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美人以八品小吏之女的出身在景元元年入宮,開始是不過是個御女,偶得皇帝寵幸,封為寶林。過了三年,太後壽誕大封後宮,又晉為美人。她從進宮開始,就開始了她歷經三年的搬遷之旅。
先是做御女時大伙同住,後升了位份便遷入了雨花閣。沒住半年,因宮女大意失火,房損屋塌住不得人,便又搬去了蘭林軒,誰知又住不到一年被新晉位的才人使錢擠走,搬到了引德堂。引德堂住了一年開始漏雨,宮人上去修膳時一腳踏破屋頂摔死了倆,引德堂便被封了。于是,她又擠\進了承歡殿柳妃那里。後來晉位美人,又因承歡殿已有兩個美人位份,她又遷到了如今的延暉宮。
這短短幾年,她閉著眼楮都能繞遍大燕宮,隨手一畫就是個詳細地圖。
萬美人在延暉宮住了不到兩個月,自昨天見了惠妃之後,便覺得整個人都不好了。
兩個御女是新進宮的,乖巧听話,就是膽子有些小。見了惠妃撒腿就跑的架式,當場就嚇跪一個,另一個腿抽了一晚上還沒好,說什麼也不敢睡覺,嗷嗷地連哭帶求非要和萬美人擠一間屋子。
萬美人雖不致怕的如她二人,也是一ye無眠,三人越聊越覺得惠妃的行為詭異,舉止非常。
有了疑心,在宮里看著就都透著古怪。夜里風吹樹葉也覺得太響,門吱嘎嘎風吹也像是有人推門,甚至蠟燭抖動的方向看著都不同往日。這日子再過下去就得煩瘋,是以在咸熙宮給太後請安之際,萬美人便猶豫著要不要上前搭訕,尋問惠妃是不是看到什麼不干淨的。可又恐怕冒失失禮。
就這樣猶猶豫豫,眼見著惠妃要出了宮門,萬美人一咬牙,硬著頭皮叫住了惠妃。
誰知惠妃看她就跟看見鬼似的。視線停在她的額頭處,臉色立刻變得鐵青,雙眸驚懼地睜大,嗷地一聲尖叫。待萬美人反應過來想要伸手拉她的時候,她已經跌下去,倒是旁邊的周妃眼疾手快,一出手揪住了惠妃的衣襟。
謝玖今天穿的是件石榴紅薄紗宮裝,領口繡金絲海棠,下面一層鏤空著又是一簇海棠花。
周妃這一手正正抓到那鏤空的部分,不但沒止住惠妃下跌的動作,反而把她前襟撕了半尺長的口子。
謝玖只覺腳踝一陣鑽心之痛,身體就勢往下倒去,好在安春急步上前勾住她的腰。否則就此跌了下去,腿非折了不可。
早在萬美人出聲叫住謝玖的時候,眾妃一溜關注的小眼神就飄了過來,直到周妃伸手,安春攬腰等等一系列的動作電光火石間。宮門前已經圍了滿坑滿谷的觀眾。見平日雍容華貴的惠妃臉色煞白,半邊的衣襟被扯開,狼狽無比的模樣,甚至來不及幸災樂禍,都倒抽了一口冷氣。
惠妃的彪悍眾妃沒見識過,也听說過,堂堂四品的美人就因為幾句話便被她一頓大耳刮子抽進了冷宮。連皇後都避讓三分,今日在大庭廣眾下受辱,指不定作成什麼樣。于是,眾妃默默地在周妃和萬美人身邊讓出了近一尺的空間。
謝玖瞬間疼出了一腦門子汗,緊緊攥住了安春的手腕。
「娘娘,可是傷到了腳?」安春見她面色不對。連忙問。
周妃尷尬地收回了抓空的手,完全沒注意眾妃已經將她視為背後‘推手’的詭異眼神,快步上前道︰「你怎麼樣?要不要叫御醫?」
眾妃默默地呸了一聲,只道周妃臉大皮厚不認帳。
謝玖才喘勻了氣,一陣陰風飄過。眼前赫然一張白面般的鬼臉,柳眉鳳目,眼似寒星一般,五官在宮中也是少有的絕色,偏偏自青紫的口中垂出一條直拖到地的舌頭,說話時一甩一甩的,令謝玖麻應應的,從後背椎一股一股的冒涼氣。
「我要見太子,你帶我去見太子。」紅衣女鬼語調平平,傳到謝玖耳朵里,卻連頭發根都豎起來了。
經過了洛妃一晚上連冤帶損的普及知識,笑她沒眼色,宮中最陰寒的延暉宮也敢去,是活的不耐煩的最有力的證據,謝玖自然也就知道了這位據說曾寵極一時的齊妃要找的不是景元小皇帝還沒蹦出來的兒子。
永徽帝在位十八年,只有一任太子,便是做了十八年太子的先皇仁宣帝。
仁宣帝的名聲太好了,勤政愛民,寬和仁厚,謙謙君子之風,若在大燕做個全民普檢,仁宣帝定然是大燕開國七十余年民望最高的一任。這不僅是因為年代相近,百姓受到實質的好處。便是文人墨客也相當認同仁宣帝所推行的政略決策。
這樣一個看似完美的人,竟然在死後突然有女鬼冒出來,口口聲聲愛慕他,最重要的是這個女鬼居然是他父皇永徽帝的寵妃——
謝玖即便是個最正直的人,也不禁要想歪腦補出各種虐\戀情深,宮廷丑聞,更何況她自認根本不算是個正直的人。
讓她帶女鬼去找早死了的仁宣帝……挖皇陵嗎?
