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剛你們說的那個姑娘叫什麼名字?」她聲音壓得極低,卻因著酒力,無半點兒怯意。
一道閃電劃破蒼穹,那三人微微一怔,竟有些心虛。
狼女手中捧著兔肉,眼楮卻掃向花梓這邊,時刻注意著那三人的動作。
「姑娘怕是听錯了。」那個少言寡語的只應了一聲,便不再說話。另外二人也隨之閉嚴了嘴巴,默不吭聲。
花梓從袖筒里掏出兩個銀錠,直敲到桌上︰「說罷!」
三人依舊面面相覷,不肯吭聲。
她又掏出三個銀錠,拍到桌上︰「只有這麼多了,算我求求三位,那姑娘,許是家姐……」
她一急,險些落下淚來,窗外狂風肆虐,大雨瓢潑,雷聲隆隆,一陣緊似一陣。
那少言寡語之人隔著黑色帷紗,抬眼望了眼花梓。
他皺了皺眉,抬手將五個銀錠沒入袖筒,轉而輕聲道︰「那姑娘名叫玉凝馨,被攝靈殿捉去了,至于為什麼?我們也不知道。」
此人狷介,只簡單說了幾句,就又重新閉緊了雙唇,不再言語。
這幾句話,也淹在翻滾地雷聲之中,只有花梓听了個明白。旁人只看到那人的嘴唇翕翕合合,最後抿成一條直線,好似從未開啟過。
她捏緊了拳頭,二話不說,轉身就跑出門去。
大雨如注,直淋得她睜不開眼,她將雙手搭在眉骨,四下張望,水氣破碎,將長街籠成一團煙霧,恍若隔世。
她仰頭,轉身,轉頭,遙望。不停地嘶聲呼喊︰「白玉曦!白玉曦!你躲在哪呢?白玉曦!你出來啊!白玉曦!」
姐姐性子柔弱,然內里剛強,若被攝靈殿抓去,受了侮辱。她定會寧死不從,自行了斷。
花梓心急如焚,剛剛那一杯烈酒,攜了火辣辣的熱,直涌上四肢百骸。
雨水冰冷,打在身上有些許疼痛,她有些微醺,只覺得渾身麻麻的,竟不覺得難受。
劍花飛轉,雨花乍碎。
花梓陡然轉身。瞧見數個蒙面人已逼近身前。
她惶然後退,腳步卻有些飄忽不定,臉上愈加熱起來,浮起兩朵酡紅。
她沿著長街不住地跑,眼前是鋪天蓋地的雨水。身後是不斷逼近的黑衣人。她頭暈目眩,卻隔著雨布瞧見狼女帶著雪球伏在地上欲朝黑衣人撲去,那黑衣人的劍,正刺向狼女,花梓霍然停住腳步,抽出腰間長鞭直甩向那黑衣人的劍。
然如此一來,黑衣人便成包圍之勢。將她團團圍住。
她雖武功不濟,卻隱隱能察覺來者不善,且有備而來。
一人難敵四手,她瞧見沐冷塵和琉虞也追了過來。
她鎖死了眉頭,喝道︰「你們走啊!」她不想狼女受傷,她不想欠了沐冷塵的人情。她更不願琉虞因她受傷。
她並未想到自己,也沒心思琢磨這些蒙面人是哪冒出來的。
她見狼女臂上被劍劃開一道血痕,不由怒上心頭,然雖是醉了,心中卻明白。即便幾人合力,也不是這些蒙面人的對手,如何是好?只能逃!
她舌頭有些麻,朝著蒙面人吼道︰「沖我來啊!」又轉身朝鎮子外頭跑去,回之際,嘴角倏然揚起。
這些蒙面人果然朝她奔逃的方向追來,只留一人攔住了沐冷塵和狼女,如此,以沐冷塵的功夫,斷不會吃什麼虧,也必會護得狼女周全。
沐冷塵急于撇開眼前蒙面人,琉虞卻好似故意似的,礙手礙腳,那蒙面人一劍刺上琉虞肩膀,他心急如焚,卻不能將她丟棄雨中。如此糾纏許久,待那蒙面人轉身撤離之時,花梓已不見了蹤影,而琉虞和狼女卻受了重傷躺在地上,二人皆是面色慘白,血流不止。
他一手扶著狼女,一手扶著琉虞,準備朝醫館走去。
「不用,管我,花梓,救花梓!」狼女抓著沐冷塵的手,欲推開他,卻礙于身子虛弱,終于不再掙扎。
琉虞則緊緊抓著沐冷塵的衣衫,喃喃道︰「冷塵哥哥,不要走,不能丟下我……」
沐冷塵側眸瞧了眼她二人,一言不,加快了步子朝鎮里走去。
而鎮子外頭,雪球頂著瓢潑大雨朝花梓消失的方向奮力奔跑!所踏之處,濺起朵朵泥花兒,污水順著潔白的絨毛不住滴落……
花梓步子愈加蹣跚不穩,心中卻十分詫異,這些黑衣人只象征性在她身上劃了幾道傷口,卻皆不是要害,這會兒明明能追上來,卻放慢了步子,反而好似逼著她朝某個方向走似的。
她搖搖晃晃,覺著愈加沒了氣力。
那些蒙面人只是作勢追趕,她忽然想起大成哥趕豬回圈的時候,也是這般情景,只是大成哥配著聲音︰嚕嚕嚕嚕嚕……
而這些蒙面人卻只偶爾蹦出一個字︰「追!」
許是傷口流了不少血,她面上酡紅漸漸褪去,然頭腦依舊不清不楚,終于連步子也走不穩了,一不留意,一個踉蹌跌到泥坑里,濺了滿身滿臉的泥漿。
那些蒙面人遙遙望了眼,竟不再追趕,駐足片刻,就轉身離開了。
然花梓不知,心想,這下只能束手就擒了!不禁懊惱,向來滴酒不沾,今兒是怎麼就亂了心緒,一口喝干了一整杯。
這不是找醉受,這是找罪受!
