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御醫走進寧安宮怡和殿時,撲面而來就是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死寂。一向沉得惠妃器重的鄭御醫坐在椅子上,耷拉著個腦袋,面如土色,帝妃二人則坐在榻上,手握著手卻全程沒有交流。
惠妃面容平靜,看不出心情好壞,反倒是皇帝一張俊臉拉的老長,眼神幽深陰冷,濃眉緊蹙。
沈御醫四十開外,濃眉大眼,臉色紅潤,極重養生之道。按平日的習慣,他正在理應在飯後邁著方步在圓子里晃悠兩刻鐘消食兒,然後看會兒醫書,抱著老妻入眠。
他還沒吃,剛聞著香味,宮里就派了轎子來接。
他的醫術在太醫院算不上一等一,不過是婦科強上一些,宮中的貴人便是生病也有當值的御醫供差遣。是以听說是皇帝派轎子特意接他去寧安宮的,他心里在便有了底。不枉皇帝守身如玉,殷勤耕耘,惠妃的肚子終于是有了消息。
他還沒未皇帝高興多長時間,自走進暖廂看見鄭御醫那一臉的屎色,胳應的他原本尚有一絲餓意的胃立馬就被充盈了。
即便是一般妃嬪有孕都算得喜事一樁,能讓盛寵的惠妃在極有能懷了身子的情況下,氣氛還能弄這麼僵,一進來就是一股陰氣森森,沈御醫幾乎以壓上頭顱打賭,肯定是惠妃這一胎出現了問題。
「微臣叩見陛下。」
「不必多禮,過來看看惠妃。」顧宜芳陰著臉,阻止了他的大禮,一指榻邊的木椅。
沈御醫沒敢做無謂的禮讓,連忙坐過去搭上了脈,驀地,他眉頭一跳。
太醫院這幫熊貨真是專注坑他二十年啊。
誰不知道歷來子嗣都是深受皇家重視的?順利生產出來是他們應該應份,一旦出了一差二錯,就能怪到他們醫術不精上面。而他這原本在太醫院年紀最小。被坑慣了的,哪個懷了皇嗣都推到他身上。以致形成了習慣,連晚他進太醫院的都敢往他身上推,特麼坑爹坑的習慣成自然了。
鄭御醫搭上惠妃這條線。在太醫院里的尾巴翹老高,一出問題還是不忘把他拖下水。
「恭喜陛下,惠妃是喜脈無誤。」
顧宜芳點點頭,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沈御醫幾乎憋悶的要仰天長嘆,看皇帝這架式分明是听鄭御醫說了什麼,在等他最終答復,看他們的診斷是不是一樣。
他哪里知道那坑爹貨瞎扒扯了什麼,也沒個暗號對一下,萬一兩人說的不盡相同,依皇帝那張一沉下來就能砸死人的臉。他們誰也落不著好。
最後,他咬牙實話實說︰「惠妃似有滑胎的危險,不過並不十分嚴重,臥床靜養,再佐以湯藥。保胎是不成問題。微臣只是擔心惠妃生產時會出現差錯,最好早早讓穩婆住進來,時刻留心。」
與鄭御醫的話大體相同,謝玖稍稍放心,只覺攥著她的大手一緊,她看過去,顧宜芳似乎呼吸窒了一下。面色鐵青,顯然是被沈御醫的話給嚇到。
謝玖倒是不以為意,這些個御醫素來鬼心眼最多,虛虛實實,見皇帝緊張她,生怕出現意外他們也要擔上責任。添油加醋地說上一番,說句不吉利的,萬一她死在產房,也好有個推月兌。
前世她就見慣听慣的,倒不覺得什麼。以前妃嬪懷孕都是確定了知會皇帝一聲,便是秦妃也是善解人意沒講這些個煩心事煩著皇帝,有多健康就說的多健康,生怕給皇帝留個不好的印象。
頭次听到這類危言聳听話語的顧宜芳,只覺腦袋嗡的一聲,竟然有那麼一瞬間頭腦中是一片空白,什麼也听不見,什麼也想不出。
直到對上謝玖溫柔似水的雙眸,他才恍惚間咽了咽口水,覺得嗓子直往外冒煙。
「那要……怎麼辦?」顧宜芳艱難地問。
殿內寂靜一片,誰也沒想到皇帝問出這麼有建設性的問題。
問的好啊,怎麼辦,當然是養著唄,難道他還能替惠妃生不成?沈御醫總算明白鄭御醫那一腦門子官司是怎麼來的。
宮里懷上皇嗣的不少,落了胎的也不少,就沒哪一個才懷上皇帝就是這麼一副苦大仇深的臉,就像個受了驚的兔子,支言片語就能嚇的渾身一激靈。別說皇帝,就是公侯世家,他也沒少看見懷有子嗣的家主,沒哪個像皇帝這麼小題大做的。
宮內外皆知皇帝寵愛惠妃,如今看來,果然是情根深重啊。
估計皇帝這狀態下去,沒到惠妃懷孕十月,皇帝就先精神崩潰了。
「其實只要安心靜養,沒有外來的刺激,應該是不會有大問題的。」沈御醫咽下最重要的一句話沒說︰至于能不能安全生產,就看老天爺的了。
他相信這句話說出來,皇帝當場弄死他的心都有了。
「那好,從今天開始你就待在寧安宮里,哪里也不用去請安,誰來也不見。」顧宜芳低沉著聲音道,他長舒一口氣,眼神陰冷地盯著畢恭畢敬站在前面的沈御醫,「以後惠妃這里就交給你,一天二十個時辰隨時候命,朕一會兒叫高洪書給你個宮牌。至于旁的人,你跟院判說一聲交給別人處理。」
沈御醫一怔,上次不還是說秦妃由他負責嗎?怎麼轉臉就把秦妃給拋了?
