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臨去前玉環帶韋平去見杜三鳳,兩人一同向杜三鳳道謝。
杜三鳳還以為韋平也枉死了,只感嘆著怎麼夫妻兩人都這麼薄命,便同意讓玉環離開,倒是沒有發現韋平不是亡魂。
兩人離開客棧後,韋平找了個隱密的地方給玉環住,並與她交代道,「我出去一會兒,你不要亂跑。我很快回來。」
「好。我等韋郎回來。」玉環雖然不懂韋平此舉的含意,卻也沒有開口詢問,她相信韋平與七年前並無二致。
韋平找到了玉環之後,下一步就是要帶玉環出枉死城,這也是整個計劃中最困難的部分。
枉死城城管極嚴,里面的居民在陽壽未盡前不得踏出城面一步。韋平用「阿灰」的身分要進要出都不是問題,可玉環絕對逃不過城管的檢查。
枉死城的城管盡是些難相與之輩,威武不屈、貧賤不移,任你如何威脅利誘也弄不出任何人來。有些個不甘屈死的想逃出枉死城,被抓個幾次之後也只能放棄。
那些人辦不到的事,不代表「阿灰」辦不到。只是他得先說服另一個人來幫他。
韋平安置好玉環之後,就徑自出了枉死城,往奈何橋走去。
冥府任何亡靈投胎前,都得經過奈何橋。這奈何橋旁有一個小茶攤,攤上一個老太婆一手執碗、一手拎勺,用皺巴巴的手給每個上橋的亡靈都派一碗,誰也不錯過。
韋平走過去,沖著那老太婆喊了聲,「孟婆。」
孟婆眯起老眼,看了半晌問他,「你誰啊?」
韋平笑著拿起斗笠往頭上一蓋,「這樣呢?」
孟婆恍然大悟,「哎呦,是阿灰啊。」
「是我。好久不見。」韋平道。
「是好久不見。不過……」孟婆人老卻不胡涂,反問他,「你不是跟著去了人間玩耍,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
「這事說來話長。」韋平左右看了四下無人,壓低了聲音道,「其實我來是有事想拜托孟婆幫忙。」
孟婆「哦」了一聲問他,「什麼事啊?」
韋平小聲跟孟婆把他的計劃說了一遍。
孟婆听韋平居然要她幫忙從枉死城里帶出個人,連忙搖頭拒絕,「別鬧了!你知不知道這是多大的事,是想害死我老太婆嗎?」
「孟婆,你幫幫我吧!」韋平誠心地懇求著,「我沒別的人可求了,你就幫我這回吧!」
「你這是想害死老身吧?」孟婆直搖頭,可不吃他這套。
「不會的孟婆,照我的計劃,就是事發也燒不到你身上。」韋平指天劃地,向孟婆保證,「只要你肯答應我這事,以後你要什麼好處我都答應你。」
「老太婆不要好處。」孟婆不買帳,「這種事你敢想,老身可不敢。」
「求孟婆憐我一片痴情……」韋平說著就要跪下。
孟婆老歸老,倒是手眼靈便,一把扶住了他不給跪。「你這又是何苦?不如來碗湯,老太婆免錢給你大碗的。」
韋平听了只能苦笑,「我已知這湯的味道,就不多喝了。」
孟婆湯。一碗人人投胎前都喝過的湯、一碗人人都不記得滋味的湯。韋平以一個喝過也記得滋味的過來人說,這碗湯其實就是人生。
孟婆湯的滋味其實就是人生的滋味,所以人人嘗起來都不同。咽下孟婆湯,就如飲下一生愛恨,自然五味雜陳說不出,苦多甜少。
韋平殷殷懇求,孟婆听韋平訴說過往種種,知道他們夫妻確實情深義重,不由有些心軟,便提議道,「不如這樣,下次你妻子來我這兒湯時我給她動點手腳,不讓她忘得太干淨,你大可與她在陽世重新來過。」
孟婆這個提議已是看在相熟多年的份上破格相幫,韋平卻仍搖頭。「玉環陽壽還有三十多年,等待投胎也不知要等多久。我們兩地相思,已是片刻不能分離。」
「你別執迷不悟!」孟婆氣他冥頑不靈,別過了頭不肯見他。「你再不走,我就去通報城管!」
韋平見孟婆姿態強硬,只能狠下心來恐嚇她,「你若不幫我,我就對你不客氣了!」
「哦,你想怎麼對老身不客氣?」孟婆呵呵一笑,可不怕他。「難不成要胖揍老太婆一頓?」
孟婆守著小茶攤不知多少年歲,見過的潑皮數也數不清,哪怕韋平的威脅?