她在宮里看了各式各樣的鬼,都沒看到有哪一任的皇帝,讓她去找個球啊!她想,皇家有供奉祖先的祠堂,皇帝的鬼魂若還未投胎,估計不在太廟里供著就是在皇陵里呆著了。這倆地方就是打死她,她也是不敢去的。
謝玖將視線移向周妃,不待開口,紅衣女鬼便飄到周妃身前,目光陰冷。「我要見太子,你帶我去見太子。」
謝玖腳疼心疼,現在頭也疼,特麼的她敢不敢換句話說?
「我可能崴了腳,沒什麼大事,姐姐不必擔心。我……改日再和姐姐解釋。」她咬著牙勉強說完,視線向下避開了紅衣女鬼的臉,哪料得女鬼陰魂不散,身子對折,臉垂到懸空的腳邊,脖子 吧一聲,前腳轉到後脖子處整好對上謝玖的臉。
「帶我去見太子。」女鬼舌頭抖動,纏上了謝玖火辣辣疼的腳踝,一股冰冷刺骨的氣息鑽進骨頭。
要不要這麼陰魂不散?謝玖下意識退後,又是一陣鑽心之痛。
「先扶我回寧安宮。」
「是,娘娘。」安春看的明白,惠妃定是被鬼給纏上了,不願在大庭廣眾下出丑,連忙和手忙腳亂的花真一人一邊試圖架著惠妃走下台階坐上軟轎。
但謝玖腳踝一動便是鑽心的疼,才走下一步台階額頭就已經全是汗了。
「還是先請御醫吧,你這樣下去腳還要不要了?」周妃對沒拉住謝玖有些自責,跟在後面憂心忡忡。
眾妃一見周妃一直賣好,也都殷勤地勸惠妃請御醫。
外面亂作一團,早有人進去回稟,因說的不甚清楚,太後便讓郭嬤嬤出來探探情況。郭嬤嬤一見這里三圈外三圈的架式腦仁就疼,太後處事雷厲風行,手段剛烈,眾妃在跟前時刻陪著小心,半點兒出格的事兒也不敢犯,在咸熙宮便是喝口茶水也不敢太大口,能讓這些個畏太後如虎似狼的妃嬪不顧儀態,聚眾圍觀,用腳趾頭想也知道必定是大事。
蔣氏才報了喜訊,就出了這檔子事,真真是觸太後的楣頭。
郭嬤嬤咳了一聲,便有眼色好的小太監出來開道,誰知還沒開口說話,便听一聲尖銳的聲音高喊道︰「皇上駕到!」
活了大半輩子,郭嬤嬤見過無數次妃嬪請安問好,卻從未見過她們如此整齊劃一的動作。一排排小腦袋看向皇帝的方向,又看看惠妃的方向,然後又看看皇帝的方向,最後齊刷刷地拋棄了呆若木雞的惠妃,越過她直接奔下了台階跪迎皇帝。
皇帝是坐著軟轎而來,自然沒看到這蔚為壯觀的一幕。
高洪書跟在轎邊自然看得清清楚楚,他甚至來不及揉揉抽痛的太陽穴,一見台階上緩步移動的惠妃,臉色頓時煞白,鼻尖手心開始冒汗。
「高洪書,你是活擰歪了吧?」顧宜芳聲音冰冷地道,轎子落地不知道上來掀轎簾,是想讓他親自動手?
高洪書激靈打了個寒顫,身體連忙躬成直角緩緩掀開了轎簾,果然皇帝還是陰沉著一張臉,眼若寒星,渾身冷冽的氣度,活像被人割了命根子,欠了一國庫的銀子,明天皇帝的位置就讓人給篡去了的節奏。
這些日子朝堂上皇帝也是這死人樣,大臣們不知不覺乖了許多。
那位為老不休的代國公居然拉著他的手說,讓他勸勸惠妃服個軟,哄哄小皇帝,別成天作了,皇帝傷不起,他們這些成天對著皇帝的大臣更是傷不起。只要一大早上想起又要上朝見皇帝,他就軟啪啪的,生命都沒了激情。
高洪書甚至不記得自己是怎樣回代國公的,只覺得腦里轟轟的雷聲總算響完了,代國公也背著手走遠了。
不是惠妃服不服軟的問題,人家第二天就過來遞梯子了,皇帝不下,一句妃嬪不得入內,惠妃就是臉皮掉地上了還往上湊,還得顧著脖子上面的腦袋呢。雖說讓皇帝一句話卷了回去,第三天送來了皇帝往日愛吃的糕點也算求和了,皇帝硬是翻臉將糕點給砸地上,又將素錦給罵了出去,還直嚷嚷叫惠妃少做些這表面功夫,他不受這個……
于是惠妃消停了,再沒使人送過東西。
皇帝崛起了,天天換著活兒的作,含章殿怨氣沖天。
今日帝妃相見,又不知是怎樣的收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