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西海訣別,天界悠長兩日,而凡間已匆匆過了兩年。
他杵在芷蘭閣外,一瞬竟跨不出了步子。
就是當年搶親那會,他也不曾進過這閨院。
只因那時,寸心早已一臉淺笑得在屋外侯著他。
何其有幸,楊戩,總有一人會在你回頭的地方,靜靜等候。
一陣語笑嫣然夾雜著樂音,自屋內隱隱傳來。
楊戩只覺心被一瞬的收緊,懷中的錦盒也怵然發燙。
他知曉,她就在里面。
只是,這千年里,他都未曾听過她如此快樂的笑聲。
海中並非沒有陽光的存在。
淡藍的水紋,點綴著金燦的點滴,其實,海里所能看到的是更為純真的陽光。
閣內的花園布置得很精巧,白玉為橋,亭院矗立。周邊盡種著些奇花異草。
他現了形,循聲而去,只見一襲粉色衣衫的少女正隨著琴音曼舞,少女的烏發肆意得在空中劃過,飄舞,一雙杏眸波光粼粼。
而他則看得痴了去。
只待樂聲漸歇,面前的幻影竟逐漸消散了去。
楊戩胸中一口悶血噴出,他皺眉,反身望去。
粉白絞紗的女子停了琴音,一聲譏諷逸出,「楊戩,你看到的並非幻象。公主原本就該是這般模樣的。至少,妙歌初識的公主便是這樣的。」
他自然知道,這華胥一曲,能現往日之景。
然,是一瞬沉淪而失了警惕,還是甘願沉淪?就不得細說。
「帶我去看她。」
「你!」你怎好還沒臉沒皮得來看公主。在公主被害得如此慘烈之後。楊戩,妙歌瞧著他的狼狽,早已準備好的諷刺之語被深深得埋下。因為,她知道,眼前之人,是公主將之看得比命還重的存在。
她不作言語,但楊戩知道,這是同意了。
他一路跟隨著她,進了屋內,然後真正見到了她。
淡粉的紗幔隔著垂在一側,他執扇挑起一邊,進了內側。
純白的紗衣,與身下墨染的烏發相互交映。
眼前的女子安然得躺在床上,嘴邊唚著一抹淡然的微笑,襯著秀美的五官愈發溫婉。
「寸心。」,拉過皓腕,他急急得探了她的脈象,眉間的波折卻並未因此消去。
額間,流雲金紋一閃,神識探入。
楊戩睜眼,發現自己的神識已入了她的夢境。
面前是再熟悉不過的場景。
楊府,紅綢飄舞。
他猶豫了一下,舉步踏入。
西廂的門卻在他欲推得那一刻自行打開了,
「楊戩」,一抹緋紅撲入了懷中。
他怔了一下,繼而緊緊得環住了她。
懷中的溫軟,這個夢竟然如此真實。
「楊戩,楊戩,好看嗎?好看嗎?」,女子穿著喜服,攥著他的手,佯著撒嬌。
精致的妝容下,女子的容顏愈發明艷。
他垂下眸,就見著一雙黑眸直視著他,嘴角微翹,唇邊綴著一顆小小梨渦,分為好看。
「好看。」幾乎月兌口而出的二字。
女子的笑容愈發燦爛,順勢倚進了他的懷中,「那當然啦。這是母後請了南海諸島最好的鮫人織匠花了三個月的時間織成的雲霞錦緞。我三哥親自送來的。」,他見她眼眶微紅,「楊戩,這件衣服是母後親自一針一線縫成的。」,他心下被繳得難受,只愧疚之意愈深。
「楊戩,母後他們對我真好。」,她抽了抽鼻子,抬頭,見他仍皺著眉,「楊戩,你不開心嗎?」
「不」,他抓住她的手,「這是楊戩最開心的一天。」
寸心,對不起。
門外傳來隱約的聲響,
「定是三哥他們來了。」
敖寸心退出了他的懷抱,欣喜著往外走去。
拉開門的一瞬間,陽光輕點,一瞬金色搖曳,燦爛非常。
等楊戩再看清時,面前仍是在楊府,只是紅綢已經撤去。而院中桃樹已亭亭如蓋,風一吹,桃花落下,紛紛擾擾,煞是好看。
「楊戩,你回來了。」
視線開始變得模糊起來。
敖寸心一身青衣,盤著婦人的發髻,溫婉優雅,視線下移,她的手里牽著一個女圭女圭,是一個頗為好看的女圭女圭,長相似他,也似寸心。
敖寸心,「寧兒,看,是誰回來啦。」
「阿爹。」,女女圭女圭甜甜得喊了一聲
糯糯的聲音竟讓他眼中一熱。
隨即產生了種錯覺,讓他分不清這是夢境還是現實。
他蹲去,將女女圭女圭抱了起來,然後將寸心也圈在了懷中。
這樣一種幸福,是楊戩期待已久的,這一刻,他似乎擁有了全世界。
閉眼,只余廊下的風鈴搖曳生響,三塊雕飾相互踫撞。一串風鈴,這是一個家的寄托。
沒有誰能比楊家二郎更知曉這風鈴所蘊涵的意義。
但是,這一切卻都只是夢。不過是浮生一夢。
楊戩撫下了心神,凝神,想要將寸心帶出夢境,卻被一股力量柔和得退了出去。
粉色的光芒,寸心,是你自己不想出來嗎?
