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完升旗,接下來是游覽古老的帝王建築。
因為爸爸的關系,對于這座城市,雨瑄有著無以比擬的好奇心,她雖然怕冷,卻非常喜歡到處走走,停停。
有著八百多年歷史的古城,就像藏在深閨的女子,身穿粉袖羅裙,腰纏琥珀朱綾,雲堆秀髻,面若桃花,嘴角掛一絲淡淡笑意。然而歲月流逝,少女也漸漸老去,踏過紅塵,在斑駁的季節里拾一枚舊時光,將悲傷的過往埋葬在心里,經年輪回,終是難以釋懷。
厚重的歷史早已時過境遷,滑落在漆黑夜幕中的淚珠,濺落在地,冷冷成冰,凍結在過往的時光里,成一簾心殤。
歷盡滄桑的城市,對于歷史來說只是蒼海一滴而已,曾經猶如神邸一般的圓明園,呈現在眼前的,只不過是一座經過浩劫的廢園。
最後一站來到這里,進入園內逛了一圈,雨瑄站在西洋樓遺址前,凝視這個曾經富麗堂皇的行宮式御園,如今只剩殘垣斷壁。
此時正值落日時分,夕陽如血,天邊的彩霞鋪滿遠處的林梢,美如畫境。
「青山影里舊宮牆,浩劫名園劇可傷。玉闕珠樓救不得,獨留一柱峙斜陽。以前讀這首詩,只覺得感傷,感傷一個帝國的興盛與衰亡,現在身臨其境站這片土地上,才能真正感受到詩境的淒美。」
輕而有力的聲音在空氣中盤旋,暖陽映照在她美麗的面容上,微翹挺直的鼻梁下,紛女敕的唇瓣微微上揚,濃密的眼睫毛微微顫動著,像濕了翅膀的蝴蝶,我見猶憐。
宋澤靜靜地陪在身側,深邃炯亮的黑眸深深地凝望著她,貪婪地吞噬她嬌柔羸弱的模樣,似乎想把她的樣子深深地銘記在心,鐫刻在記憶里。
這些天,他發現她對北京似乎有著不可言喻的好奇和感傷,不管去到哪里,做什麼,吃什麼,她都會問,爸爸來過這里嗎?多大的時候來過呢?是爺爺女乃女乃牽著他,還是祖父祖母牽著他呢?爸爸是否也曾像她現在這樣,從頤和園坐船到動物園嗎?爸爸愛喝老北京的酸女乃,還是愛喝豆汁兒呢?
一連串的問題讓他忍不住笑她傻氣,直到她告訴他林濤的故事,爺爺女乃女乃的故事,老祖宗的故事,他才豁然明白,這是一種生命的傳承,這是一種血脈相連的根。他喜歡她身上散發出來的溫暖,那股溫暖一直盅惑著他,讓他在不知不覺中沉迷,直至深陷。
看著身側那抹縴細的身影,宋澤收回紛亂的思緒,故作夸張地哀嚎道︰「救命啊……林雨瑄……我發現你越來越多愁善感了,再這樣下去,你很快就會成為名副其實的林妹妹了。不過,我不想做寶哥哥,你也休想做林妹妹,寶哥哥和林妹妹的下場太悲催,你做我的林雨瑄就好了。」
最後一句,宋澤故意說得很快,像說繞口令似的,一口氣不帶喘的說完。
「你在表演說繞口令嗎?」雨瑄沒好氣地朝他翻了個白眼,然後悄悄地往前挪,拉開一段距離後,她才眨巴著一雙水眸,促狹地說︰「誰要做你的林雨瑄了?不害臊!」
話音剛落,她覷準時機,快步朝另一個方向沖去。
「誒,林雨瑄,你敢耍賴?」
原以為跑得遠遠地逗他會很安全,沒想到他那麼迅速,還沒跑出兩步,已被他扣住手腕,不容許她移動身形半步。
雨瑄睨他一眼,忍不住嘟嘴抱怨道︰「沒事長那麼長的腿干嘛!」
「追你呀!你是我的,逃不掉的!」他大言不慚,一雙黝黑的眼楮緊緊地凝視著她。
雨瑄臉蛋紅紅的,避開他灼灼的眼神,輕聲說︰「放開了,被人看見不好。」
「哪里有人啊?」
雨瑄環視一圈,發現一行二十多人的隊伍,全都沒了蹤影,園子里只剩下他們兩人。