可孟婆這次錯估了一點,就是威脅她的不是什麼年輕小表,而是比她更加「老資格」的擺渡人。
「你若是不幫我,我就在你的湯里……」韋平心一橫,伸手指向孟婆的大陶鍋,「兌水!」
這樣的威脅孟婆千百年來沒有听過,不禁傻了眼。
「阿灰」守在冥府多年,不會不知道孟婆這鍋湯重要,而且……姑且不論他會不會這麼做,孟婆還真沒把握阿灰辦不辦得到。
孟婆這湯被兌了水也看不出來,總不能叫人來試湯吧!湯里要是被兌了水,就算不完全失效,也得天下大亂啊……
孟婆怔愣了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顫抖的手指著韋平的鼻子「你你你」了半晌,氣到罵不出半句話來。
韋平也不說話,只用目光求著孟婆。
「見多了情深緣淺的,沒見過你這麼瘋的!」孟婆氣罵道。
明白她是答應了,韋平知道自己沒求錯人,也放軟語氣道,「孟婆,我這次走了這一遭,才知你是這兒最懂情是何物的人。」孟婆若是不懂愛,就不會老是勸人喝湯了。
孟婆听了啐了他一口,卻是沒有反駁。
韋平與孟婆商議好計劃之後便分頭進了枉死城。韋平先進去與玉環會合,孟婆之後再來接玉環。
孟婆湯是由孟婆采集數種草藥熬制而成,有時摘采的草藥不足,孟婆也會進枉死城的藥鋪采買。她是熟面孔,身分又特殊,進出枉死城不是問題。
孟婆有口用來熬湯的大鍋,約莫有半個人高。玉環個子嬌小,往里面一藏,再蓋塊木板上去,還真是看不出里面躲著一個人。
韋平打的主意便是如此,借用孟婆進出枉死城之便,幫他把玉環給挾帶出去。
韋平回到玉環藏身的地方不久,孟婆果然來敲門。韋平趕緊開門讓孟婆進來。
孟婆見到玉環,心想果然是個可人的女子,笑問韋平,「這就是你媳婦兒?」
「是啊。」韋平頗為自豪,又對玉環道,「叫婆婆。」
玉環對韋平向來言听計從,雖不認得孟婆,依然端端正正給她行了個禮。
「婆婆好。」
「事不宜遲。」韋平提醒了孟婆一聲,便向玉環交代道,「玉環,待會兒你就躲到這個大鍋里,不論听到什麼聲音都不要出來,只有我喊你才能出來,知道嗎?」
「怎麼了?」玉環不解地問。她又不是傻的,韋平總不會沒事要她躲鍋里吧?
玉環心里雖有疑問,韋平卻道時間不多,待會兒再向她解釋。
玉環畢竟還是順從慣了,與丈夫意見相左時自然順著丈夫,更何況現在也不是意見相左,只是韋平有些事晚點再跟她說罷了,便听從了韋平的安排。
孟婆听見他們的對話,把韋平偷偷拉到一旁問他,「你媳婦兒不知道接下來的事嗎?」
韋平沉默了一會兒才道,「若是出事,我一人承擔。」
都說不知者無罪,玉環對這件事根本不知情,她只是照著自己丈夫的交代行事,就是兩人真被抓了,她也不會被判得太重。
至于孟婆,她身分特殊,若是出了事被牽扯上,只要說是韋平威脅她,想必也不怎麼會受罰。
孟婆猜出了韋平心中想法,又是搖頭又是嘆氣,讓玉環躲進鍋里後就拿木板蓋了起來,催促韋平道,「走咧。」
韋平再次感激地道,「謝謝婆婆成全。」
孟婆也不理他,推著推車慢悠悠地走了。
韋平與孟婆分開來走。在孟婆送玉環出枉死城時,他還得再做一件事,才能保準她們兩人可以順利出城。
孟婆畢竟是年紀大了,推著推車慢悠悠地走著。
玉環躲在大鍋里,眼前一片黑暗,只听得推車車輪在地上發出咕嚕咕嚕的轉動聲,一路震個不停。她能感受到推車正以緩慢的速度向前行進,卻不知要到哪去,心中說沒有半點不安是騙人的。
忽地,鍋外傳來的聲音突然大了起來!
玉環躲在陶鍋里本能听得到一些外面的聲音,只是听得不甚清楚,如今她還是因為鍋壁厚听不出外面的人說些什麼,卻感受得到眾人語氣中的驚慌。她本想出去看,卻又記得韋平的交代,只得乖乖縮在鍋中。
孟婆推著沉重的陶鍋緩緩朝城門而去,一路都在想著要編派什麼理由讓城管別來開蓋子檢查,才剛走到城門前不遠處,就听得有人大喊,「走水了走水了!佛塔里走水了!」
枉死城里有一座佛塔,拜的是地藏王。地藏王本可成佛卻自願留在地獄中當菩薩,救苦救難極為慈悲,對城里的民眾而言是極為重要的一位神只,于是紛紛自動趕去救火。
孟婆回頭一看,不覺倒抽一口氣!
此刻正是黃昏,那座著火的佛塔是枉死城里最高的建築,一燒起來聲勢驚人,教人想看不見都難。而且照著那附近火光沖天的勢頭來看,說不準連附近的民居都燒起來了。
孟婆可沒傻到以為那是自然起火,心中咒罵了韋平好幾句,推著推車加快腳步往城外趕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