不,寸心,楊戩會救你出去的。
天眼一閃,他再睜眼時,寸心仍在沉睡,恬靜的微笑一如既往。
「誰?」墨扇一搖,三尖兩刃刀已握于手上。
「西海連雨辰。」,西海大太子妃。
就見著女子一身湖藍鮫紗長裙,出現在了他的面前。
唇邊是一抹意味不明的微笑,「不知司法天神來我三妹住處,是有何事?」
「大太子妃。楊戩此行是為見寸心。」
哦,若說和離~還巴巴得跑了過來?
連雨辰見他,面容俊朗、氣度非凡,心下暗贊三妹的眼光,果然是我西海出的小龍!他楊戩還勉勉強強能配得上吧…
「楊戩還望大太子妃能告知,在寸心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麼?」
「三妹不過是比常人昏睡時間久了些罷了。」
若是一般昏睡,又怎會神識微弱。
感受到對面大神投來的質疑目光,連雨辰依舊不急不緩得道,「她的夢,想必真君大人也已探過。這便是寸心內心深處最渴望的人生,她在用夢經歷著這一切。」
「夢。」想起那兩個觸感真實的夢境,楊戩望著寸心的眼神多了絲耐人尋味。
「也在用夢忘卻著這一切。當寸心選擇放下,不再執念于往事時,合該便是她蘇醒之時。或為一兩日,或為數十年。」一切但憑三妹自己的意願,語氣一頓,「哦。這不過,是她服了忘情水的後果。」最後一句,才是關鍵。
忘情水,魂斷三生,夢醒一世。
楊戩聞言,面色也跟著蒼白了起來。
薄唇微動,
「何物能解。」
「此藥無解。」
連雨辰清晰得查覺到男子眼中一閃而逝的殺意,往後退了一步。正想叫人。
但見那白衣男子墨扇一揮,只覺一股氣流沖撞而來,身子下意識得往後跌去。
哎,你!
「得罪了。既是如此,且容楊戩與寸心單獨相處一會兒。」
他仔細得布下了結界。
寸心,現在房里只有你我了。
由于之前元氣消耗過多,且之前又吐了血。
楊戩身形一個踉蹌,藏在胸前的錦盒意外得掉了出來,卻並未著地,還是安然置在了男子的掌中。
他偏過頭去瞧了瞧,一笑,將盒子打開,是一串瓖嵌著寶石的銀絲手鏈,周邊縈繞白色氣息,瞧著,便知自並非凡品。
那寶石的形狀已委實熟得很,而串聯的銀絲卻是出自司鸞殿的月老殿,是為鎮殿之寶的情絲。
「情之悠悠,若絲綿長。
唯願二人,世為永心。」
此物,不單是情之忠貞的象征,更是防身、提升修為的法器。
情絲,刀劍難斬、烈火難熔。且不說,某位大神已將三重神力注了進去。
至于楊戩如何能要的來,那臭屁老頭又如何肯舍了此物,那便是另話了。
此時,天界,呸,吐著瓜子殼的某紅衣老頭,一邊翹著腿,一邊心下感嘆,嘖嘖,這真君神殿的草頭兵,果然好使~
那物是有靈性的,楊戩將它戴在了寸心的手腕上,只瞧一輪白暈晃過,楊戩知,這算是認主了。
「寸心,呆在西海,比在外界安全得多。」
那千年里,身世家仇,一個背負血海深仇的人,又怎配談幸福。
楊戩一生中最黑暗的時刻,卻偏巧遇上了某個單純、纏人、初出茅廬的小丫頭。
她的出現,便如同一束泛著暖意的陽光,在他的心頭烙下了難以磨滅的一筆。
這勇往直前、披荊斬棘的精神,委實一度令楊戩頭疼不已。
陽光沒有到不了的地方,她固執得給予、固執得融入他的世界,這一過程更不惜傷了自己、直至體無完膚。
她將他的所有都給了這個男人。
「寸心,你下得賭注如此之大,就不怕後果會很慘。」
若是以前,她定會俏眉一豎,一個僕懷,「楊戩,作為本公主看上的男人,你應該直覺榮幸之至。還有,你的所有,你的身心都要是本公主的!」
他想象著那個畫面,繼而一笑。
那麼,現在呢?
他閉眼,冰涼的吻落在了女子的額上,卻沒看見女子眼角處那一閃而逝的淚痕。
「寸心,你成功了。」你知道嗎,其實,你早已成功。
楊戩的心,早已遺失在了某個地方。
現在,此刻,只徒留了一副軀殼。
之後,楊戩,將會成為這三界最冷酷無情的司法天神!
而這一次,他依舊如往常一樣,走得太快,
「楊戩」,身後,淡淡的一聲呢喃,又有誰會在意。
一朝春雨,繁花簌簌,空負無盡相思。
淚以逝、夢猶還,奈誰曾听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