忽然被投入一顆大石,沉甸甸地,壓得她心都痛了起來。
應該是開玩笑的……她這樣說服自己,忍住身體的顫抖,試圖輕松開口︰「這一點都不好笑,你不要再胡說了。」
余朗佑安靜地看著她,那深邃的眼神幾乎讓林曼如覺得,像是要被他看出了一個洞。短短一瞬,卻令人窒息。她不敢輕易呼吸,多怕下一個吐息,會帶來更多的轉變。
過了良久,他忽然輕聲說道︰「不是開玩笑的。」低緩的聲音像是在嘆
息。
一直憋著的氣,終于還是吐了出來。
「為什麼?」
「你知道我個性的,不是嗎?我……無法只看著某個人,就像你說過的,我是個花心的風流男。」
「那你為什麼要跟我交往?」
「因為想試試看。原本以為對象是你的話,應該可以留住我,但是,試了之後,還是不行。所以,就這樣吧。」
林曼如搖頭,仍不敢相信親耳听見的,「怎麼這樣……你在開玩笑嗎?」
「我們酷一點,不是很好嗎?」他溫和地說著,甚至親密地扶著她的肩膀,仿佛兩人並不是在談論分手。
「退回朋友的關系,應該會比較輕松吧?」
為什麼?為什麼這種時刻他是笑著的?
明明一切才剛開始——她說服自己跨越友情的障礙,勇敢面對喜歡他的心情,這些不是才剛發生的嗎?那些片段都還清晰地在她腦海里播放,甚至拿出行事歷就可以看到發生過的甜蜜,也才兩個禮拜之前的事。
明明,一切都好好的,正當她準備好接受幸福的時候,他卻忽然告訴她,全部都結束了。
是他,將她擺在愛的氛圍里,現在卻強迫她離開。
而他居然還可以笑得出來。
一股又酸又嗆的激流涌上鼻心,差一點就要從眼中潰堤,但她死命忍住。
她要守住最後的自尊,而不是自取其辱。
「在你眼里,人的心,是可以說進入就進入、說退出就退出的嗎?你真的以為,有那麼簡單嗎?」她啞聲問道。
看著她皺在一起的小臉,余朗佑緩緩伸出手,用溫柔顫動的指尖輕撫那一觸即發的哀愁。
「是的,很簡單的喔。」
目光聚焦在某個虛構的身影上,他是對她、也是對自己說︰「有的人可以將有養育之恩的父母棄之不管、相戀多年結婚的丈夫拋棄,甚至連懷胎十月的孩子也可以丟下,只為了跟來路不明的野男人私奔。如果愛有那麼偉大,如果真的是愛——呵呵,結果什麼也不是。那個人最終還是拿錢跑了,她背叛了就算拋家棄子也要得到的愛情。野男人來鬧的那天,你也看到了不是嗎?是的,我說的正是生下我的那一個,倫常上,我該稱她媽媽的人。」
林曼如听到一半,早就睜大了眼楮,淚水不可自抑地滴落。不是為了自己,而是為了他。
原來他一直將那件事記在心上嗎?
這麼多年了,到底有多痛、多苦?一個人,一直帶著這樣不幸的回憶,用著不信任的眼光去看這個世界。
朗佑他一直不相信愛情吧!
甚至,也不相信她。
怪他嗎?恨他嗎?怎麼怪?怎麼恨……她甚至心疼一直隱藏在風流外表下,他那顆如刺蝟一樣武裝的真心。
「朗佑……」
無視她安慰的眼神,余朗佑輕蔑地笑了,「世界就是這個樣子的。不管有多深的羈絆,都可以說斷就斷。所謂的愛,根本就不存在,是人類擅自的妄想。」他轉過頭,溫柔地看著她,可眼神中卻沒有一絲溫度。
「不對!」她不由自主地大喊。
他是錯的!
如果愛不存在,那她心里這份悸動和抽痛的感覺是什麼?這份感情,又該何去何從?
