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朝歌,夜晚的清涼揮去了少許熱意,太陽還未升起,一片霧氣朦朧中帶著難得的安寧。
汐諾獨自一人站在城牆,望了眼皇城的方向。
夕顏,我恐怕不能帶她回去了。
她不願意,我也不願強求。
微微搖著頭,粉色的身影漸漸地自城牆隱去。
槐花輕輕的搖曳著,一陣又一陣瑩白的花雨簌簌而落,輕盈地調皮地繞著那樹下起首顧盼的白色身影,圍著他緩緩地舞動,歡快地跳躍。
汐諾漸漸走近了,粉色的衣擺款款地輕舞著,臉上帶著淡淡的笑意,卻是默默的,一句話也沒有說。
「你來了。」站在槐花樹下的消瘦身影只是微微笑了起來,輕柔的聲音帶著淺淺的喜悅,只是那雙溫柔幽寂的眼還是快速地黯淡了下去。
汐諾站在槐花樹下,微微抬頭望著那紛紛而落的潔白花朵,眼內閃過一絲不忍。
快春末了吧!這花也快凋謝了
「你身子好些了嗎?」汐諾輕輕撫模著那飄零的花瓣,緩緩地開口問道。
夕顏眼神一柔,帶著笑意,溫柔的說道︰「還好,只需情緒不要起伏太大,不離開這院子,便不會惡化。」
汐諾眼角一濕,微微有些淚意,這麼一個柔和的男子,只是淺淺的一句關心之語便能讓他開心許久。
記得在九重天之時便有听過這位道行雖是低微,卻是溫柔的讓整個仙神都歡喜的人,卻不想這麼一個美好的人竟會遭受如此的苦難。
情劫難捱,愛並不意味著喜悅快樂,往往是帶著刻骨銘心的疼痛。
「她」汐諾只念出了一個字,便不知道該如何說下去了,瞞著他自己不願意,告訴他真相應該會傷了眼前之人,說知錯,不說也是錯,世間之事原來並不只有知道不知道之分,還有知道後,能說與不能說,這一回事。
夕顏只是笑著,臉色有些蒼白,眼神望著遠方帶著笑意︰「她沒有回來,那就是過得很好了,不會來也沒什麼,只要她開心什麼都好,什麼都好。」
咳,咳,咳
突然,夕顏捂住臉,劇烈咳嗽起來,臉上帶著病態的潮紅,神色憔悴的厲害。
汐諾連忙扶起他,卻也是無能無力。
即使自己是神也沒辦法治療他這自損本體帶來的病根。
何況,自己只是一個名義上的神,修為幾乎耗盡,身子也是虧損的厲害,怕是連自己都醫治不了。
連自己都救不了的一個神如何去救別人?
汐諾內心悲憫,只能看著夕顏再一次在自己面前褪去那身皮肉,漸漸化作一副骨架。
風輕輕地吹著,白色的槐花一點點地飄落在樹下那依偎的兩人身上,院子內的夕顏花似乎黯淡了下去,一朵朵都垂著頭染上了一絲哀意。
夕顏微微笑著,眼內卻是帶著一絲尷尬,略帶虛弱的說道︰「好像每次見你,都會是這般模樣,還好沒讓你受到驚嚇言兒沒有回來,也好,也好。」
汐諾望著他,就那麼一直望著。
你的言兒,此刻怕是巧笑殷勤,或是跳著你教給她的‘驚鴻掠影’討好著另一個男人。
夕顏,她怕是恨不得生命中從未出現過你這樣一個人吧!
夕顏,你就不能放下嗎?
放下嗎?汐諾自己也不知是說著自己,還是說著夕顏。
汐諾心中萬般滋味,卻是一言未發,就那麼緩緩地扶著他。只因為自己能感受到那種自心底蔓延至全身的痛苦,疼痛不堪,寸寸心灰,可是,好像自己沒有心了吧!
那疼痛的又是什麼,下次見到了師傅,是不是去問一句︰‘九淵上神,你會感到心痛嗎?’
