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闌珊,李再興等人酒足飯飽,盡興而歸,相攜出了鳴珂曲。
裴玄慶打著酒嗝,拉著同樣面色緋紅的李再興,指手劃腳的說道︰「李大,今日本欲……與你一戰,奈何酒多眼熱,怕是……不能如願,改日,改日一定要好好……較量一番。」
「一定,一定。」李再興應道,將東倒西歪的裴玄慶送到他隨從的手里,揮手告別。裴玄慶上了馬,伏在馬背上,晃了晃手,迎風擺柳般的去了。
馬燧走了過來,拉著李再興的手笑道︰「李大,今日一見如故,本當請你到家里坐坐,不料這酒吃得太晚,我回去要受兄長責備,這種場面還是不讓你看到為好。過兩日,待這風頭過去,我再請你。咱們論論武藝,說說兵法,可好?」
「求之不得,那我可就靜候佳音了。」李再興也非常喜歡馬燧,依依不舍的說道︰「馬兄武雙全,又有門蔭可蔽,何必去擠科舉那條獨木橋。不如將這時間用來做點真正的學問,哪怕是出去游歷,開開眼界,也是好的。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嘛。」
「有道理!」馬燧吟哦道︰「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這句話很有道理啊。」
李再興愣了一下,兩句話而已,有必要這麼激動嗎?
「嘿嘿,我今天有辦法應付兄長了。」馬燧哈哈一笑,拍拍李再興的肩膀,揚長而去。
謝廣隆站在李再興身後,看得馬燧走得遠了,遠處的裴玄慶也只看到一點影,這才略顯不解的說道︰「裴二十二雖然粗魯,卻從來沒有這般模樣,今天這是太高興了?」
李再興回頭看了謝廣隆一眼,會意一笑。裴玄慶是洛陽幫的頭領,楊家兄妹能將這麼大的事交給他負責,他又怎麼可能是一點心機也沒有的莽漢。他今天故意表現豪爽,胸無城府,未免有些不自然,不僅無法瞞過謝廣隆的眼楮,也無法逃過李再興的眼楮。
「大郎,裴二十二今天喝得也許有點多,但還不至于亂。」
謝廣隆笑了,點頭道︰「我也覺得如此。」
李再興又對和謝廣隆並肩而行的南霽雲說道︰「南兄,今天來找我,是想交交手,還是想換藝?」
「換藝。」南霽雲笑道︰「還有就是道別。」
「道別?你要走?」
「是啊,長安雖好,不是家鄉。」南霽雲無奈的輕嘆一聲︰「滯留長安數年,想家了。」
李再興眉頭微挑,卻什麼也沒說。南霽雲似乎有難隱之言,也許是在官場上混得不舒心吧。他這個旅帥雖然是從八品上的武官,在京城實在不算什麼。這還是他熬了多年的結果,照這個勢頭,在長安再呆下去,也不會有更好的前途,可是回到家鄉,憑他在京城呆過的資歷,這個正八品就值點錢了。
兩相權衡,這位長安漂決定回鄉發展也是意料之的事。
李再興卻想起了安史之亂南霽雲的遭遇。他知道南八,一方面是因為《大唐雙龍傳》這本小說,另一方面卻是因為張巡守睢陽的艱苦戰役,南霽雲和雷萬春都是張巡麾下可歌可泣的英雄,而南八斷指明志的悲壯故事更讓他心潮澎湃,耿耿于懷。
「南兄一身的好武藝,為何不去邊關投軍?如果是因為盤纏……」
「多謝,我的確是想去邊關從軍,不過在此之前,想回家看看父母。多年不見,疏于孝道,實在問心有愧啊。」
李再興點了點頭,沒有再說。
……
裴玄慶和李再興等人分手之後,徑直向西,穿過安邑坊,來到宣陽坊。楊釗的宅第就在這里。楊釗的權勢非等閑人可比,他的宅第大門直接開在坊牆上,面向大街,而來訪的客人自然也就停在兩坊之間的街道上。看到路兩邊的車馬,裴玄慶不由得皺了皺眉。
楊貴妃受寵,楊釗也跟著風光。可是他如此風光卻不僅僅是因為楊貴妃。有一次進宮的時候,天和楊貴妃玩樗蒲,楊釗掌簿計分,絲毫不差,展示了高超的計算能力,天贊他是個好度支郎。不久,他便擔任了監察御史,很快又遷升為度支員外郎,兼侍御史。在不到一年的時間里,他身兼多職,成為朝廷的重臣。如今又兼少府卿,賜紫金魚袋,可為是有位極人臣,堪堪與右相李林甫相媲美。