秦妃一向受寵,他擔心皇帝是情急這下給忘了,便提醒了一句︰「永宮那里?」
這時,連高洪書在旁邊都忍不住想上去狠踹這家伙一腳,是有多不開眼,估計現在皇帝自己懷上孕都得靠邊站,先著惠妃來,他還在一旁邊嘰嘰歪歪,想著這個惦念著那個。
果然,顧宜芳皺著眉,冷聲道︰「你是听不懂朕的話,交給旁人。」他心里的火噌噌往上冒,「你們太醫院好好診病就好,若讓朕知道你們卷進後\宮爭寵中,朕決不輕饒。」
沈御醫一縮脖子,「微臣遵旨,微臣不敢。」
顧宜芳這才滿意地點點頭,是臉色沒有半分緩和,臉緊繃的跟十六七歲的小少年一般。「用心照顧惠妃,朕不會虧待你。」
「秦妃兩個月的身孕沈御醫便診出了男胎,不知本宮這胎,沈御醫診的出來?」謝玖淺笑盈盈,沒被皇帝緊緊攥著的右手下意識地撫上小\月復。
鄭御醫抬眼瞥了沈御醫一眼,這也是他想問的,其實不只是想推了惠妃這一胎,他實在是這在方面有點兒沒天賦,模了半天,急的滿腦子汗也沒模出來是男是女。
沈御醫又沉吟了片刻。
顧宜芳握拳,技術型人才特麼就是事兒多,愛拿把兒,是男是女直說不就得了,在他跟前跩的是什麼?不過,他雖躁郁著,還是不自覺地豎起了耳朵。
沈御醫暗暗咬牙,他本想鄭御醫診出什麼給個信號,他也好揣摩揣摩該怎麼說才好,誰知等了半天,鄭御醫坐在旁邊,愣是連個蔫巴屁也沒放,完全的無動于衷。
給皇家診脈,就沒這麼不合手的。
特麼,以後他和鄭御醫絕對的勢不兩立。
「其實,三個月之後模脈會更準確一些。」沈御醫感覺到皇帝陰森的目光注視著他,不由得抽了口冷氣,連忙補充道︰「惠妃因懷的是雙胎,脈像還有些不太確定……微臣覺得,似是一男一女龍鳳雙胎。」
「哦,」鄭御醫連連點頭,原來是這麼回事,他說脈怎麼有點兒和以往他診過的不大一樣。
他毫無自覺地拉長聲音,直到屋內八只眼楮齊刷刷地望過去,其中不乏皇帝不耐煩的眼神,頓時,他萎了,喃喃道︰「微臣……剛才確實沒診出來。」
于是,沈御醫真心原諒了二到如此地步的鄭御醫。
謝玖做夢也沒想到會懷上龍鳳胎。
前世,淑妃是景元五年,也就是秦妃皇長子夭折後產下的皇子。如今重生一回,許多事變得不一樣了,連這胎都整整提前了兩年,而且一來就來倆。真不知道該說好事成雙的好,還是禍不單行的好。
顧宜芳是讓御醫的話給嚇怕了,當場就讓高洪書請個穩婆住進來,對著沈御醫一副徹夜長談的架式。孕期該注意什麼,怎麼保養,吃些什麼好,一個問題接一個,謝玖在一旁坐的腰直疼。
她手才扶上腰,顧宜芳眼神馬上就跟過來。
「是腰疼?還是肚子不舒服?」他輕聲問,眼神中是謝玖難得一見的小心翼翼,像是手捧著易碎的寶貝一般。說著,手跟過來捏了捏她的腰。
「坐的累了。」謝玖輕輕蹙眉,話音剛落,就听沈御醫的肚子傳來咕嚕嚕的聲音,她忍俊不禁地沖皇帝道︰「今天就先聊到這兒吧,我累了,陛下陪我到榻上躺會兒?」
「好。」顧宜芳終于放這二人離開,「明天朕再叫你過來問話。」他對沈御醫鄭重其事地說,說完,攬著謝玖就回了正殿。
沈御醫此時已經和鄭御醫的臉色是一樣的屎色了。
只見帝妃二人相偕而去,皇帝的手扶著惠妃的腰,手臂微微有些僵,似乎不知道該怎樣掌握力道才不會令她不舒服。見慣了冷著一張臉的皇帝,偶爾溫情一下,這倆御醫只覺頭皮麻,小陰風嗖嗖地往脖子里灌。
醒醒吧,皇帝!
對妃嬪什麼的就應該下手狠一些,對大臣才應該春風化雨,平時給他們個好臉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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