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腳的路坑坑窪窪,白玉曦大步向前,頭也不回。
花梓跟得吃力,走了一天的路早已腿軟,終于不堪疲憊,足下落空踩到水坑里,整個人瞬間失了平衡,撲倒在泥澤中。
污水四濺,花梓蓬頭垢面,滿身泥污,長發黏在臉上還在滴著污水。
白玉曦終于停下腳步,然卻未松手,花梓覺得整條胳膊似乎月兌了臼,疼痛傳遍全身。
她想呼喊出聲卻喑啞著嗓子只悶悶哼了一聲,說不出話來。心想,不會剛剛復明就又啞巴了吧?心中十分忐忑。
他轉過身來,目光凜然,手上猛一用力,欲拉她起身。
霎時痛徹心扉,花梓覺得,皮肉與骨頭仿佛被生生撕扯開來,破了音的喊聲響徹山谷,讓人不禁毛骨悚然。
白玉曦心頭一凜,倏然松手,花梓垂著月兌臼的胳膊急速呼吸,整個臉蒙著死灰一般的慘白,嘴唇微微顫抖,絲毫沒了血色,如將死之人。
她身上滲出一層細密汗珠,卻瞬間附上一層冰冷的雨水,加之鑽心的疼痛,讓她止不住的顫抖。
她想,自己的模樣一定很丑。
白玉曦似乎想要上前,卻倏爾止步,眼中依舊燃著難抑的憤怒。
花梓疼的淚水不斷,想要起身,卻絲毫使不上氣力。她覺著最後一點力氣也要被疼痛抽離體外了。
努力抬起頭,她望著白玉曦,哪怕扶她一把也好啊,可他只是站在那里,仿佛盯著自己的仇人,而不是親人。
花梓終于沒了力氣,哭的無聲無息,咬著嘴唇啞聲道︰「你……當真是我哥哥?」
她等不來白玉曦的回答,仰面躺在水泊中,天空的陰雲仿佛觸手可及,滿眼是細密的雨水和雪霰,無邊無際,如一張碩大的網,籠罩在天地間。
她慢慢闔上雙眼,只想好好睡上一覺。
然這一覺睡得並不踏實,噩夢連連,只覺得口干舌燥,四周茫茫黑暗,仿佛又盲了一般,她四下模索,卻踩了空,似是落入深淵,一直墜落,墜落,空氣里繚繞著那個溫柔的聲音︰「放心,有我在,放心,有我在,放心……」
這聲音四下回蕩,傳到心中竟如綿密的銀針刺在心口,疼痛難抑,她迷迷糊糊抓住一根藤條,蕩盡周身氣力喊了聲︰「冷塵!」
然她真的呼出口來聲音卻細如蚊蚋,委屈幽怨。
「啪!」
一聲清脆的響聲,花梓睜開眼,白玉曦正垂手坐在床邊,漠然望著她的臉。
四處彌漫著濃稠的藥味兒。
她正抓著白玉曦的袖子,白玉曦見她睜眼,站起身來一甩衣袖,哼了一聲,毅然出門。
花梓聳搭著胳膊,見地上的藥碗摔個粉碎,一看便知並非失手打碎。
她想,白玉曦許是還在生氣,可他在氣什麼?
窗外一片清冷,清晨的陽光格外干淨,從遙遠的天際鋪到眼前,為初冬涂了一層暖色。
床尾的地方是一方四角暖爐,鏤空的花紋隱隱現出柔柔火光,嗶嗶啵啵的炭火燃燒聲隱約可聞。
雪球見白玉曦離去,嗖的一下跳到床上,毛茸茸的尾巴蹭著花梓的胳膊,許是剛在火爐旁趴了許久,全身都暖融融的,花梓一掀被子,它便不客氣地鑽了進去,貼著花梓的身子趴下了。
微微動了動身,周身酸痛,不過慶幸,胳膊已被接好,活動自如,若剛剛月兌離了盲人的行列又立馬加入了肢殘疾的隊伍,那實在讓人痛心。
她望了眼案幾上的茶水,嘖嘖舌,口中泛著清苦的干澀,十分難受。
「花梓!」狼女剛一進屋,見花梓盯著茶壺發呆,意會地走到案幾旁,倒了杯茶水,端給花梓。
「你醒了。」狼女心中欣喜,可望見地上的藥碗碎片,卻不禁皺起了眉頭。
花梓喝了水,嗓子舒服許多,試著回憶那日之事,卻只記得自己昏死在水泊中,之後便沒了意識。
「哥哥帶我回來的?」花梓努力直起身子,狼女忙取了個大迎枕放在花梓背後,花梓依著大迎枕坐在床上,雪球偎在腿側,睡的正香。
「嗯。」狼女點點頭。
花梓見身上衣服已被換過,是淡藍色的單衣,看著格外清爽,抬頭說︰「你為我清洗費了好大勁兒吧?那天我好像摔到泥坑里了。」
她覺得不好意思,卻不想狼女搖著腦袋,紅了臉,低聲支吾著︰「不,不是我,是你……哥哥白玉曦,幫你……」
花梓皺了皺眉,心中慍怒,自己也算待字閨閣的女兒身,即便是自己親哥哥也該曉得避嫌才是。可她也知道,就算她計較了,也不敢責難于他,更何況看著地上的藥碗,想來他還余怒未消,惹不得。
可是,他到底為何動怒?
狼女皺著眉,同情地望著花梓,她每每這樣看著花梓,都讓花梓覺得渾身不自在,故而微微闔上雙目,言欲小憩歇息。
狼女起身打掃地上的瓷碗碎片,還有黑褐色的草藥殘渣。
狼女理不清那些紛亂的往事,只是心疼床上那個命途多舛的姑娘,若沒有花梓,或許她永遠走不出那座雪山,永遠不知道怎樣做一個人。
「對了,狼女,你可知道叫冷塵的人?」花梓忽然憶起方才那個夢。
狼女的手猛然一抖,幾滴鮮血順著藥碗的瓷片迂回蔓延。
花梓欲起身,卻依然無力支撐。狼女轉過身,將手指放在口中吸允片刻,爽朗一笑︰「小傷口,沒事。」說罷,忙拾起收拾妥當的碎片出了門去。
關于冷塵的話題便如此不了了之了。
花梓愕然,不想說就不說唄,犯不上自殘啊!
這樣不了了之的疑惑可不止這一個,她若一一追究,那個喜怒無常的哥哥怕是要把她扔到山里喂狼了。
木炭幾乎燃盡,有些發白,怕是微微一吹,便會化作滿地塵埃。
花梓覺得身子發虛,昏昏沉沉便又睡了過去,這次倒杳然無夢,睜眼時晌午已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