她剛伸手抹去眼前的污水,忽然一陣馬蹄聲排闥而來,她一睜眼,馬蹄濺起的大片污泥朝她臉上飛濺而來,她立時緊閉雙目,垂下頭去。
天邊的烏雲仿佛將遠處的山巒重重掩埋,冷風攜著碩大的雨點兒將大地籠成一片煙霧迷蒙。
黑馬才奔出不遠,白玉曦勒住韁繩,慢慢扭轉馬身,黑馬顯然有些不悅,極力嘶鳴,山巒之上劃出一道閃電,將滾滾烏雲撕裂開來,一聲乍雷穿透雲層,隨之而來的轟隆作響仿佛貫穿大地,將一片荒野籠罩在天怒之下。
他驅馬踱至她身邊,動也未動,只高高坐在馬背上,皺著眉頭瞥了一眼,她抬起頭,泥漿和著雨水順頰而下,泥漿後隱約可見一張蒼白的臉,毫無血色。
「救我!」她聲音混沌不清卻十分堅定而喜悅,要找的人就在眼前,這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白玉曦微微側頭,斜眄著她一身污泥的衣裙,聲音冷的刺骨︰「我怕髒了手!」
他話一出口,不可置信的瞧見她眼中泛著笑意,慢慢蔓延到嘴角,那樣狼狽淒慘的一張臉掛著笑容,何況又是在這樣陰鷙的天氣里,看在眼里十分別扭,白玉曦又皺了皺眉,。
大滴大滴的雨點連成一線,將兩人籠罩的密密實實,然他穿著簑衣,她穿著泥漿。
他盯著成線的無根之水打在她肩頭,額頭,睫毛,嘴唇,袖口,衣角,激起細密的微小水花兒,她似乎撐著最後一口氣,站起身來,用骯髒的手擦了一把臉上的雨水,回頭朝著幾步之遙的溪水晃晃悠悠蹣跚而去。
他翻身下馬,眨眼便沖到溪水旁,盯著水中的玉花梓。
她稍顯稚女敕的臉上掛著笑,原本煞白的臉色更加難看,竟微微青,身上的泥污已被沖去大半。
「這下不髒了,救救我!」她聲音顫抖,卻透著喜悅。她知道,若黑衣人要追來,這會兒早就追來了,此時,自己安全了。
可是,她依然要他救下自己,最好直接把自己帶去攝靈殿,她半合雙目,盯著白玉曦,目光里透著半分的理直氣壯,他一下便讀懂了她的意思︰你再沒有理由不救我了吧!
她及腰的長隨著冰冷的溪水翻動跳躍,他終于開口,聲音依舊沒有情緒也沒有溫度,只短短兩個字︰「上馬!」
花梓依然躺在溪水中,笑容放大了些,聲音幾乎被湍急的溪水吞噬的干干淨淨︰「我,起不來了。」言罷,腦袋一歪,便睡了過去。
花梓醒來之時,天空游雲慘淡,雨聲漸弱,卻依舊陰霾不散。
她抬眼,現自己正躺在茅草搭成的小亭子里,亭柱簡單粗糙。她又朝旁里瞧了瞧,見白玉曦就坐在旁邊閉目凝神,這才放下心來,微微一笑。
白玉曦忽然睜開眼,正撞上她盛了笑意的眼。
她連忙坐直了身子,瞧見雪球就蹲在海東青的旁邊,像個泥球似的。
她揉揉腦袋,略一低頭,見白玉曦遞過來的水袋就在眼前,于是接過水袋,仰頭就喝了三大口,這才漸漸清醒。
她望望亭子外,雨勢漸歇,打落一地殘紅,是木槿花瓣,鋪了一地清香。
「你可是要去攝靈殿?」花梓望著白玉曦幽深的眸子,急急問道。
他只是點點頭,便又望著海東青,皺緊了眉頭,思索著是否要喂它半個忘情丹。
「你帶我一起去罷。」花梓抑制不住地揚起嘴角,真是天賜良機。白玉曦雖性情乖戾,可畢竟是掌門的兒子,那色鬼掌門多少也會顧慮白玉曦的情緒罷,若白玉曦執意讓他放了姐姐,或許還有一線生機。
那此刻,最緊要的就是收買白玉曦,讓他一心一意幫著自己才是。
白玉曦有些疑惑又有些厭煩地掃了她一眼,轉而繼續閉目凝神,默不作聲。