他擔了這麼多的事,當然不可能一一親理,具體的事務由下屬處理,他只負責簽字。門口這些車馬都是他的下屬來請示匯報所用。看這架勢,怕是沒有一個時辰都很難結束。
裴玄慶揉了揉頭,徑直向大門走去,在兩側等候官員羨慕的目光,走進了楊家的大門。看門的奴僕在那些官員面前可以把頭昂得高高的,卻不敢對裴玄慶有什麼不敬。他們都清楚,裴玄慶是虢國夫人夫家的人,現在又和楊釗的夫人攀上了親戚,是那種惹不起的人。
虢國夫人嫁給了河東裴氏,楊釗的夫人裴柔雖然也姓裴,卻是蜀地的一個倡優,出身卑微。以前楊釗落魄,兩人還算是般配,楊釗現在發達了,當然不能再讓自己的夫人承受這樣的恥辱,所以他和虢國夫人商量,讓裴柔入籍河東裴家,搖身一變,成了名門之後。裴柔也因此和虢國夫人非常親近,毫不以楊釗和她的亂|倫為意,兩人形同姐妹,共侍一夫。
在裴氏家譜上,裴玄慶是裴柔的佷。因為這層關系,他成了楊家兄妹的親信,可以隨意出入楊家。
裴玄慶直接來到了後院,看到了正在吃酒的虢國夫人和裴柔。上前拜見之後,素面朝天的虢國夫人斜著醉眼,笑道︰「阿慶,吃酒回來了?」
裴玄慶沉穩肅穆,臉上沒有一絲醉意。他簡要的將下午的事情說了一遍,然後靜靜的站在一旁。
虢國夫人又問了幾句,拍了拍額頭,笑道︰「知道了。今天是沒時間了,你且回去,與這個李再興多多來往。待有空,再帶他來見便是。」
「喏。」裴玄慶應了一聲,轉身去了。
虢國夫人臉頰生暈,瞅了裴柔一眼︰「娘,可曾听出些許意味來?」
裴柔溫和的一笑︰「這個李再興是個俊俏人兒呢。」
虢國夫人撫掌而笑,她倚在裴柔肩上,撫著自己微燙的臉,嘆道︰「娘,他不僅是個俊俏人兒,還有一身好武藝,更妙的是通曉兵法,要不然也不會讓天動心。我楊家如今內有貴妃,外有阿釗,朝無人可敵,唯一缺的就是鎮守一方的大將。沒有兵權在手,這權勢終究不穩啊。我想貴妃讓阿釗籠絡此人,怕是也有這個意思。」
裴柔微微頜首。
……
李再興等人回到菩提寺,換上一身勁裝,便去武場。剛剛在路上,南霽雲提出要用他的箭術換李再興的拳腳功夫。李再興原本就有這個打算,當下一拍即合。
來到武場,李再興有些意外。武僧們一個不缺,正在演練武藝。一個個抖擻精神,在李再興設計的訓練場地上穿蹦跳躍。
「這些懶貨今天打雞血了?」李再興忍不住笑道。這些武僧是什麼德性,他再清楚不過了。除了悟道是個真肯下功夫的人之外,其他人都是能偷懶則偷懶,要不是有食物誘惑,再加上李再興的手段狠厲,兩三天就要考核一趟,落後的要予以清退,他們才不會老老實實的習武呢。
像這種晚了還不肯散的情況,今天是開天闢地第一遭。
「師弟,快過來。」覺暉在遠處揮手叫道。他的身邊站了一個人,等身材,卻很壯實,雙手背在身後,微挺胸月復,如同一座大鐘,正全神貫注的觀看武僧們越障。
李再興快步走了過去。看到那身紫袍,他就知道為什麼這些武僧會在這里奮斗不止,也知道覺暉為什麼會親自陪同了。按大唐制度,三品以上官員才可以穿紫袍。五品以上是貴人,三品則是顯貴。這樣的人在京是大官,在地方則是一方大員,誰也不敢小視。
這樣的高官到寺里來,都維那相陪是必然的事情,也許說成一種榮耀可能更合適一點。
覺暉滿面笑容︰「師弟,這位是剛剛授平原太守的顏公清臣,快快上前拜見。」
李再興一怔,覺得這名字有點耳熟,卻怎麼也想不起來是誰。他上前行禮︰「左龍武軍執戟李再興,拜見府君。」
那人笑了一聲,卻有些苦澀。他轉過頭,看著那些武僧,頓了片刻,長嘆一聲︰「觀你練兵之能,區區執戟,著實是委屈你了。不過,真卿還是認為,你這個執戟來得不正,有弄巧之嫌啊。」
覺暉非常尷尬,李再興卻沒注意此人言語的怨氣,反而被他的名字吸引住了。他慢慢的抬起頭,打量著眼前這位壯碩的年高貴︰「原來你就是……顏真卿?」
顏真卿也愣住了,他上下打量著李再興,遲疑了片刻︰「你听說過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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