「太陽就快下山了,我們要快點追上大隊伍才行。」宋澤一把拉住她的手,飛快地往出口跑去。
一口氣跑到大門口,發現他們雖然回來得最晚,但是其他人都在采購紀念品,所以沒人在意。
雨瑄也湊在玻璃櫃台上看,有景泰藍手鐲、有玻璃鼻煙壺、有琉璃料器……雨瑄慢慢看過去,挑了一些老北京的明信片和瓖著紅楓葉錫片的木質書簽,一份給宋澤,一份給吳子嬌,一份自己留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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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過得飛快,一眨眼三天就過去了。
洗完澡後,雨瑄回到住處,一個人坐在桌前,整理著各個景點的門票。
故宮的門票、頤和園的門票、圓明園的門票、長城的門票……所有門票全是兩張,宋澤在這些瑣事上完全不上心,門票隨手就給了她。
她把門票粘貼在筆記本里,在門票下面寫上一段游記,整理完最後一篇游記,她翻到下一頁,寫下一段隨筆。
有人說,愛上一座城,是因為城中住著某個喜歡的人。其實不然,愛上一座城,也許是為了城里的一道生動風景,為一段青梅往事,為一座熟悉老宅。或許,僅僅為的只是這座城。
以前讀林徵茵的這段文字,我不太理解,也沒有共鳴。來到北京,來到這座堪稱是我家鄉卻非常陌生的城市,我突然就懂了。
「寒風吹我骨,嚴霜切我肌。」冬日的北京,又怎是一個「冷」字了得。這里沒有湛藍的天空,沒有蔥翠的樹木,沒有明亮的色彩,即使陽光明媚,也看不到藍色的天。光禿禿的樹枝,灰蒙蒙的天空,斑駁的老城牆,整個城市似乎籠罩在迷霧灰塵之中。但是,這里有爸爸,有爺爺女乃女乃,有老祖宗曾經生活過的痕跡,所以,我愛上這座城。
這座滄桑而厚重的歷史古城啊,當我真正徜徉其中,一切都變得不一樣了,古老的階梯,紅磚碧瓦的建築,星羅棋布的亭台殿閣,仿佛是一本厚重的歷史文化古書,拂去歷史的塵埃,翻開古書的一頁,陣陣詩詞墨香便會撲鼻而來,沁人心脾。
八百年功名塵與土,五十里城牆雲和月。曾經在戰火中奇跡地保存下來的古城,卻在和平建設時期被逐漸毀掉,古老的城牆扎根于封建皇朝,止步于新城改造,最終與數百年來道不盡的王霸雄圖、血海深恨一道,盡歸塵土,消于無形。
當年梁思成保住了日本奈良,卻沒能保住北京的城牆,這于他來說,是一種怎樣的痛。
他曾經說過,如果這一片古城可以存留至今,那將是世界上唯一得以完整保留,規模最宏偉、氣勢最磅礡的歷史文化名城,就連今日的巴黎、羅馬也難企及。
前塵往事,俱往矣。
在這座古城中穿行,總有一種難以名狀的傷感,總是情不自禁地自問,當年,我的爸爸是否也曾經過這斑駁的老城門?我的老祖宗是否也曾在這條胡同里出沒?爸爸為了紀念我的爺爺女乃女乃,沿著他們當年走過的路走了一遍,現在的我,走的是否也是老祖宗或爸爸當年走過的路呢?
「夢縈魂繞處,最戀是鄉關。」這種血脈相連的根啊,不管相隔千山萬水,不管時光如何被錯過,兜兜轉轉,還是會回到原點。
雨瑄放下筆,拿出在禮品店買的紅楓葉標本,夾在筆記本里,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