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朗佑,你有沒有過真的很喜歡一個人的感覺?」
忘了是什麼時候,只記得她曾經這樣問過。
當時他的回答是……
「沒有。」他懶洋洋的聲音,至今殘留在她腦海里。
「我有喔,那個人就是——」
「陸諒則。」余朗佑替她說出了那個人的名字,膩煩地打了個哈欠,百無聊賴地看著她,「全世界都看得出來你喜歡他,不用再強調了。」
她呵呵傻笑,滿臉洋溢著喜悅之情。愛戀的那個人是如此優秀,集所有能想象到的美好于一身。盡避未曾得到他,但單單是喜歡著他的這個事實,就足以讓她感到幸福。
喜歡一個人,是多麼美好的感覺。
「朗佑,你有一天會遇到喜歡的人的!」她自以為是又篤定地說,像是開勉勵大會一樣地期許。
余朗佑不以為意地笑了,「是嗎?還真是期待呢……」
回想那時,他應該早已經不相信愛情了吧!
可笑的是自己,一直都沒有發現,還傻傻向他分享所有關于愛的心得;
最後甚至,愛上他。是的,她想……大概是愛吧!喜歡僅僅是悸動、在意的程度,那麼心痛,應該足夠稱之為愛了。
心痛他對自己的所作所為,心痛他所遭遇而造就的性格,心痛不能一起走下去。如果說陸諒則帶給她的是初戀不能圓滿的愁思,那麼失去余朗佑,則是活生生從她身體里抽走了重要的一部分。
因為她的生命里每一刻都有他。
好像被詛咒了。
沒辦法從傷痛中找到出路,無法釋懷。
鬧鐘響了,她睜眼坐了起來。窗外天已亮,又是新的一天。多希望時間停止……感覺和他之間只會越來越遙遠。
「曼如……」
恍惚中,好像有誰在喊她。
「曼如姐!」待她回過神,發現是公司的助理小妹站在辦公桌旁,滿臉關心地看著她。
「我從早上開始就覺得你臉色很不對勁,是不是不舒服啊?」
她搖搖頭,擠出笑容,「沒有,我很好。」
「可是你臉色好蒼白喔!還是說你那個來了?」助理小妹小聲地說,又匆匆走回座位,拿出一包東西來,「這是黑糖,你去泡點熱水喝,會好一點。」
林曼如接下了,在助理小妹的眼神攻勢下,乖乖拿去茶水間泡了。的確,生理痛的時候喝溫熱的黑糖水能夠有效止痛,可以的話,加入姜效果會更好。
這些,她很久以前就知道了。
那一年,父母移民國外,她正盡情享受著無人拘束的自由,卻在一次經痛的打擊下,哭得恨不得立刻回到母親身邊。因為屬于痛經體質的她,每次大姨媽來時,總要讓媽媽哄著,一下替她揉肚子,一下喂她熱巧克力的,雖然真實的效用不大,但她總能依靠著媽媽的溫柔熬過去。
那天晚上,沒有媽媽在身邊,她幾乎痛暈了過去。好在她打了一通電話找來了救星。
余朗佑是被她叫來收尸的。
他來了後,不慌不忙地問清楚原因,然後就煮了一鍋黑糖姜茶給她。沒想到才喝完一杯,原本在床上翻滾哀嚎的她立刻就不痛了。
她當然很不解,「你怎麼知道喝這個會有效?」連她媽媽都不知道的妙招,這小子又從何得知?