唇邊勾起了諷刺的笑,英俊的側臉淺淺凝視她,「曼曼,你愛了陸諒則八年不是嗎,結果呢?你已經忘記他了。」
聲音是溫柔的,說出的話卻如針一樣刺在她心上。
「你覺得喜歡我,但是那不是真的。」
他看著無人的方向,眼神淡薄,似乎讓周遭空氣也染上了哀傷,因為明明笑著,卻是藏著比流淚還要深刻的痛。「那只是你從小到大被這個扭曲的社會灌輸的錯誤概念——以為對人的欲/望和渴望,就是喜歡。」
「不久之後,你就會忘記的。」低沉的嗓音像睡夢中的囈語,卻無比清晰地回繞在二人中間。是說服,也是篤定,他淡淡地說,「沒有人會愛誰一輩子。因為愛這回事根本不存在。」
心好痛。
淚水靜靜地流淌。
林曼如默默無語地望著他;相識這麼多年,直到現在才真正明白了他的想法。曾經對他吐過無數苦水,抱怨著單戀的痛苦和煩惱,那時的他,是怎麼想的呢?一定是,怎麼會有這麼傻的人吧。
是啊,真的好傻。
他們都是。
「朗佑你一直是這樣想的嗎?原來是這樣……」擦掉眼淚,硬擠出了笑容,她逞強道︰「我明白了,以後不會糾纏你的。」
終于明白了,過去那個純真的孩子,為何長大後,總是穿梭于花叢,不曾專情于人。
因為他打從心里就不相信愛情。
不會強求的,反正強求也沒有用。怎麼能從沒有心的人身上渴求回應呢?
已經有過一次教訓,她不會再犯了。
想哭的感覺又涌了上來,但林曼如死命忍住,逞強地笑了。
余朗佑偏過頭,不想再看,「我送你回家吧。」
「不用了,我可以自己回家。」她失望地收回目光,冷冷地說。
「一個人真的可以嗎?」
她豎眉,拒絕道︰「你……紳士風度要適可而止,我說過的吧!」依她現在的狀況,一個人躲著哭都來不及,又怎麼會要他送。
余朗佑無法、卻也不放心讓她一個人走,正打算說些什麼時,卻听見她道︰「我本來就猜到了,你開始就有說不喜歡我的,對吧!」
打從一開始就是她一廂情願,只是因他好奇,才會發展至此。她突然大笑起來,眯眼道︰「所以會分手是正常不過。本來嘛!我跟你怎麼會是一對!呵呵,太異想天開了!」說到這里,感覺眼淚快要流出,她趕忙抬頭,不讓它落下。
就算是為了最後的一點自尊也好,千萬不能哭。
見她如此,余朗佑心里泛著說不清也道不明的感覺,卻只肯說︰「可以罵我或打我,都沒關系的。」
她用手臂遮住眼楮,硬是笑道︰「不行的,現在這個狀況,明明是你比我可憐,怎麼可以怪你呢。」
「你……」
雖然極力忍著,可是哽咽的聲音卻出賣了她。
明明想酷一點的……可是怎麼辦呢,心真的很痛,無法控制的悲傷一直涌出。「我沒關系的,反正早就有心理準備會被甩。因為朗佑你是個花心鬼。不過現在我反倒希望是因為你花心才被甩……」她笑了,眼淚卻再度失控,滴落成河。「我有點累,要先走了,再見了,朗佑。」
「我,會再打給你。」他擔心地望著她,卻忽然連自己都覺得可笑。他到底有什麼資格擔心?不正是自己讓她哭的嗎?
林曼如搖頭拒絕︰「不要。暫時還是不要聯絡了吧!」只見她哭哭又笑笑,好不容易停了下來,感慨地望著他,「對了,過去這種時候都有你來安慰我,但現在已經不行了。」
再也沒有辦法回到從前了吧,多麼希望不曾喜歡過他,至少她還可以吵吵鬧鬧、開開心心地纏著他一輩子,以朋友的身分……只是如今連這樣都算是奢求了。
她的話讓余朗佑的心突突跳,仿佛將要失去最重要的東西。他握著手,忽然發現手心都是汗,「那什麼時候才能再聯絡?」
「我不知道……」
「我們還是朋友嗎?」他的語氣像是在祈求什麼。
「我不知道……」此時淚水已停,情緒也平復了,她像是想通了什麼一樣,忽然深深望住他,「朗佑,你要好好的,我也會好好的。」
「曼曼——」想要再說些什麼,卻發覺無話可說。
因為,已經,失去了。
「再見了,朗佑,再見。」
她離去前說的話像是按了回放一般,不斷在他腦海里回繞。
「記得我說的,喜歡你,是真的。」
余朗佑心里像破了一個洞,是他自己砸破的;身體里像是有許多東西在慢慢流失,看著她漸行漸遠的背影,他覺得自己只剩一具空殼。
什麼都沒有了。
回憶起過去每一次安慰她的時候,都想著——為什麼她又哭了;但這次,是他讓林曼如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