好像自己問不出口。
好像自己見著他的時候永遠都只是久久的凝望,說不出幾句話。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
以前都是很好很好的,桃夭殿內發生的以前都是自己最美好的回憶,可是有人將它忘記了,忘記了
這些便只是自己一個人的記憶,一個人的留戀,一個人回不去的遺忘城。
「你見到了言兒是不是,這麼久,她在外面有沒有受委屈,她的外貌還是和以前一樣嗎?言兒最怕變得衰老,最喜歡那美麗的外貌,其實我覺得這些都不重要,她是丑是美,是一位匆匆少女還是滿臉皺紋的老人,對我來說都是一樣的,在我眼里心里她只是言兒,不關乎她的外表,僅僅是因為她是言兒。」夕顏僵硬著身軀,一步一步踏進了院內,望著那再次充滿生機的夕顏花,輕輕地說道。
汐諾沉默著,沒有說一句話,只是跟著他慢慢地走進那座充滿著記憶哀傷孤寂的院子。
「言兒三生命苦,這是第三世,一出生便被遺棄是個孤兒。我找到她的時候,她已經七歲了,我無法想象這七年來言兒究竟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我不敢去想,我害怕去接觸她那灰暗的七年,但言兒卻還是一字一句冰冷著眼訴說著她記得的每一件事,我覺得是自己愧對她,因為如果我早些找到她,她便不會受這麼多苦了,我明明答應過的,不會讓她受一點委屈,我還是遺失了她整整七年。我只能滿足她的一切要求,只希望她能開心一點,慢慢忘卻那段歲月,而這些也是我心甘情願的,只要是言兒所開口的,我什麼都答應。我從來無法對她說一個不字,我不想更心疼看見言兒臉上流露出失望的神色。她應該是開開心心的,單純而又美好,就和前世一樣。」夕顏望著那叢叢白色的夕顏花,緩緩地說著。
汐諾微微垂著眼簾並沒有說話,這個時候是不需要自己講話的。
只要靜靜地听就好了!
那是屬于他們之間的回憶,美好的,傷心的,失落的,開心的,哪怕是不堪回首的,都是他們之間獨一無二的回憶。
「可是,我現在又丟失了她七年。言兒會不會生氣?」夕顏數著那叢叢夕顏花,略帶哀傷地說著。
汐諾抬了抬頭,七年。
「這里的夕顏花每一年都會長出一朵,從言兒住進來那一年開始,便一直這樣從未變過。」夕顏撫模著那花,神色中滿是懷念。
一,二,三二十一,二十二三十一四十七
整整四十七朵夕顏花。
汐諾默默的數著,內心驚疑不定,若是這樣加上夕顏未曾找到她的七年,這伍言已經活了五十四歲,五十四歲的人還同二十歲那般年輕女子的模樣。
夕顏啊夕顏,你拋去仙身,卻只是為了她這一身美人妝,生生想要改去那命數。
「既然已經是最後一世,為何不隨著命運,來生再次重逢月兌去了這命運不是很好,如此這般,將自己傷成這樣又是何苦?」汐諾帶著不解,疑惑的問道。
夕顏只是笑著,眼神很溫柔︰「夕顏如何又是怎般模樣並不要緊,只要言兒開心什麼都好。她害怕著困苦的命運,她畏懼那衰老的模樣,她抗拒著這一切,我便替她將一切鋪好,她不喜這命運,我幫她改了這命數,她畏懼衰老的模樣,我替她畫那美人圖,成就她喜歡的模樣,她喜歡什麼,只要我能做到的,就會去為她尋來。只要她開心,什麼都好。」
只要她開心什麼都好!似乎這是夕顏說過的最多的一句話了。
只要她開心什麼都好
卻是這麼一句話,幾乎耗損了他的一切。
千年的修行,成仙之軀,永世的孤苦,更是成了如今仙不成仙,妖又不是妖,人更不是人,連那九淵黃泉都不收的廢黜之仙。
可他卻又是這般的無怨無悔,沒有一絲委屈,沒有一點悔意,更是一絲強求都不願的,唯一求得就是那一碟槐花餅。
「你的言兒過得很好,並沒有受什麼委屈,她身邊有著自己喜歡的人,模樣也沒有太大的變化,你不用擔心。」
汐諾站著身子,粉色的衣裙隨著風輕輕地舞動著,周身帶著淡淡的清冷之意。
「她沒有受委屈就好,這就好。」夕顏呢喃著,那雪白的指骨在陽光的映射下,竟帶著淡淡的暖意。
汐諾沉默片刻,忽然直直的看著夕顏那雙溫柔的讓你心生疼意的眼楮,緩緩問道︰「你想不想再去看她一眼?親自看看她,好與不好,你是否都該放下了。」
親自去看看言兒,看看她。夕顏眼內閃過一絲荒亂。
不,不能,言兒不讓自己跟著,自己也不能讓言兒看見自己如今這般模樣。
夕顏搖著頭,眼內一片哀色。
「不,不用了。她開心就好,我這般模樣怕是會嚇到她,而且言兒不喜歡我跟著她,她會生氣的。不能惹她生氣。」
「七年了,你已經七年沒有見過她,她讓你等了七年卻是從沒有回來過。你當真不去看看她?」汐諾看著他那雙哀傷地眼楮,不忍地說道。
夕顏低著頭,看了看那手指骨,輕聲說道︰「我知道她過得好就可以了!」
那指骨森森,雪白的骨頭露在外面,卻是微微顫抖著,似是怕驚嚇了某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