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女有疾 第十八章 思茗

作者 ︰ 莫采

白玉曦輕輕拍著她的背,又抓著她的手,不停揉搓,花梓僵硬的十指慢慢有了溫度。白玉曦失神,想起花梓也曾這般為他暖手。

他忽然回過神來,急忙退後一步,松開花梓的雙手,厲聲責問道︰「你來這里做什麼?」

花梓一愣,然並不多想,白玉曦向來喜怒無常,改不了了,她早已習慣,就好似狼女整日里吃肉,從不吃蔬菜,給日常開銷帶來沉重負擔,這都是無可奈何的事情。

「我出來找你啊。」

連續多日劈柴燒水煮飯做菜,又要爬山采藥,原本細女敕的雙手生生磨出幾個繭子,臉上也多了幾分粗礫。此刻淋得像個落湯雞,莫說她往日的神采靈逸,便是盲了之後的端莊素美也杳然無蹤。

可偏偏就是這個落魄樣子,臉上卻掛著掩不住的萬分喜悅,仿佛模金校尉尋到了滿是寶藏的帝王陵墓,看到了下半輩子的衣食無憂。

她看著白玉曦,笑得跟過年似的喜慶。

終于盼到他醒來,她終于看到了他的眼楮,可算找著他了,她差一點兒就丟了這世上唯一的親人。

據說,孤兒都是十分淒苦的。終于不用當孤兒了。

「看得見了?」白玉曦坐回到篝火旁,簡單問了句,然不等花梓應答,便命令似的喚她︰「過來!」

花梓忙走到篝火旁,實實打了兩個噴嚏,頓時覺得鼻子通透了許多,頭腦也清明三分。白玉曦揚手遮住臉,唾沫星子才沒有噴到他臉上。

花梓赧然地笑了笑,這才注意到洞穴里不止她與哥哥,竟還有個姑娘。

此時,思茗正盯著花梓。花梓轉而看看白玉曦,等著他介紹一下,結果他一聲不吭。

花梓又看了眼對面的姑娘,見她還盯著自己不放,神色復雜,不由模模自己的臉,臉上除了雨水並無他物,並沒有傳說中的大米粒兒。

正不知所措,卻听到思茗冷冷笑出聲來︰「哥哥妹妹?真是相親相愛!」

這話雖無惡意,然語氣里卻盡是挖苦嘲諷,听在花梓耳中,就仿佛千萬只螞蟻爬過手臂,讓人好生難受,她想,依著哥哥的性格怕是要揍這姑娘一頓了,至少也要冷言嘲諷回去才是。

花梓看了眼白玉曦,他依舊充耳不聞,靜靜坐在篝火旁盯著火苗若有所思。

「白玉曦!」思茗猛然扯過花梓的手腕,盯著白玉曦責問道︰「你不殺她?」

她聲音顫抖,尖銳刺耳,回蕩在洞穴里,讓人胸口發悶。

花梓想要甩開思茗的手,卻被抓的死死,任她扯得手腕生疼也無力擺月兌,她想,思茗八成是吃了大力丸。

「放開她!」白玉曦忽地抬頭,冷若冰霜的眸子仿佛兩把利刃,道道寒光是隱忍未發的憤怒。

思茗抓著花梓的手微微顫抖,散了七層力道,花梓掙扎許久,這會兒忽然抽回胳膊,不禁向後踉蹌兩步,因著慣性,跌坐在地上。

原本便被雨水淋得落魄不堪,此時更是沾了塵土弄得滿身泥污。

花梓望向白玉曦,他視若無睹,卻冷冷瞧著她,並不上前,她覺得自己真是瘋了,竟然指望白玉曦扶她一把。

這就好比跟一只大灰狼商量︰「能把你洞里那只羊放了嗎?」大灰狼肯定對你說︰「沒門兒!」

可是,總不能這麼坐著吧。

她白著小臉從地上爬起來,小心拾起白玉曦披在她身上的衣服,放在旁邊干淨的山石上,生怕弄髒他的衣服惹他生氣,吵架她不如白玉曦刻薄,打架……更不用說了,所以,還是不要生事的好。

再看洞里這姑娘,在哥哥面前如此放肆,簡直作死,是一種輕生行為。

「你不殺她,還護著她!你是忘了當初她……」

「夠了!」白玉曦打斷思茗的話,立時起身,悶聲呵斥道︰「我的事,何時輪到你來指手畫腳?」

思茗有些歇斯底里︰「你的事?這只是你的事?難道死的不是我師父?難道她是……」

「住嘴!」

白玉曦眨眼功夫已經站在思茗面前,一只手正死死掐著思茗的玉頸。

思茗說不出話,深深望著白玉曦的眼楮,捏緊了拳頭,不住顫抖,終于,她閉上眼楮,眼角微微泛起淚花兒。

花梓想,果然要被掐死了,連忙上前幾步,想要勸阻。卻見白玉曦微微松了松手,減了些力道,思茗不再說話,他方才收手。

花梓站在一旁,滿身泥污,不敢出聲,直到洞中沉默許久,她才覺著仿佛有張無形的網纏著她透不過氣。

她不敢看思茗幾近絕望的神情,也不敢看白玉曦痛苦又糾結的眼神。她努力回憶自己曾做過何事讓這姑娘對她如此深惡痛絕。

然腦中一片混沌,一無所獲。

洞外一片漆黑,仿佛野獸的口,欲將最後一點光熱吞噬殆盡。

她實在受不了這樣壓抑的氣氛,于是,開口道︰「咱有話好商量,好勇斗狠不是好習慣……」

「回家!」白玉曦忽然扯過花梓的手,捏的她生疼,仿佛骨頭都要被折斷了。

她知道他在發脾氣,還是不小的脾氣。

這次惹他生氣的又不是自己,而是那個黑衣的姑娘,憑什麼拿自己出氣啊?

他手上用的力實在太大,仿佛要將她整個人都捏成粉末似的,她覺著十分不公平,可見,人善被人欺這話毫無道理,她並不善良為何總是被欺負。

她又不禁惴然思索,自己是否做錯了什麼事,所以他才抽風兒似的發脾氣。

白玉曦扯著她走出洞口,卻听思茗近乎哀求般喊了聲︰「師兄!」

花梓愣了愣,腳步沉重,白玉曦卻沒有絲毫猶疑,用力拉著她的手,繼續前行,她不禁暗嘆,當真的鐵石心腸冷血無情,禽/獸不如啊。

暮秋的雨水夾著雪霰,冰涼刺骨,白玉曦只著一件單衣,那件黑色大氅此刻正靜靜躺在洞穴的山石上,思茗盯著黑色氅衣淚雨滂沱,她知道,他故意留下這衣服,怕她難捱夜里洞穴濕寒。

可這非她所求,她寧願白玉曦扯著她沖進雨幕,這衣服隨便留給誰都好。

難道,與他相依為命的不該是自己嗎?她好不容易打探到他的消息,將他帶到這里來,運功為他打通經絡,卻不想他睜開眼第一句話竟是︰「怎麼是你?」

思茗怕了,她從沒這樣害怕過,從小到大,她都害怕白玉曦,他稍一皺眉,她便心慌意亂,然而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最怕他會扔下她。

現在師父不在了,他與她的羈絆就不復存在了嗎?即便不復存在也僅是對他而言,可對于思茗,或許要傾盡一生去解開心底深處的結。

「玉花梓。」思茗咬碎牙齒一般念著花梓的名字,眼眸深處是攝靈殿一望無際的階梯,是無底的萬丈深淵,還有師父如父親一般慈愛的面龐。

「師父……」她忽然跪在地上,淚如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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