「認識的女人多了,自然就懂得多嘍。」他笑笑。幫她搗實棉被,又去洗了杯子,最後還回到床沿邊陪她說話,看她入睡。
隔天起來,她已經不痛了。他留下一張紙條,叮囑她別以為不痛就算了,這幾天有空就多喝黑糖水。
拿著那張紙條,她想不起朗佑是何時走的,只記得那夜的畫面里,每分每秒都有他。
她回到座位時,助理小妹朝她眨眨眼,「怎麼樣,好一點了沒?」
「好多了,謝謝你。」她說。
揉揉太陽穴,她打起精神投入工作,先是回了幾封重要的信件,又開始審查新交上來的行銷方案。因為是配合聖誕節的促銷活動,所以她更加審慎評估,畢竟是一年一度的大活動,公司上層肯定會關注,她必須得做好。等她抬起頭來的時候,辦公室里已剩沒幾人了。
午休時間,大家都去吃飯了。
她默默走至窗邊往外看。路上行人作伴笑鬧,或各自行走,不管這一刻如何,下一秒時間一過,都成了無法回頭的過去。
他們曾經那麼近……可是,朗佑,你也與我無關了。回頭看看桌上的杯子,她苦笑。
似有無形的眼淚滴落窗沿,再看時,才發現是雨。
「下雨了,要帶傘啊!」她听見同事說。
隨著玻璃門上的鈴當作響,窸窣話語聲漸遠,辦公室里只剩下寂靜。
她也靜靜離去。
台北這城市,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但有時候就是很容易在一些不經意的角落迸發出奇妙的緣分。
受邀請和表姊一家過聖誕節後,她就想好要買某知名面包店的蛋糕當作禮物帶去。這天下班之後,她特意繞了過去,卻沒想到會遇見熟人。
「這麼巧?」陸諒則率先開口。
「就是啊,好巧。」她微微一笑。
兩人都拿著大包小包,又站在人來人往的面包店門口,說話實在不方便,于是陸諒則提議︰「方便的話,喝杯咖啡好嗎?」
林曼如笑笑地應了。
跟著他來到附近的咖啡廳,選了個戶外座位,兩人隨意點了咖啡和紅茶。
林曼如環顧這間店,是明亮寬敞的北歐風格,桌椅皆以原木制成,手感溫潤,配合播放的空靈後搖曲目,整家店的氣氛令人感到放松舒適。
「最近好像很流行這種風格的店呢。」她笑著說。
「是呀。」陸諒則點頭,「這是供需法則,大都會的步伐太快,所以人們需要這些獨立緩慢的空間,適時的調劑身心。」
她忍不住咯咯笑了,雙頰染上紅紅朝氣,「你還是一樣,都沒變呢。」
一如既往的像塊木頭,不懂情調。陸諒則先是不解地望著她,隨後也笑笑地算了,「你也沒變。」
他拿起咖啡啜了一口,問︰「最近過得好嗎?」
「很好。你呢?」
「不錯。」他微笑。
林曼如看他買了許多東西,放在一旁空的椅子上,便好奇問道︰「你這些是要送給誰嗎?」依她對他的了解,這個人向來節儉,最討厭花錢買不必要的東西,這一堆看起來就包裝的花稍樣式,所以應該是要送人的。
「喔,那是要買回家給親戚朋友的。」他笑笑,又無奈地搖搖頭,「明天是聖誕節,剛好又踫到連假,所以我媽讓我回去一趟。家里三代同堂,長輩和小孩子特別多,又愛過節,所以就先買了預備著。」
果然,她就猜到是要送人的。
陸諒則的老家在嘉義,經營一座果園。听說他高中以前是一大家子擠在傳統的三合院里。不過後來大家合資建了一棟公寓,雖然分門別戶,但一整棟公寓仍都是自己人。
光想想就覺得酷,樓上樓下、左右鄰居都是同姓親戚,家族的凝聚力還真是強。
「听起來就覺得好熱鬧。」她有些向往。
畢竟自己一家分隔兩地,冷冷清清的,雖然表姊時常關心自己,但總是不一樣的。
「你呢,有什麼打算?」陸諒則指指她買的蛋糕和禮物。
林曼如笑笑,「表姊約我一起慶祝,買給他們的。」
「那朗佑呢?」他問,「我听說你們在一起了。難得踫到連假,有什麼打算嗎?」
「原來你知道啊……」可惜只听了個開頭,沒問過結尾。林曼如頷首一笑,輕輕的,像輕舟過水,毫無痕跡。
「我們,分手了。」她說。
簡單五個字,說出來卻有如千斤重,沉重得讓她幾乎開不了口。
陸諒則沒有接話,靜靜地看著她。漆黑的眼里沒有任何情緒,就那樣沉靜地、仿佛萬物流光都被鎖住,時間近似停止。
不知道為什麼,在這樣的目光下,她忽然想哭。
因為她親口說出了他們分手的事實。所有的關連,從小到大和他的緣分,所有的回憶,都不再重要了。明明是那般鮮活跳躍,卻可以在瞬間內化為黑白畫面,且一片片剝落。
她不再是朗佑最重要的人,一切都結束了。
早已習慣他的存在,驟然失去,才知道,這原來比什麼都痛。
「還記得,我第一次見你,是那家伙介紹的。」陸諒則突然說,眼神像是在回憶,微微眯起。「那時候,我們幾歲?」他不確定地看向她,像要求證一樣,「十九?二十?」
「十九。」
這些瑣事,她卻記得很清楚。台灣人總說逢九必出事,那時初見他,還以為是遇見了命中的劫數。現在想起那些少女心思都覺得好笑。
當然那些早已事過境遷,對陸諒則的感覺也已不若以往,她自然可以對往事笑笑就算。可是,想到朗佑也會成為過去式,她就不禁心酸。
不願讓他僅僅是一段過去……但光想又有什麼用?他們已經不可能了。朗佑不會愛上任何人的,包括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